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定义的武学意义是什么呢?”杨冰川问道。
“嗯……这个……”周远脸上露出了一些怯意。他在“布郎屋”里琢磨出来的理论,不仅完全颠覆了黄裳对于内力的假设,也推翻了张三丰武学的基石。他作为一个四年级的学生,即将开口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多少还是有些害怕。
“如果……假定阴阳力的本质是一种……一种微粒一样的东西,而且每一个微粒的移动都不是一个确定的方程,而是一个概率分布,那么……降龙掌法的方程就恰好能够被推导出来。”周远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他同时在石壁上写下推导的过程。
杨冰川将两手环抱在胸口,看着周远的推导,陷入了沉思。
杨冰川其实只用了几分钟就验证了周远的计算是正确的。让他陷入沉思的是周远这套理论的武学意义。
正如周远自己说的,他不是先从对武学意义的理解出发,然后做的推导。他纯粹是为了凑出降龙掌法的方程,倒过去反推出来关于阴阳力本质的概率定义来。
但是杨冰川也很清楚,降龙掌法是非常复杂深奥的东西,不是靠一点算学的戏法就可以搞出来的。很难想象可以有一种完全错误的思路,居然恰好可以那么天衣无缝地推导出降龙掌法的方程。
但是周远的假设意味着自然力不再是像“气”那样的连续的东西,而是由离散的微粒组成的。这本身已经和黄裳、张三丰的体系矛盾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微粒的运动还必须是随机的,必须在方程里纳入概率的表述,降龙掌法才能得到完美的解释。
即使是杨冰川,对于如此离经叛道的理论颠覆,一时也觉得难以接受。
周远看杨教授好长时间都不说话,想他一定是在为自己刚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感到生气。
“杨教授,我算过了,量子的尺度是非常微小的。大部分武学现象不需要放到那么小的尺度去考量,因此把一股微粒整体看成是连续流动的‘气’也没有问题。只有特定的武学,比如降龙掌法,才需要我们到量子的尺度去细看这些微粒。”周远鼓起勇气解释。
“量子?这是你为那些微粒取的名字吗?”杨教授微笑着问。
“我只是随便瞎想了一个词……”周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好像一个无知的小孩子发出呓语不小心被大人听到了一样。他绝不会想到,此时旁边的许多同学还有报社的采记们虽然看不懂他的公式,却记住了他说出的这个词。几个月以后,“量子武学”就成为了武林中最时髦的名词。
“我们以为的‘气’其实是由微小的颗粒组成,这个其实可以接受。”杨冰川说,“可是这些微粒的运动居然不是确定的,而是随机的,这一点肯定会让大多数武学家们感到费解。”
“我提出这个假设纯粹是因为一时的胡思乱想……很可能是错的,”周远红着脸说道,“张三丰的理论那么宏大严密,我绝不是说想去推翻……一定有什么解释的……或许这只是张三丰体系下的一个特例?”
杨教授放下两手,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这话你自己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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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几百年来无数人试图证明降龙掌法是一种特例,但都失败了。重起炉灶,创建一种全新理论不失为一种有趣的思路,”杨冰川教授说,“不过就像你刚才讲的,张三丰的整套体系几百年来经受了无数武学实践的考验,被证明非常行之有效。你的这个量子的设想,虽然可以比较好地解释降龙掌法,但也必须要能够解释当今武林中各门各派已然存在的内力和招式现象才行……”
“噢,这个,我还没有来得及深入地去想,”周远连忙说,“不过我推导出了一个初步的转换公式……”
周远向右边跨出一步,准备继续在高台边沿的空白上写下自己在和王素去往听香水榭的船上想出来的转换公式。可是突然之间他的头脑却变成了一片空白,那一段深深印在他头脑里的路程竟像突然消失了一般。周远心里一阵惶急,这是既刚才的晕眩之后身体又一次莫名其妙的不适。
杨冰川教授见过周远思考时怪异的模样,并没有在意,只在一旁耐心等待。
周远闭上眼睛拼命回忆,当时的思路才模模糊糊地在头脑里显现出来。这公式他运用过多次,本已烂熟于胸,现在却只能一点点地回想,许多步骤他还是靠着现推,才完整写出。
“嗯……这个公式必须要满足这五个条件才成立,只要是这些条件范围内所有内力的运行方法,都可以转化成相应的量子内力。”周远终于镇定下来,向杨教授解释道。
为了更好地说明他的理论,周远“呼”地朝杨教授右侧的空中劈出一掌,用的是王素在船上传授给他的峨嵋内功心法。杨教授伸手一架,随即就点了点头,那的确是峨嵋的武功,杨教授亲自测过周远的丹田通经,根据张三丰的定理,周远绝无可能如此快速地积累起这样的内力,只可能是通过量子内力转换。
杨冰川教授来回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周远的转换公式,突然从周远手中拿过滑石,在周远的推导中间快速书写起来。杨教授只写了几行,周远就“啊”地叫出了声,他已经看明白了杨教授的意图,杨教授用了一个很巧妙的数学技巧,弥补了周远推演中的局限,如此一来,转换公式的前提就显得多余了。
“如此看来,由你的量子假设建立起来的武学,真的有可能可以涵盖张三丰体系下的武功。”杨教授说。
为了验证他的想法,杨教授在台壁上写下“云燕掌”的自然力方程和心法方程,并依照自己修正后的周远的转换公式重新书写了“云燕掌”在量子假设下的心法方程。
周远出神地看着杨教授的演算。杨冰川却说道,“你别愣着,试着练一下,你是我们燕子坞的学生,不学一点燕子坞的武功可不像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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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这才反应过来杨教授是在传授他“云燕掌”,忙按照杨教授写下的量子心法方程运起量子内力,果然可以施展出来云燕掌的招式。
杨冰川心中不禁感概,这套新的武学体系果然能够绕过丹田通径的瓶颈,让周远毫无障碍地习练起了云燕掌。
杨冰川和他模拟了几招攻守,纠正了周远招术中的一些错误,说道,“就照这样练习,两个月以后应有小成。”
这一下,更多的学生开始远远地观望起这边的情景来。
周远很不习惯被人如此关注,脸立刻就红了,他低头说,“杨教授,周云松跟你说了鬼蒿林里发生的事了吗?在魔教的……村寨里……”
“他都告诉我们了。”杨教授知道周远指的是什么。
周远抬头看着杨教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柳铭卿大人和黄毓教授知道这件事后,都立即想要将他除掉,可是杨冰川教授不仅和他探讨武学理论,还把燕子坞的掌法传授于他。
“黄毓教授一直在研究《慕容家书》的预言,格致庄里的一个青年男子会遇到外面来的女子,他们将生下魔教的转世教主。你课堂上的表现,让我觉得你和那个青年男子很像,那天在办公室里我问起你父亲的情况,就是这个原因。”杨教授开始用传音入密的方法对周远说,“现在看来,这个叫周暮明的人应该就是你的父亲。你继承了他的算学天赋,也遗传了他的丹田通径……”
“所以杨教授你见过我父亲?那……”周远心中立即冒出来许多想问的问题。但是杨教授却打断了他,“这件事情,等这次危机全部平息下来以后,我再和你详谈。”
周远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杨教授,鬼蒿林里还发生了许多其他的怪事……”
周远把魔教怪异的曲线武功,和从听香水榭返回时看到“未来”之事也和杨冰川教授讲了一遍。
杨教授认真地听周远讲完后,脸上也是闻所未闻的表情。他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你是想从我这里听到解释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些奇异的事物也远远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我能够告诉你的,就是这些现象归根结底,都是源自于一个我们几乎毫不了解的概念……那就是时间。”
“时间?”周远轻轻重复了一遍。谁都知道时间,谁都需要用到时间,但是正如杨教授说的,谁又真正深入地去思考过这个概念?
“你一定听过烂柯山的传说吧?”杨教授问。
“听过的。”周远说。他记得那是一个从两晋南北朝时代流传下来的故事,大约讲的是一个樵夫到深山里砍柴,后走入一个山洞看到两位老人在对弈,当樵夫看完一局棋走回洞外时,发现插在地上的斧头的木柄已经腐烂了。原来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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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杨教授说,“类似的故事还有许多,本质上讲的都是同一个道理,那就是时间并不是绝对的,对于不同的体察者,时间流逝的速度可能是不一样的。你们在鬼蒿林里过了三天,而对于燕子坞来说,只过了大约三个时辰……”
周远听了杨教授的话,只觉得后背涌起一股凉意,这是一种领悟到特别深刻的道理,思维被带到一个全新的奇妙境界时的反应。
“当时间不再绝对时,就像撕去了魔域大门上的封禁一样,什么样的怪现象,怪理论就都有了可能,”杨教授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不像是在探讨学术问题,语气里满是忧虑,“魔教的曲线武功,也和时间的概念有关,是一种复杂而可怕的东西。还有……你新发现的这个量子理论,我也有一些担心,特别是那条关于无序和随机的引理,总让我觉得很不安……”
“杨教授,如果只是纯粹理论上的研究,应该……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吧?”周远忙说。他不希望自己弄出来的理论让杨教授忧心忡忡,但是他仍觉得,武学本身应该是没有什么正邪对错的。
“纯粹理论上?你不是已经实实在在地使用了降龙掌法了吗?”杨教授说,“魔教的武功也给江湖带来过巨大的灾难。另外……”
杨教授迟疑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要不要说下去。
“另外,朝廷在二十多年前还设立了一个秘密的部门,专门研究魔教的这种充满了邪气的武功……”杨教授还是用传音入秘说了出来。
“啊?”周远惊讶地叫出了声。
“这学期的《计量武学选题》之所以延迟开课,就是因为我被邀请去参加了他们一个秘密的研讨会……他们已经取得了不少进展,”杨教授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在张三丰体系里,只要三个维度就足够表示各种方位速度和力量了,但是魔教的武功中,还需要引入时间这个维度,在不同的定域里,时间的流逝是不一样的,是相对的。他们把这种武功,称为相对武学……”
周远是第一次听到“相对武学”这个名词,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参合堂外面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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