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应该十分明亮,灵夕都能在夜色里瞧见淡薄的光。趴在青奎背上,让她想起那年她被沧羽鞭笞后罚去虚妄崖,是青奎背着她一步步地看遍沧迦风景,说沧迦山的落日是六界最美的。
她忍不住想要与青奎说话,尽管她听不见自己,也听不见青奎的回答。
“青奎师兄,我以前装傻,喜欢喊你二师兄,觉得你比我还笨,逗起来很开心。”
“上次你背着我时,大师兄不在了,师父责怪我,打我,骂我。那时我以为天都塌了,最糟糕的事也不过如此。如今想来,当时的疼痛真是不足挂齿。日后你若疼了,也该想着,许多年以后再看来时路,也不过如此了。”
“青奎师兄,谢谢你给我蔷薇花,谢谢你给他两百年功力让他快些长大,我……很喜欢他。”
灵夕断断续续地说,间或听见青奎的答话,却也是断断续续的词,“阿丑”,“七月十五”,“笨蛋”之类的,她本想继续说,青奎却突然停下。
沧迦山甚少这样冷。
阴寒的风一阵阵地刮过面颊,蕴藏杀气。青奎全身紧绷,仿佛随时准备出击。灵夕蹙眉,尽力想要看清前方,只依稀见到一个模糊身影。
“楠止?”灵夕问。
杀气瞬时淡了许多,寒风也柔和起来。
“楠止,我们去看沧迦山的日出吧。”灵夕咧嘴笑道。
青奎的身子微微一僵。灵夕从他背上下来,凭着感觉自行走到楠止身边,准确无误地拉住他的手。
楠止走,她便跟着走,走了几步突然回头,脆声道:“青奎师兄,好好保重!”
灵夕还不曾看过沧迦山的日出。六界最美的日落也只看过一次而已,便是楠止冲破结界带她看的那一次。那日出,会是何等盛况呢?
可惜,她竭力睁大眼,也只能看见淡淡的光。
山顶风大,吹起二人的青丝追逐缠绵。这日云重,朝阳方才崭露头角,天空便如同红鲤鱼的脊背,铺满了一片片、一层层的红色云彩。碧蓝的海面波光粼粼,拉长了璀璨的晨光。
灵夕靠在楠止肩头,轻笑着,沉默不语。
楠止眉头微蹙,一向平静的眸子略露焦虑,却也是沉默不语。
待到东海阳光普照,大地于暗夜的沉睡中苏醒,氤氲的暖色中鸟语花香,一派生机。
灵夕似已沉睡,楠止小心翼翼地撇过她的发,欲要将她抱起。她却突然拉住他的手,低声道:“楠止,陪我晒晒太阳可好?”
“好。”
楠止放下灵夕,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时光被沉默拉长,如古琴的弦,不去碰,它便静止,沾染尘埃。这日云虽厚重,阳光却分外灿烂,照得灵夕的脸几近透明,但她的脸颊有淡淡的粉色,丝毫不显病态,她略垂着眸子,看不见其中色彩。
日上中空时,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唇色略有发白。
楠止又欲抱起她,被她抓住,“楠止,陪我再看一次沧迦山的落日可好?”
“好。”
楠止抱起她,换了个方向坐下,眼及之处仍旧是苍茫的蓝,海天一色。相依的两个身影仿佛沧迦山顶的两尊石雕,日升日落亘古不变。
但楠止一贯冰冷没有表情的脸上,随着日头的下落浮现的焦躁愈加明显。
夕阳染红海面,绯红色映透半边天,落日壮美,却无人观赏。
灵夕睁着眼,眼中却了无生气,光泽暗淡。楠止眉头紧蹙,虽是盯着落日,却显然无心在看,面上压抑的焦躁越来越重,以致空气中都带了莫可言状的压抑。
直至夕阳沉入海底,楠止迅速抱起灵夕,转身就走。
“楠止,你是要去找这个么?”灵夕突然开口,楠止的步子便突然沉重似的,顿住。
灵夕取下宫翎,从中拿出一颗透明状的珠子。
“镇魂珠一直在我这里。”灵夕微笑,两颊红得艳丽,“还有……尘夕的那缕魂。”
吐出“尘夕”二字,灵夕便感觉楠止的身子略略一颤,抱着她的手臂都僵硬收紧。
“其他东西你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灵夕轻声道,“所以,再陪我几个时辰好么?”
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楠止不同意一般。她也听不清楠止是否回答了,只是察觉到楠止没有再动,而是将她放下,再坐到她身边。
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不该知道今日这些事情,知道楠止的打算的,倘若她不信那个幻境。
那个不知是用来迷惑她双眼,还是给她预言警醒的幻境。
但她约摸是信了,在看到那朵艳丽的蓝花楹后。
尽管许多事情与幻境里大有出入,譬如她不曾与师姐刀剑相向,譬如此刻沧迦尚在,譬如楠止从未亲口对她说过,她抢了尘夕的身子占了尘夕的名。
所以她还是有些许欣慰的,尽管她的结局,不过是殊途同归。
这些日子他必然已去冥界拿到锁魂水,魂引,镇魂珠,尘夕的一缕魂,她这具与尘夕长得一模一样的身体,或者,还有一些她不知道的灵物,但他定然都凑齐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那东风便是今夜,七月十五。
至阴之地的至阴之月,唤魂的最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