唔,有人说书。
我拉住顾奕的手,径直走了进去。
终于可以歇息片刻了。我腾出手来喝茶,抬眼望见一白发苍苍的老汉正坐在太师椅上,抑扬顿挫地讲评书。他似乎说到了精彩的地方,引得台下人拍脸叫好——呃,确实是拍脸。他们脸上都戴着面具,将它拍得砰砰作响。
“啧啧,都不觉得疼吗……”
一旁的顾奕淡淡地说:“这叫打鬼人。”
“啥?”
顾奕取下面具,轻轻摩挲道:“这是当地的习俗,东夷国和西寒国的边境处都有。”
我还是想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习俗居然要往自个儿脸上打,欠虐吗?
好在这里的评书都是分批次讲的。不大一会儿上来一个鹤发童颜的老汉,又完完整整地将这个故事讲了一遍,终于让我听了个大概。
话说,五百年以前,东夷国和西寒国的交界之处,忽然冒出了一种怪物。
面目狰狞,体型庞大。头有三角,左右各一,额前一个。嘴有獠牙,弯如月,锋利无比,可撕万物。
由于长得不人不鬼,人们又实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玩意儿,便笼统地称为“鬼人”。
这些鬼人长了一身铜皮,刀枪不入。人类士兵实在难以与他们匹敌。
传说,几个鬼人就能轻轻松松灭掉一支尖锐部队,若是有个千儿八百人的话,吞掉整个邑川大陆也不是不可能的。
于是乎,这寥寥数个鬼人,居然让东南西北四国头一次团结起来,共同抵抗外敌。
所有的鬼人都来源于湄山林的一处深渊。传说这里原本是一片平原,不知何时忽然裂开,鬼人源源不断地从里面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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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在鬼人大军面前不堪一击。
就在人们准备认命之际,忽然风云变色,崖子海波涛翻滚,一位通体乌黑的天神自万丈波涛而来。他黑衣黑发,手持一柄黑剑。
黑衣天神一窜跃进了鬼人大军。很快,无坚不摧的鬼人变成了豆腐渣,轻轻一挥便身首分离。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鬼人面对天神就像曾经的人类面对鬼人,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其间,唯有一金角鬼人稍稍不同,尚有一战之力。天神与他大战了三天三夜,最终一剑斩下了他的金角,将他劈成两半。
天神的黑剑也折了剑尖。
解决掉鬼人之后,天神腾云离开。
故事至此便戛然而止。我吧唧着品味,总觉得这个可读性实在不强,故事不够跌宕起伏,也不够引人入胜,实在满足不了我这种常年浸**在话本子中的老手。但一旁的顾奕和蓝将军还沉浸在评书里久久不能自拔。
顾奕问道:“如何,觉得故事怎么样?”
我老实地回答:“着实无趣了些。”
“那是自然。”顾奕赞同地点头,“口口相传的故事,传下来必然有些失实。那老汉讲得虽然有些夸张,但大方向想必差不了多少了。”
“啥?”我打了个激灵,“这故事是真的?”
“那是当然。”顾奕甚无语地望了我一眼,“你好歹在湄山林待了这么多年,难道都不知道这个传说?”
“有吗……”我尴尬地打哈哈,想将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要不然你以为你手腕上这条玄铁链是哪里来的?”蓝将军忍不住插嘴,十分惋惜地望着我的手腕,“这玄铁链,正是那天神断掉的剑尖,亦是东夷国的国宝,每代只传到下任国君手里。没想到……没想到,世子居然用它来锁你,哼哼哼……”
顾奕不甚乐意地望了一眼蓝将军,他乖乖闭嘴了。
我无语地望了望手上的镣铐,有些想不明白了。我明明被锁了自由,怎么看来像是平白无故地捡了个便宜一般。
03
经过连日奔波,我们终于在两日后回到了瀛中。
进入他们所居住的客栈,我疑惑道:“不是说那个什么第一寡妇将你们请入她的府邸了吗?怎么还住客栈啊?”
顾奕立刻变得脸色难看,蓝将军也十分尴尬地咳了两声:“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客栈被围得水泄不通,走近一看才发现门前挤的是一群面白无须的公公。他们都眼巴巴地望着顾奕,眼中皆包了一泡泪。见顾奕回来,他们十分激动。
但顾奕面无表情地略过了他们。
顾奕朝蓝将军使了一个眼色,蓝将军立刻前去开路:“让让啊,别挡着我们世子过路!说你呢,瞎啊?”
一个公公被推了个踉跄,险些摔倒,但人群总算开出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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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书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朝顾奕扑去,却在下一秒看到了顾奕身后的我,立刻刹住脚步,怯生生地朝我一笑。
我们朝内走去,顾奕跟在后面,介绍近日发生的事情。
原来,这些公公已经在客栈等了许多日了,今儿是领了死命令,若顾奕再不入宫,他们就提头回去。
顾奕冷冷一笑,神秘莫测。
我这才晓得,原来一切都是顾奕的计谋。前些日子灼渊给了他难堪,他都拿着小本本记在心里呢。后来顾奕在瀛中干了许多混账事,实际上都是放长线钓大鱼。他明面上大闹了留君苑,实际上却是故意将自己所带的女子红菱展示给众人,暗示灼渊,自己有他想要的女人。果然,灼渊中招,立刻邀他入宫,但顾奕十分体面地拒绝了:宫中修葺,不便入宫。
灼渊吃了哑巴亏,但也无可奈何。
这厢上了阁楼,我们也紧随其后。到了厢房,顾奕直奔主题,和蓝将军商量入宫事宜。他们大约以为以我这个智商也听不懂什么,居然也不避讳我。我诚然听得呵欠连天,几度欲睡死过去。顾奕遣人出去买了好些零食,一一摆在我的面前,我便毫不客气地笑纳了。阿宝也从袖兜里钻了出来,与我一同进食。
商讨完入宫事宜,他们又跳到了前些日子遇袭的事情。
蓝将军道:“已经查明,此事的确是皇后娘娘所为。”
顾奕冷笑:“我这个好母后,果然是等不及了。”
二人随后又商量一些我听不懂的对策,我终于忍不住了,要会周公去也……
半睡半醒中,我竖起了只耳朵。
顾奕道:“她,最近没来找麻烦吧?”
蓝将军左顾右盼,似见了鬼一般,最后才压低声音道:“禀告世子,您不知道,自打您从她的府邸搬出去以后,她的探子就没断过!”说着蓝将军十分委屈地一拍大腿,“那一个个的探子整日游**在客栈外就算了,还给我丢暗器!”蓝将军一指脑门上的包,“就这个包,是一个金疙瘩砸的!陈云锦说她对您的爱就像这黄金一样永垂不朽!”
顾奕的嘴角一抽。
“还有还有……”
“咳咳,你不用说了。”
八卦还没说完呢,怎么能停!我心头猫爪似的难受,也顾不得此时自己正在小憩的假象,一把抓住蓝将军的手:“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蓝将军你快说啊!”
顾奕的眼皮子也抽了一下,脸上阴霾遍布。
蓝将军和侍书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我正欲跟着一并离开,却被顾奕抓住领子拎了回来。
“你想知道什么,问我。”
我笑呵呵地扒掉顾奕的手:“这个,我还是问蓝将军吧……”
“他哪有我知道的多。”
这倒也是。既然他自己都开口了,不问白不问。
“咳咳,那我问了啊,是你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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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又开始了,又是那个如芒在背的目光,再配上那一抹自诩潇洒的微笑,简直受不了。
“你和那个寡妇,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忘了,是怎么回事啊?”
“她与我一见如故,以姐弟相称。”
“可我听说她看上你了啊,还为你一掷千金。”
“……那只是她单方面的行为,我并未答应。”
“为什么呢?”我更加奇怪了,“听说她愿意拿自己的全部身家做陪嫁,对你有极大地帮助,可保你顺利登位。”
“嗬。”他冷笑一声,接着便是睥睨天下的不屑,“我若想要,这天下都能收入囊中,岂需要一个女流之辈的帮助?况且——”
“况且什么?”
他缓缓地看过来,眼神炽热:“况且,我早已有了意中人。”
我默默地搓搓胳膊,吐槽道:“谁那么倒霉,被你给看上了……”
顾奕:“……”
他突然变换了口气:“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我一愣:“什么?”
他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旁:“乔乔,不要和我装模作样。”
我:“啊?”
“啊”字的最后,是一张嘴忽然而至。我一惊,当即后退两步,撞到身后的柜台,一个花瓶摇曳不稳,在脚边破碎。他前进两步,正好将我堵在柜台角落,唇舌如影随形。我只觉得呼吸困难,拼命想逃开。但他的手却一把攥住玄铁链,将我拎了起来,另一只手固定我的身体,继续追逐唇舌。
破碎的花瓶,挣扎的亲吻,以及不远处躲在果盘里惊得连瓜子都掉了的小老鼠。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头昏脑涨,双腿发麻之际,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现在知道了吗?”
我迷迷糊糊地点了两下头,又拼命地摇头。
“既然不知道,那我再试一次——”说着就要欺身而上,我吓得一个激灵,立马醒悟了:“明白了明白了!”
他失笑,摸摸我的脑袋:“你啊……”
最后,头昏脑涨,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地挑战的我推开顾奕,夺门而出。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迷路才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摸摸自己的脸,滚烫无比。
刚才种种历历在目,我非但不觉生气,反而涌起丝丝甜蜜是什么鬼?
我这不……不是移情别恋了吧?
那小绿该怎么办?我突然绝望地发现,我已经完全忘了小绿长什么模样了。曾经坚定不移想要嫁给他的心也摇摇欲坠,变成了一纸空谈。
我这是怎么了?
日落西山时,我磨磨蹭蹭地往客栈赶。上午打瞌睡时听见顾奕说过,他今日申时入宫,而且这一入没个三五七日是出不来的。于是,我便积极地磨蹭到戍时才往回赶。
门前的公公们消失了,顾奕的侍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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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楼时被店小二拦住,他递给我一个竹篮,说是顾奕给我的。道了声谢,我回到厢房。
打开竹篮一看,最上层摆着一套绛紫色的衣裳,看样式是男人的,衣裳下面又是一张人皮面具,最下面是一袋银子。就这么点?我把竹篮翻来覆去找了几遍,并未找到最重要的玄铁链钥匙。
顾奕这厮,不是骗我吧?
我瞬间气血上涌,脑门发昏。
冷静,冷静。
在屋里前前后后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我最终还是冷静不下来。
“顾奕你这个浑蛋!”
“砰!”一张木桌被我活生生劈成两半。
“我要杀了你!你这个骗子!”
满地狼藉,一枚茶杯微不可察地动动,朝某个方向挪去。我一脚踩住茶杯,用尽毕生力气攒出一个笑:“阿宝——今儿你主子耍了我,现在我火大得很,要是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我恐怕就要把你扒皮油炸了。”
很久之后,茶杯底下发出悲痛欲绝的吱吱声。
阿宝从匣子里拖出一封信。草草读过一遍我才知道,原来我夺门而出后顾奕便派人前去寻我,他也一直在屋里等,但一直到申时我都还没回来。前来引路的公公早在大堂候着了,无法,顾奕只得跟他们先走。至于为何没有把玄铁链的钥匙留给我,那是因为这钥匙世间仅有一把,若是丢了,那我就只能戴着镣铐过一辈子了。
再者,顾奕怕我以为他反悔,特地把阿宝留给了我。也算是留个依据,只要阿宝在,他必定能找到我。最后,他在信中承诺,等出了宫,一定亲手把钥匙给我。
读到这里,我的脸一阵阵发红。敢情,是我错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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