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鸟载着众人从悬楼的顶空缓缓的下降。
死寂的王城,让刚落地的少女们有种说不清的难安。面对着成千的房门,上百的楼台,庄严的长廊,曲折的台阶,却无一不是空****的,毫无生气。
无邕简单的向新来的住客介绍了一下情况,便指着最下层的地方,隆重说道:“万狐塬的大门只有九尾狐族才能进出。”
“这里的空房,你们可以任意的选。”无邕带着少女们随意的走了一圈。
“我们就住在这长廊最前头的那边,有什么事喊一声便能听见。”他仔细的交代,少女听着频频点头。
“今天你们也够累了,早点歇着吧。”无邕说着便转身向后。
他看见年轻的王趴在昽的背上,睡得正沉。便无奈的走了过去:“千洍,听话,换了衣服在睡。”
“昽,你去准备热水。”
对方闻言一把放下睡得迷糊的人,欢喜蹦跶着就跑去了。
无邕对少女们歉意的一摆手,就拉着半睡半醒的王,直奔洗漱房。
纭乐莞尔看着远去的人群,似乎初来乍到的不安,也随之淡去了一些。她们也转身进了一屋,关门,隔绝了一世界的风雪。
房间的炉火燃得旺盛。
少女们脱去了湿透的衣裳,放置木架上烘烤。换上的温软皮袄,暖和得心情也舒畅了。
纭乐对着水瓢里的倒影,照着自己的样子。
这也是她换生后,第一次看见此次身躯主人的模样:年龄约十七八岁,似是中原女子和蛮夷人的混血,生着一双罕见的金色眼瞳,长相不差。
纭乐不免感怀起来,这也不过是她各种脸孔中的一面。而真实的自己又是什么样呢?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朔,你觉得好看吗?”少女指着自己的样子。
对方正埋头专心的为她的乌发编成一缕缕的小辫子,听见喊声才安静的抬起脸,端详了片刻,淡然的应了一声:“嗯。”
“哎......”纭乐却长长的叹起气。
“怎么了?”朔停下动作,疑惑的眼神中带着担忧。
纭乐往她的怀中一倒,闷闷寡欢的开口道:“朔,我这样不断的寄生于别人的身份,总有一天是不是会彻底的忘了自己?”
“你害怕吗?”
“哼......”纭乐发出一声苦笑,然后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力气用到手指泛白。很疼,但是朔没舍得放开。她知道,那是少女长久以来的不安。而自己能做的,就是耐心的听少女说下去。
纭乐定了定翻涌上来的思绪,慢慢的才松了力道。
“我不能再失去记忆了。绝对不能!”
“嗯,我陪着你。哪怕你迷失了方向,我也会把你带回来的。”
纭乐颤抖着眼睫,她看着的少女脸上依旧淡然如水,唯有那双目光却坚定得让人心醉。
“朔,谢谢你。”她翻身躲进少女的臂弯,掩埋了痛苦。
“嗯。”朔淡淡的笑了,轻拍着她的背。
“睡吧。”
纭乐藏在自己的黑暗里,点了点头。
洗漱间被热气蒸得雾腾腾。
案上的灯火照着里面还在忙活的三个身影......
昽似乎很中意给人洗头的差事,每次都争抢着接这份活儿,只是技术不太到家,免不了被大呼小叫的,可他本人却是乐此不疲,无邕为此又多了一份头疼的来源。
“跟你说过不要那么用力,头皮都要被你搓破了。”
“我已经用了最小的力气了,不信你问问千洍嘛?”
“你还是算了吧,去旁边候着。”无邕说着就硬推开了他。
“不要。”对方不服气的眨眨眼,便滑溜的又绕到了另一头去:“千洍,你看你看,无邕他管的也太多了。”他开始对着池中的主人公满腹的抱怨起来。
“不会又睡着了吧?”昽轻敲着他的肩膀半天都没反应,便探头去看他那张隐在热气熏腾中的脸,他发现年轻的王,正两眼无神的盯着屋顶,心神不知飘向了哪里。
“你说他是不是伤到头了,你详细检查过了没啊?”
“闭上你的嘴!”无邕不由得沉下脸。
“可是你看,他从回来就像失了魂似的,一动不动的,为什么呀?”
无邕没在回话,直接拿眼瞪视着他,昽这才不甘不愿的合上了嘴。
就在两人吵闹的间隙,池中的人忽然举起自己的双手,翻覆的看了看,然后呢喃的说了一句:“只有我,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说完,整个人就沉下了水池里。
“喂,这到底怎么了?”
两人瞬间都被吓住了,一番手忙脚乱的将他捞起来后,见着对方呆若木鸡坐着,眼神空灵得好像不存在于世一样。那种疏离感,不禁让人心下忐忑。
“无邕,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昽来回的看着人,实在摸不清情况。
而无邕的脸上始终淡定着没什么情绪。昽有虽然疑惑,可也找不出问题的所在,便跟着不说话了。
屋里霎时呈现了一片诡异的静默。
直到过了半晌,年轻的王慢慢回了神:“我想睡觉了。”他眼睛半垂的开口,又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好像不太满意。
“行,把身体擦干了就去睡。”无邕踢了踢还傻看着的昽,催促他起身去拿衣服。
是夜,黑暗中的万狐塬安然沉眠。
而纭乐却睡得很不踏实,按理说她早就适应了在各种陌生的环境里生活,但入住悬楼的第一晚,她却屡屡惊醒。
说也奇怪,她一沾枕头闭眼就会迅速入梦,可耳边总能听见有推窗开门的声音,还有许多往来的‘沙沙沙’的脚步声,‘啪嗒啪嗒’的在床头走得非常真实。
可一睁开眼,声音也随之断了,眼角下总有一股莫名的困意在催眠着她再次入梦。然后,又惊醒,再入睡。不停的反反复复,她觉得她的脑海像注了沙一般的沉重。
浑浑噩噩中,少女再次猛地从**坐起,这次终于彻底的醒了过来!
炉火在她附近安静的燃烧,保持着室内的通明,偌大的房里依旧寂寥廖的,并没有发现任何诡异的东西,一片相安如初。还有同在的朔,正在她身边睡得香沉。
纭乐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自己冷汗涔涔的身躯,开始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的处境?难道整整一夜,她所经历的真的只是幻觉吗?
纭乐忽然很想嘲笑自己的懦弱,她在这世上徘徊的活了很久,什么鬼怪都见得多,其实并不害怕了。可她不知道,现在的她在恐惧的是什么?
少女用力的咬着手指,她希望借助疼痛来告诉自己是清醒的,脑海的混乱怎么也无法停下来。
待微微镇定了心神,她就起身悄悄的下了床,重新披上了那件祭祀穿的羽衣红裳。她回头望了望屋里,看见朔依旧睡的安然,放心的松了口气,才转身轻轻的拉开了房门......
天才微亮,长廊里还是一片昏暗,风已经停了,只剩小雪透过悬楼的顶端点点的下着。
她登上了空无一人的蜿蜒台阶,默数着每间空**的楼阁。无数的窗,无数的门,都朝着一处方向,招展着迎接的姿态。少女试着终结它们的等待,可她每一次关闭,总有另一扇再次打开,仿佛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她忽然有点明白了,它们宁愿荒芜在历史里,也不愿舍弃曾经驻扎下的魂。那是任何力量也无法搬动的执着,时光也无法抹去的坚守。
压抑的格局如排山倒海而来的瘴雨蛮烟,痛苦的令人喘不上气。
纭乐瘫坐在冰冷的石梯上,捂着发疼涨热的心口,她四下迷茫的找寻,终于在长廊的尽头看见了一点的亮光,影烁着一抹白。模糊的背影,少女看着总觉得有些熟悉感,不由得迟疑的走近去。
一盏油灯随意的放置在地,而那人正一副懒散的样子靠坐在台阶上,目光呆呆的直视前方,好久都一动不动,眼睛就像钉在了墙壁上似的。
纭乐轻轻的笑了起来,弯腰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还真是你啊!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千洍这才回神,转头看着身旁的红衣少女:“半夜头疼,醒了就睡不着了。”
“那你躲在这干什么?”
“我在看石碑上的文字。”
随着对方所指,纭乐这才定睛一看,果然,整个墙面都是满满的篆刻的痕迹。
“上面写了什么?”她不禁也好奇起来。
“不清楚。”千洍对着少女摇摇头,语气夹着无奈:“因为有好多的字,我都还不认得。”
“石壁上的内容,对你的意义很大吗?”
“嗯。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从这些历史中找到我的出生。”
纭乐忽然被他的真实想法惊愕得僵住了表情:“你也在寻找‘自己’?你不是肯定的说过自己是九尾狐吗?”
“也许吧,也许......”千洍抬头喃喃的答道,空灵的眼神茫然得令人心慌。
纭乐不由得抓住他的手,发现那掌心冰冷的好像失了温度一样:“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在害怕?”这个问题,纭乐都不知道为何会显得比对方还急切,不自觉的用尽了身上的力气,握到自己的手都疼了。
她看着男子眼睛里的光影在颤抖着渐渐破碎,仿佛一只垂死的鸟触及了深渊。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他的语气里忽然像丧失了所有气力般的说道。
“为什么突然怀疑自己的存在?”
纭乐抓着他的手越发的拼命不放,她都能听见自己强烈的心跳声,这股莫名燃起的激动,她也想不清是哪来的?就仿佛是灵魂释放出的一个缺口......
“也许是我变得奇怪了,以前总觉得混沌的感知像一夜间被打开了一样。”
少女感觉掌心下的手被抽离了,对方那双一直徘徊在迷茫边缘的眼睛,终于有所闪动。
“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她发问的时候带上了不自觉的颤抖。
“蛇神谷。”说到这,千洍忽然顿了一下,接着用到更肯定的语气回答:“或者说,和你的相遇开始。”
“呵呵......”纭乐却突然低头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