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衡跑得满头大汗,身体近乎要虚脱。
叶大人今天交办的任务实在是不好完成,要从缉尉营口中夺食,哪有那么容易。那个方烈武功又高,生性又残忍,要不是那年轻的师爷李青赶来缠住了他,只怕刚才的场面早就已经很不好看了。但是岳衡听说苏浙府四大府监里的其他三个比方烈的武功还高,做起事来更加残忍,万一那几个再出现的话,他真的就无能为力了。
就在岳衡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看到前方的街角转出来一个身材瘦弱的男生,不是别人,竟是张塞。
岳衡定了定神,才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他四周张望一番,暂时没看到苏浙府的人,心中狂喜,忙吩咐手下,“赶紧抓起来,带回庆元坊去。”
张塞缓缓朝岳衡走过来,脸上神情非常淡定。很快,从他身后又转出来一个身材修长的女生。
岳衡素来喜欢美色,一眼望去,便觉那少女容姿清绝,简直是倾城倾国。待走近几步,岳衡马上发现,这少女虽没有当面见过,但是她这张容颜,一直是以极高的频次充斥这各种报刊杂志的头版头条——峨嵋剑校天才少女王素!
原来王素此时已经卸去了丁珊的妆容,以她本来的面目随着张塞走了出来。
她不等岳衡开口就说道,“岳捕头,我想借你的官犬一用。”
岳衡赶紧往前奔了几步,扑通跪到地上,“下官重案台捕头岳衡参见王仙子!”
王素只是和六皇子订了婚,其实还不算是真正的皇族成员,岳衡原不必行如此郑重的礼节。但一来岳衡想拍拍这位未来皇子妃的马屁,二来他见到这么漂亮的大美女,脚也是有些发软。
“岳捕头不用如此大礼。”王素忙劝阻他,“还请借我官犬一用。”
岳衡抬起头,忍不住多看王素几眼,然后现出为难的神情,“王仙子,这个……叶大人的命令是让我无论如何抢在苏浙府之前带张塞去见他。”
“叶大人找张塞,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去找周远吧?”王素说,“你若借我官犬,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找周远。”
岳衡一听这话,心下盘算,张塞这个书生本身确实毫无用处,倘若能够直接找到周远,那叶大人肯定是会给自己记一桩大功劳的。另外,这桩任务的难点,是因为有苏浙府地位职权都比自己高的人插手,可是现在有准皇子妃给自己撑腰,别说方烈,就是侯大人来了,恐怕也要礼让三分吧?
岳衡想到这里,立刻喊道,“快把最好的那条官犬给王仙子牵过来!”
岳衡的那些手下见到江湖女神,武林偶像,也都有些神魂颠倒,费了半天劲,才总算牵过来一条高大威武、毛色亮泽的官犬。
张塞捏着谢雪莹留下的宝剑的剑刃,把剑柄递到官犬的鼻下。
那大狗上下闻嗅,又低嗥了几声,随即往前纵跃,朝着东南方向奔去。
季菲突然找不着了周远,心急如焚。
而这时候人群后面发出了几下呼喝之声,几个丐帮弟子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长相俊朗的年轻男子,胸口绣着四个布袋,他和季菲一打照面,两人就都微微涨红了脸。
这年轻男子正是袁亮,燕子坞剑术系的毕业生。他和季菲在学校里曾算是半公开的情侣,但是燕子坞事件后,两人因为种种原因已经分道扬镳。
季菲看到袁亮在这里出现很是惊讶,去年夏末的时候,袁亮就已经落实了丐帮苏浙分舵洪威堂的职位。洪威堂是丐帮最古老的分堂名号,以培养年轻人才著名。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却分明是在沧浪亭担任管事之类的杂活,虽然仍是四袋弟子,但显然是遭到了贬谪。
去年安护事件的时候,袁亮为了去参合堂报信,不幸受了重伤,后来在参合堂里又中了毒,虽然经杨教授救治,性命无碍,却和燕子坞许多学生一样,武功大损。事件以后袁亮最初还充满信心,每天刻苦习练,试图恢复功力,但是章大可替他检查了几次以后,却发现他的丹田已经永久地损伤了。
袁亮自然不信,还对章大可大发脾气,后经龚一平教授诊断,还是一样的结论。之后的一段时间袁亮开始消沉失意,对季菲动不动就为了小事恶语相向。
季菲知他情绪沮丧,处处让着他,可是他却愈演愈烈,直到最后每天都闹着要分开。季菲那段时间里几乎天天都要哭上三四回。
少年男女的心事本也就说不清道不明,季菲有几次伤心到了极点也发了脾气,说了狠话,终于有一天两人闹得再也无法收拾,终于分了手,直到今天就再也没见过面。
季菲见袁亮如今工作上又受了挫折,心中不禁生出怜惜,知道对个性要强的他必是极大的打击,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再加上现在情况危急,更是无暇去念及旧情。
袁亮愣了片刻,正要说话,从人群后面又走过来两个穿着深棕色衣衫、绣着四个布袋的年轻男子。
这两人一个名叫卢东,另一个名叫孙熙,和袁亮一样都是丐帮今天负责沧浪亭地域的值守。他们两人毕业于二流的武校,和袁亮年纪相仿,但同样都是四袋弟子,足见武功尽失对袁亮的晋升造成了明显的影响。
卢东听到骚乱之声赶来,原是一脸怒意,但是看到季菲衣着体面,手中拿着的分明是一对一级兵器,上面的双燕徽章清晰可辨,倒也不敢怠慢。
“这位姑娘看来是袁兄的同学?”他问。
孙熙却完全不管不顾,朝那被毛竹压毁的摊位一指,不满地说道,“既然是同学,就更不该在我们丐帮的地盘弄出这么大动静来吧?”
“这边……刚才出了点意外,实在对不住。”季菲向袁亮、卢东、孙熙三人深施一礼,目光却在四周急切地搜寻。
孙熙看到季菲心不在焉的样子,更是生气,“姑娘,这几棵竹子都是从两湖移种过来的湘妃竹名种,恐怕不是一句对不住可以敷衍的过去的吧?”
袁亮看到孙熙对季菲很不客气,心中不满,“孙兄,想来季姑娘不是故意的。”
孙熙出身九华武校,在丐帮内学历背景算是较低的,所以内心深处对名校毕业生很是抵触,这次逮到了机会正好借题发挥,“哈,如果是故意的那还了得?如果每个人来丐帮地盘上砍几棵竹子,砸几个铺子,最后只要说声不是故意的就算揭过了,那丐帮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倘若是当年,谁要敢在袁亮面前如此蛮横地说话,手中燕子徽章的长剑必然已经出鞘。可是他现在武功半废,在丐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竟是涨红了脸不敢反驳。
袁亮的这种样子季菲都看在眼里,一个曾经那样自信潇洒的高材生变成这个模样,让她很是心疼。但此刻她也不敢进一步惹麻烦。
“确实是给贵帮造成了损失,一会儿我自当去给龙长老赔罪。”季菲又施了一礼。
她口中提到的这个龙长老,叫龙云康,是地位极高的八袋长老,也是丐帮在姑苏城的总账房。宝生钱庄和丐帮一直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季菲也确实认识龙长老。她试图用龙长老的名头暂时镇一镇这两个四袋弟子。
卢东听季菲搬出龙长老来,也不知是真是假,于是问道,“敢问这位姑娘在哪里高就?”
季菲正待回答,目光却突然在远处发现了周远。他竟是回到了沧浪亭另一面刚才表演大型舞台幻术的地方。一个少女将他拉着走上了舞台,似是要去配合表演。
季菲知道周远不会随便就去参与什么表演,他之所以回到那里,一定是有了什么发现。
她没有时间再和卢东孙熙两人纠缠,也没有时间沿着蜿蜒的小径而行,她脚下发力,凌空而起,在几根断竹上轻轻一点,直直地从沧浪亭穿过,迅速奔幻术舞台而去。
卢东孙熙以为季菲是要逃跑,哪里肯依,连忙叫喊着发足尾随。
季菲奔到舞台前,一路上已经迅速将台上情况观察了一圈,发现前后四角各站上了一个穿着戏服的男子,无形中已经把舞台围了起来。舞台中央,一左一右相对立着两个一人多高的大柜子,一个穿着黑袍的幻术师已经打开了左边的柜门,开始要表演那种一个柜子进,另一个柜子出的戏法。
季菲曾经看过这种戏法,知道舞台之下必有各种机关,倘若让周远走进了柜子里,后果不堪设想。
更让她惊异的是,在柜子一边的门框底部,插着一只飞镖,毫无疑问就是刚才周远用量子内力射出的那支。游艺摊和幻术台中间隔着一个沧浪亭,而且周远的飞镖是朝另一个方向射出,从常理来讲,是绝对不可能击中这边的门框的。
“袁吉!快下来!”季菲情急之下大喊,紧接着两个纵跳飞上台去。
她穿着粉色裙装,非常漂亮,空中纵跳的身形姿态更美,台下各色观众不明所以,都齐齐地鼓掌叫好起来。
站在舞台四角的男子们原本一副慵懒的龙套表情,此刻看到季菲往台上飞过来,立刻快速地移动到舞台中央,挡在周远和幻术师之前,一块儿出掌,竟是要凌空把季菲逼回去。
但季菲这一纵跳是留了许多回旋余地的,她眼花缭乱地一个侧旋,日月双刀已然出鞘。四个男子没有兵器,不敢硬接,略一退让,季菲便抢到了舞台上。台下又是一阵哄然叫好。
“袁吉,快跟我走!”季菲着急的说。她知道周远一定是发现了那支飞镖,但现在已经不是去追查的时候了。刚才一不小心施展出量子内力,丐帮的人已经被惊动,一会儿缉尉营的人必然也会过来查看。
可是周远站在柜门前,对季菲微微摇了摇头。
季菲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倒不是因为周远摇头,而是因为他的表情蓦然间变得有些陌生,既不像从前在燕子坞的那个周远,也不像是失忆后的他。
季菲自然不甘心,“袁吉,这里危险,我们快离开吧。”
周远仍不说话,对季菲再次摇了摇头。
这一次,季菲看明白了。周远的表情明显不是在说他发现了重要线索,想要坚持去追查,而是一种对她意味深长的回绝,仿佛在说他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这里就是他要来的地方,他已经明白了他来姑苏城的目的,他不需要再跟她去别的地方了……
季菲只觉得手脚瞬间变得冰凉,不祥的预感让她一颗心沉到了底。
周远转身对那黑袍的幻术师点了点头,幻术师也朝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人像是已经有了默契。
季菲看着周远和幻术师的举动,突然醒悟过来。沧浪亭里的这个幻术舞台,从半年前开始设立,岂不是和安护镖局事件正好吻合?幻术师和周围的这些打手,说不定都是安护镖局的余党。那晚那些使魔教武功的黑衣人并不是在微澜山庄顺路绑架了周远,而是要将他带来这里——将他们的末代教主带来这里。
而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周远是来沧浪亭帮助她查案,帮助拯救姑苏城,却发现自己只是愚蠢地将周远送回到魔教的面前。
季菲只觉得天旋地转,记忆里周远用他的智慧和坚持保护老师和同学们的一个个真切温暖的瞬间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张塞一直在担忧的魔教千年预言……
四个男子一瞬间又围了上来,仍然想把季菲逼下台去。季菲回过神来,她没有时间细想,一咬牙,下定了决心不让周远走入那扇门里。
刚才一招之间季菲已经试过那四个男人的武功,知道他们只是普通帮派水平,她两刀划出一个圆弧,左右手保持一个三分之一的夹角,疾速朝最中间的两人攻去。
这一招是燕子坞刀法里的“斩风”套路。像“斩风、削雪,劈山、掠水”这样的套路,在燕子坞都属于中级刀法,是把平刀、斜刀、转刀、反刀等几种基本刀法用比较精妙的武学优化思路融合在一起。虽然和高级刀法相比存在不少破绽,但是对付没有受过科班训练的普通帮派成员却是最简明有效。
果然季菲只用了三四招就把四个男人逼得狼狈逃窜,眼看她就要冲到周远跟前,那带着黑帽的幻术师突然手中晃开一道白光,瞬间就往季菲身上缠去。
台下观众这时候已经看出来舞台上乱作一团并非是原来就设计好的节目,而是真的起了冲突。季菲因为面容娇美身形纤细,不少人都在心里默默支持她,此时看到白光一闪,都以为是那幻术师施了什么魔法,紧张地惊叫起来。
但季菲的眼力是受过训练的,她一下子就看出来那幻术师是从腰间突然抽出了一把软剑,借着阳光陡然偷袭。
刀的最大敌对兵器就是剑。季菲在燕子坞刀法系读书时必须要研究各种剑,其中也包括软剑,所以她本来是不怕的,但此时她的“掠水”套路正使到一半,露出了不少破绽,而那幻术师武功明显很高,这一剑竟是直指她的破绽而来。
季菲电光火石间构思了三种破解的办法,竟没有一种可行。季菲一时有些慌了,自安护镖局事件以来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险情,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撒开左手的短刀,朝幻术师掷过去。
这一招足以化解危情,但是季菲双刀只剩了一把,就像下象棋上来就被白吃了一只马,算是吃了大亏。那幻术师果然嘴角露出一丝得意,撤了剑招,一纵身躲过了短刀。
那短刀斜着飞向已经打开了门的柜子。这是季菲没有预料到的,她知道自己手中是加了内力的,如果短刀能把柜子戳破毁损的话,自己这应急的一招倒是得了出人意料的红利。
然而,短刀飞入柜子,不仅没有能够把柜子损坏,而且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连插到柜壁上的声音都没有,就好象穿过柜壁直接飞走了一样,但是刀子又显然没有穿透柜子。
季菲只觉得浑身一颤,鸡皮疙瘩起了一层,这种诡异的景象明显有点违反常识。
幻术师并不给季菲讶异的时间,转身运剑又攻了上来。季菲稳住心神,右手刀毫不示弱地反攻,刀剑相交时,她刻意招招打在对方的剑尖下三分处。软剑的特点是在和别的兵器相交时可以发生弯曲变化,但是剑尖下三分处,是变化最被遏制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