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次的试剑会非比寻常,地点仍与往常一样,在新弟子最多的地迈峰。
地迈峰地势较低,不如天迈峰凉爽,又因为试剑会聚满了来往的弟子,竟隐隐有了初夏的燥热感。对此灵夕倒没多少感觉,她一路跟在风夙身后,所到之处弟子们纷纷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这是灵夕上沧迦山以来第二次下天迈峰。
自从三年前风夙带她上山,不顾掌门反对执意留她,甚至将她带上专供关门弟子修行的天迈峰,再加上她上山半年后闯下的那件祸事,有关“灵夕”的种种,早就传遍了整个沧迦山。
地迈峰上许多弟子还不曾见过风夙,更不曾见过灵夕,一见这二人过来,不由地将眼神往他们身上放
灵夕一直低着头,心里噗通噗通的,一步不落地跟在风夙后面。
试剑台在地迈峰峰顶,悬空而筑,四周仙气缭绕,隐约可见水迈峰的瀑布飞流直下。
七位长老以及掌门位列前排,身后是整整齐齐的沧迦弟子,分门而立。四大子弟的位子正好在掌门对面,绕试剑台而坐。
灵夕不安地立在风夙身侧,压根不敢抬头看对面那群黑压压的弟子,只感觉一道又一道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自己。
“夕儿,你在怕什么?”风夙正好拿起一杯清酒,饮酒间淡淡然问道。
灵夕的脑袋埋得更深了,往风夙身后躲了躲。
风夙抬头,一眼扫过对面,试剑台四周就突然安静了许多。
“你坐下。”风夙轻声吩咐。
灵夕不解地看着他。
“坐我左边。”
灵夕一眼瞥过去,正好那边的青莲师姐也一眼扫过来,她心中一跳,低声道:“那是青奎师兄的位子。”
“总归他今日是下不了天迈峰,那位子空着也是空着。”风夙淡道。
青奎还在受罚期,不得下天迈峰。本来掌门见十年一次的试剑会,特地许他下山,哪知前日他称左右自己不收徒,看了试剑会也没意思,不来了。
灵夕怔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大师兄向来我行我素,极护她这个短,可她不是三年前那个傻乎乎的孩子,什么都不考虑就众目睽睽下坐属于青奎的位子。严格意义上来讲,她连沧迦山的正式弟子都不是。
“我、我……”灵夕支支吾吾了半天,见风夙的眉头已经微微皱了起来,才一口气道,“灵夕个子矮,坐在那里看不到试剑台上的比试。”
风夙没再坚持,灵夕见他的嘴角微扬,好似笑了起来,才略略松口气。
试剑会第一轮,文试。
所有参加者出列试剑台,掌门出题。
灵夕抬头看了看悬在空中的试剑台,再看着其他弟子纷纷御剑而行,轻松上台,两只拳头握得死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她来参加试剑会,却连试剑台都到不了,简直是笑话中的笑话……
风夙似是察觉到她的畏缩,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轻易地捏出一朵云彩来。
“上去吧。”风夙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风夙的那双手,总是如玉般的温润,灵夕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安稳,一脚踩上那朵云彩。
试剑台比在下面看起来要大得多,几乎可以用一望无际来形容。每个参试者面前有一张书桌,一页白纸,一套笔墨。一眼看去,片片青色长袍,竟如人界的科举一般。
“你们在沧迦山,长有成百上千年,短也有三五年,记住沧迦山的规矩,是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
试剑台上并看不见台下的人事,只听见沧羽略有苍老的声音徐徐传来,“今日第一试,便是试你等留在沧迦山须有的基本认识。写出你以为,在沧迦山上最该遵守的规矩。”
试题一出,一片惊愕。
题目看似简单,实则刁钻。
通常自认为最应该遵守的规矩,都是自己最难遵守的规矩。如实写出来容易暴露或许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缺点,暴露缺点,对仙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实写吧,沧迦山的规矩林林总总恐怕有上万条之多,一时之间怎么找出一条来分析得合情合理?
近千名参试者执笔,迟迟不落。
灵夕那头,却是连笔都没有拿起来。
听到沧羽给出的试题,她脑中就“嗡”的一声,愣在了原地。
她老早知道试剑会有文试,这两年风夙给她背诵的术法咒语书,她从来不敢怠慢。就因为她觉得自己在试剑会上唯一可以拼一拼的就是这一轮了。她总不能在第一轮就被刷下来……
可是她背过那么多咒,却从来没接触过沧迦山的规矩。
她被风夙直接带上沧迦山,亲自留在天迈峰,从头到尾接触过的也只是他和青奎青莲青念,哪里用得着学什么规矩?
身边的参试者已经开始动笔,灵夕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曾经听到过什么沧迦山的规矩,就连人界的规矩,她也一个都记不得。
试剑台上安静到只听得见水迈峰瀑布传来的哗哗水流声。文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参试者无不奋笔疾书,只有一身白衣的灵夕呆滞地站在原地,急红了眼眶,却束手无策。
她仿佛已经能听到他人的嘲笑声,笑她三年了还是个傻子,连个字都不会写,笑大师兄是比傻子还傻的笨蛋,居然留她这个傻子悉心教导。仿佛已经看到掌门“果然如此”的了然眼神,听到沧海师叔极尽所能地挖苦大师兄。
她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她……第一轮就交了白卷!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纸张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到时间就自己从桌上飘起,整齐地排成排,再列成一个圆,有序地往试剑台下飘去。
灵夕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不久之后就听到沧海暴躁的吼声传来,“是谁交了白卷?居然连署名都没有?”
灵夕的身子微微颤抖。
“是谁?还不快站出来?简直是不将沧迦山放在眼里!”沧海的怒吼声更大。
试剑台上看不见下面的人事,试剑台下却能将台上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楚。所有参试者都着青衣,唯独灵夕是一身白衣,本就非常显眼。沧海那么一吼,参试者纷纷左顾右盼,看看是否有人站出来,只有灵夕一人站在原地,脑袋几乎要埋到了胸口,没多久所有参试者都猜出是谁交了白卷,全部注视着她。
灵夕浑身发冷,使劲眨眼,把快要流出来的眼泪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丢自己的脸不要紧,不能丢大师兄的脸。
“灵夕,你抬起头来。”沧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