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岸跪在地上,伸手去抓那吸血红蕊,朝露一把拦住,说道,“师兄,你切不能碰它,那东西会害死你的。”
长歌仓皇的、绝望的,在地上痛苦的滚动着。
反倒是那些华衣艳服的女子们,都发出了虚弱的淡淡的笑声。这道士,折磨了她们那么多年,总算是招到报应了,痛快痛快!
“师兄,我们先走,去找我师尊,再想救她们的办法。”朝露脑中直接闪过这个念头,眼下先带着师兄出去,她才能放心。
地道口,一声巨响,随即是一群人的跑步声。
“走?想往哪里走?”这声音很苍老,很严厉,心岸的背瞬间僵直起来,朝露连忙挡在这群妖精面前,严阵以待的看着地道口。
青牛道长携着众弟子,缓缓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看着躺在地上犹自挣扎却命不久矣的长歌,狠狠的眯上了眼睛,那危险的眸光在心岸面上一掠,“好啊,心岸,居然与妖女联合起来,杀了你的师弟。”
“师傅,徒儿……”心岸急于解释,却在青牛道长的一声令下,被包围在正中间。
青牛道长轻挥拂尘,将长歌笼到了正中央,一道护持符咒打下,将其先冰冻了起来,动弹不得,那吸血红蕊也停下了钻动。
他的眼睛在朝露的面上扫视,看她背后停着一只不可多见的灵兽,再看她手上的那柄剑,更是难得一见的仙人法器。
这小女子,虽年幼,但恐怕根基未厚。他的心中动了对炽情宝剑和小小的夺取之心,所以大声一喝,“妖女,今日你敢杀我徒儿,敢护这些妖精,老道士我必定让你有去无回。”
朝露心中一阵动**,看着青牛道长的脸,纠结万分,说到底,他对自己有恩德,却更恨他,恨他那么多年的冷待,恨他狗眼看人低,恨他,这般对心岸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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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道士,你自己看清楚,你徒儿身上的东西是什么?”
长歌的胸口处,立着的正是酸梅大婶的吸血红蕊。青牛道长看也不看,拂尘一拨,倨傲的挺直了背,“拿下她。”
“师傅,她是露儿啊!”心岸终于忍耐不住,跪在地上喊道。
青牛道长的眼睛忽然放出了光,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你是那种瓜的小童?”
朝露不欲多说,她看出来青牛道长眼中的贪念,不由拼命跺了跺脚,“师兄,你还在奢求什么?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看着心岸的背影,她又问了一遍,“心岸师兄,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心岸缓缓站起,望着她。她扬着笑容,似五年前,他给她带来的希望一般,阳光炙烈,“师兄。”
还记得,青牛山脚,一派冰天雪地,富家小公子从马车上探出了头,一双灼灼生辉的眼,恰似雪地的明亮。
还记得,半山腰上,小女娃勤勤恳恳种田,白衣小道士就坐在瓜棚中,直愣愣的看着,看的很出神。
再记得,没有一年,小道士便不能下山,小女娃就挑着个担子上了山。
心岸终于笑了,是那久违的笑容,若晴空朗朗。
二人愈靠愈近,青牛道长怒吼着,“给我拿下他们,逆徒!今日我青牛定要清理门户。”
朝露的手中,翠玉小绿花似撒网一般,劈向四周。
小绿花像霹雳子一样,近到那些道士身旁,皆是晕出凡人难以抵挡的眩光,而后纷纷向后退去。
“师兄,走。”劈手从近旁还在眩晕的弟子手中抢过一把长剑,塞在心岸手中。
然后朝露在前,以翠玉小绿花开道,心岸在后,口中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长剑处,波涛汹涌的声音响起,这是心岸多年未使的法诀,虽是青牛道长所教,但是心岸当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今虽不是青龙纹印宝剑,更是修为大退,但依旧威力不减,一剑波**,无数人险险退开。
很快,这二人前后便是扫出了一片空间,很快的,逃到了宅院中间。
“莫让他们逃了。”青牛道长的声音在后,他指挥着,“结青云北斗七星阵。”
余下弟子听令,手中长剑送出了手,剑与剑之间辉映出七彩的流光,似一道网从头而降,兜头便是将两人笼在了中间,进出不得。
然后这些人各占一方位,便在分寸间抢占了先机。
剑阵叮当,只要二人谁微微迈一步,这启阵一人下令,便会如万剑齐发。
朝露是青云观的祖师奶奶,心岸是青云观的好徒弟,这二人很明白青云北斗七星阵的威力,不由得朝露开始怪起了自己那不知隐没在何处的师尊,没事创出这么个威震大江南北的剑阵做什么。
“露儿,你先走吧……”心岸暗运元丹,这一股气流在经络处微微阻塞,但好歹还能后继,他不想拖累了朝露,他明白,若朝露现在想走,没有人能拦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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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没理会他,她知道师尊定是在附近,所以她是有恃无恐的在打架。只是打架是个力气活,平时她便懒散惯了,此刻终于知道了难处。
所以她叹了口气,没动脚,窸窸窣窣的在自己的挂兜中掏着什么。
“露儿?”
朝露一触到那物件,便乐的笑开了嘴,将它从兜中掏出,攥在手心。
这是个透明色的宝珠,两年前她替师尊的房间收拾的时候,便觉得极为好看,爱不释手的很,所以便磨着师尊讨要。
师尊没将它当回事,给的也痛快,还叮嘱了她两遍,这是东海龙王家的夜明珠,可以遁阵破阵,只是用一次便会少一次光华,用到灰暗时候,就再也不能用了。
好在师尊能将这些个好东西当做小物件打赏了她,不然她很愁苦自己肚子里的所学,没将破阵之法给背下来。
青牛老道见那明珠,大惊失色,他是真没想到这种瓜的小娃子,能一下子变出这么多的法器来。
但今日若真教他们走了,他不但颜面无存,自然是更怕有人寻衅。
咬咬牙,他从手中掏出个铜镜,与长歌的铜镜一般无二,只是更加精雕细琢。铜镜上,烟气袅袅。
就在朝露手中刚持出明珠时候,他的铜镜已然扔在了二人头顶。
一股巨大的妖气倾泻而出。
铜镜镜面上流光溢彩,从内里喷涌出黑烟无数,黑烟翻卷,从上而下笼罩在剑网之上,大有来势汹汹之举。
这妖气明摆着是聚敛了无数妖灵生命的法宝,在这之上甚至能感到妖气中深藏的怨气。所以乌烟滚滚,下方的朝露与心岸都感到如坠冰寒之中。
“师兄,你莫动。”朝露叮嘱了一句,端起了那柄炽情宝剑。
炽情宝剑火光环绕,这回朝露再不敢掉以轻心,一个诀掐过,从剑柄滑到剑尖处,火势画龙。“走。”她清喝一声,将炽情宝剑抛向了铜镜处。
妖气瞬间聚拢在一起,突然拧成了一股绳子,将炽情宝剑瞬间吞噬在其中。
朝露额上落下了一滴汗,她微微侧眼,看青牛道长亦是面色凝重,双眼一动也不动的操控着铜镜。
心岸轻轻叹了口气,他早已觉着师傅收妖灵的做法过于残忍,没想到他居然炼妖成器,将那柄铜镜作为妖灵的炉尊。
“露儿,控魔者必有心魔,若修为不到必当受到反噬。”他在旁提醒了一句,单手也飞出那柄长剑,替朝露分担了些压力。
师尊师尊,你怎么还不出来收了妖,你徒孙快要了你徒弟的小命了。
除却这剑阵中,两剑与一铜镜的对抗,这树上的鸟儿叫的倒是很欢实。
小小从朝露脑后探出个脑袋,“咕啾”了一声,做了回应。
凉风徐徐,冻的朝露与心岸打了个寒颤,她想,她不会被师尊……哄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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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对师尊的信任,朝露继续努力的支撑着,这一滴滴的汗变作了大颗大颗的汗珠,鬓发也被打湿了贴在面庞。
心岸的面色逐渐苍白,那妖气愈来愈多的从铜镜中倾泻出来,妖灵的怨气时而会窜进他的心中,一点就铺开了一片的哀怨。
如堕魔窟。
青牛山上第二十个年头,手依旧还提不起剑来,一触到青龙纹印宝剑,便疼的钻心。
与花情之战,花情的确没有伤他,却给他推到了山崖之下。
那天夜里,他们说屋外的桃花像血一般的狰狞,而他听着,冷风也鬼哭狼嚎的,心中凉的彻底。
剜眼之痛,血流两行,这双眼睛,全当还了师傅在家道中落后,还肯收留他的回礼。
他已经记不得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师傅将长歌原先的眼睛给了他,这瞬间万物清净了,那颗心也似乎清静了。
在青牛山下闭关整整一年,他是带着微笑回的青牛山上。
师傅说:“心岸,如今你已经修为不继,持剑不能。这柄青龙纹印宝剑待长歌及冠之时,为师准备传给他。”
回了房间,又轻轻的触着摆放在房中的青龙纹印,手腕处一阵剧烈的撕痛。
咬咬牙,将它提在手中。
房外是漫天的桃花,盛开的依旧繁华,世间的花色,随着他在院中的剑舞,绽放着如同那夜里的血色,凄厉的、刺眼的。
他恨不能将自己的这双眼再剜出来还了那孩子,但是他忍下了。
道法无边,心有彼岸。
心岸啊心岸,总有一日,你总能登上九重天际,不靠通天眼,不靠青龙纹印宝剑,不靠……青牛道长的栽培。
将一切都……还了去。
“啊……”心岸的长剑落地,整个人蜷在地上,额上冷汗直直落下,他的手捂在双眼上,痛的青筋爆出,那手腕处,居然开始洒下斑斑鲜血。
“师兄?”
妖气大盛,若压顶之势,从天而降。
小小顺势展开翅膀,忽然间向上直飞,钻出了妖气聚拢的地方,向着外面飞去。
“小小!”来不及唤了自己的小妖兽,朝露跺着脚气结于心,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贼蛋。
青牛道长的笑声得意洋洋,“逆徒、妖女,受死吧!”
朝露再顾不得自己的炽情宝剑,扑在心岸身前,将他紧紧的按在自己的身子下方。
“师尊!”朝露紧闭着眼睛,下意识的大声喊着,手底下搂着心岸不敢动弹,妖气的冰寒瞬间笼住二人,如坠冰窟。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她担心的看着痛苦不堪的心岸。
这刹那,无数种情绪交错,紧张、害怕、担心、焦虑,更有对师尊的怒意,一声长喝后,她便拔起了瘦弱的身躯向那妖气聚拢处冲去。
她偏就不信了,这刻,师尊还能安然的躲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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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番,莫沉总算是按照他所说的,在朝露最危险的那一刻出手了。
剑阵忽而轰轰作响,剑阵旁隐隐没没,出现了一个紫色长袍的男子,他的眉眼就如同他的气质般,如远山般水墨青黛,当他一出现,仙气逼人。
他的手缓缓举起,剑阵中所有的剑就如同拜服般,冲着他的方向卧倒,妖气如临大敌轰然而散,一声碎裂的声音后,铜镜摔在了地上。
然后朝露飘飘缓缓的,被他单手接下,轻轻放在地上。
青牛道长大惊失色,他明显是认出了这位祖师爷,瞬间两腿开始打颤,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一时间,居然呆愣在原处,吓傻了。
“师尊,你怎么……怎么就……这会才出现。”朝露轻声埋怨着,两条细眉都能打出一个结扣。
“我说过,我会在你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的啊……”莫沉回答的理所当然。
朝露憋红了脸,不再去理会莫沉,将剩下的这摊子事情交给了师尊,自己则走到心岸身边,蹲在地上担心的看着尚回不过神的心岸。
心岸伏在地上,虚弱的笑了笑,缓缓拿开两只埋在眼上的手,两行血泪,看的朝露触目惊心。
他轻声说,“没事,露儿别担心。”
“师兄……”
“真的没事。”心岸持袖将血泪拭尽,很努力的站起身,不让朝露扶他。
朝露见他的确面色如常,终于是缓了口气,才拉着他挪到了师尊身边,这里最安全。
“祖……祖师爷……”青牛道长幡然醒悟,忽然重重的跪在地上,前方一溜小徒孙也跪在地上,白茫茫的一片。
朝露忽然想起什么,跑到青牛道长身边,叉着腰问道,“那我是谁?”
青牛道长连忙高呼,“祖师奶奶,祖师奶奶饶命……徒孙绝无不轨意图。”
祖师爷,祖师奶奶……朝露心中一喜,她俯身,“谁明知道我的身份,还喊我妖女的?”
青牛道长筛糠子般在地上磕着头,那一贯冷傲的作风,再无半点留存。
“你是第几代弟子?”莫沉只低眉问,将朝露的手一把拉住,瞬间将她剩余的话头掐住,看朝露的面色,瞬间从白变了红,心岸的面色也微微一变。
青牛道长忙慌的回答,“徒孙是第六十四代,法号青牛。”
“倒与这青牛山颇为相配,但你可知擅动妖灵是何处罚么?”莫沉的话严厉起来,颇有几分祖师爷模样。
“徒孙……”青牛道长快没哭了出来,“徒孙知道……”
莫沉半晌不语,长叹口气,他的手悬在青牛道长的头上,狠狠一按,就听见“噼啪”一声,青牛道长两眼向上一翻,晕厥在地。
“师尊,你……你杀了他?”
莫沉摇头,“只是费了他的修行而已。我们走吧。”
朝露不肯,她只记得还有事未办,二二下落不明,这地道内的妖精们还未解救,心岸师兄也须得寻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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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小小又从莫沉肩后探出了脑袋,“咕啾”一声,小豆眼眨巴眨巴,天真可爱。
“小小!”朝露欲要揍它,忽然见它收了羽翅一副委屈模样,才恍然大悟,不可思议的看着师尊莫沉,“师尊,难不成你又迷路了不是?小小带你来的?”
莫沉不语,面色微红……但他的手微微一紧,顺利的让她消了音,乖乖的在前方带路,向地道里走去。
心岸在后,他环顾四周的师兄弟,叹了口气,“你们,先带师傅回青牛山吧……”
他抬脚,跟在朝露与莫沉身后,他们的手牵在一起,他们的感情,似乎极好。
道法无边,心有彼岸。他闭上眼心中念叨着,再睁开眼时候,已是墨黑一片,清明依旧。
地道里的妖精们依旧畏畏缩缩的蹙在一起,听见地道门声音再起,几人更加恐惧的聚在了一起。
看那小姑娘率先跳出,后面跟着位出尘脱俗的男子,再之后,是那善心的道士。
几人相视几眼,都舒了口气。
朝露走到她们身旁,蹲下身子,检查着她们手上那蓝色的锁链,只一动,那女子便倒抽一口气的纠结了双眉。
“丫头,救救我们……”这女子颤颤抖抖,泪若雨下,好容易看见个活路,她紧紧的抓着朝露的手,哭的喘不过气来。
一旁,那着蓝衫的女子手中一捧酸梅大婶化作的灰,低声轻语,“生而为妖,谁愿为妖。”
生而为妖。朝露心中一滞,她想起了多少年前,二二咬着她的脖子,那倔强的眼睛,那倔强的声音,“我不是……妖孽……”
她问,“二二去了哪里?花情呢?”
蓝衫女子抬起那如水凝眸,眼中闪过丝错愕,她着实想不起来,她们还与这丫头有过何交集。
“两年前青牛道长带着山上所有的道士,乘着主人天劫来临之际突然袭击。当晚主人便带着二二逃了出去,不过他深受重伤,连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么长时间了……也未见他来救过我们……恐怕……”一个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应道,她看的出来,这几个人堆她们并没有恶意,不若和盘托出,还能有一线希望。
难道……那丑陋的……妖怪,真是花情不成?
朝露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多想。眼下二二又再次下落不明了,这怎叫她不心急如焚。
但她没再多想,缓缓转头,“师尊,可能救她们?”
莫沉低头,看着她们手上那蓝锁链,宽袖微拂,一道利剑似的光芒从他袖中射出,每触到一个女子的腕子,那蓝锁链便应声而落。
一时间,这些女子们便抱在一起哭泣,哭泣劫后余生,哭泣……终于能够得见天日。
良久,看她们情绪渐渐落下,莫沉才再次出手,一道银色晕光在她们身外转过,无数个小字在空中旋转着,转眼便进了她们的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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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洗髓经。若你们可坚持,便会由妖入道。但若是你们还需吸人精血,便会立时散尽天元。”
莫沉缓缓将这话吐出,眸光掠过,她们的面上或惊喜或忧伤,但都与他没有太大干系,而他也默默转身,一袭紫衫,道骨仙风。
朝露赶紧拽着心岸,一路跟随。
走一路,小小都不知道“咕啾”了多少回,莫沉不说话,朝露也不说话,心岸更不敢说话。
他停下,皱眉看着朝露给他找的麻烦。
收一个徒弟就够他惆怅的,再收一个,简直是让这怕麻烦的神仙愁肠满肚。
虽说这男子的确资质不错,但也已过了修行的大好年华,加上经络受损,恐也是不能得道成仙。他并不打算为自己找麻烦。
但他沉默的看着自己的徒弟,见她的脸,慢慢的,小脸淡然,渐渐的眯在一起,若一只即将发威的小老虎。
“不若,将他送去听风上神处,可学演算八卦。”他不由自主的便脱口而出。
小老虎的面相终于转怒为喜,连忙拽着心岸师兄拜倒在地,三呼师尊万岁。
这世道,哪里是他这师尊,能做主的。
莫沉如是想着,堪堪抬脚,就听身后小老虎说道,“师尊,方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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