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送至家中的物品不少名贵之物,确实有诸多不妥。曲苏提及此事,多少分散了两人短暂分别的愁绪,林梵只能看着她上马:“曲姐姐,一路平安,快去快回。”
曲苏道了声:“我知道。”清早的棠梨镇车马稀少,曲苏一路疾行,转眼便出了小镇。
曲苏此番出行的目的地并非细柳镇,而是大周国的皇都雒城。算算日子,岳周应当正在筹备,且很有可能就在这一两日间动手。她本就对岳周此行放心不下,又加上岳周刚走那天深夜林梵做的那个噩梦,更是让她这几天都过得心神不宁。当着林梵的面,她尽量做出一切如常的宽心模样,可私下里,不论手头有多少事要操持,她总会在不经意间记起自己来棠梨镇路上做过的那个梦。
放在从前,曲苏定然不会对梦境一类的虚无缥缈之事过多挂怀,可经历了林梵一事,许多过往心中从未质疑的信念如今便有了松动。曲苏不知道,她与林梵一前一后所做的梦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不愿深想。但她做事一向果断,既然心有牵挂,那就不如抓紧行动。趁着告知林梵要前往细柳镇取旧物的当口,她先往雒城一趟,哪怕此番前去见到岳周,他尚未有所行动,又或者如从前那样变着花样儿撵她离开,她至少能安心几分,再见林梵,也可大大方方告诉她,岳周一切都好。
从棠梨镇出发,曲苏日夜兼程,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一连换了七次马匹,匆匆抵达这座气势恢宏的都城,那是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午后。
曲苏连日奔波,餐风饮露,早已疲惫不堪,唯有腰间葫芦里的烈酒和胸口那团牵系岳周安危而燃烧不熄的火焰,一直支撑着她,跋涉千里,一路至此。
雒城共有四道城门,不知为何这天城东的大门也即正门紧锁,曲苏只得跟随着人流,取道南门。她随身携带着通关文牒,牵着马匹,跟在长长的队伍后头。
时近盛夏,雨下得也并不大,也不知为什么,这一天的风寒凉刺骨,只是这样缓慢前行,曲苏都觉身体各个关节有些吃不住地酸痛难忍。冷不防听到身后一声幼童的惊呼,曲苏牵着缰绳的手微顿,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曲苏一路骑行,顶风冒雨,身披蓑衣,头上还戴着斗笠,因此抬头或转身时多有不便,但身旁接二连三传来的议论声,让她也不由得随着人们看去的方向缓缓仰起头,朝着不远处城门上方看去。
天色晦暗,远处天际乌云翻腾,携风披雨,滚滚而来。雨丝绵密,银光粼粼,落入眼内时有如针尖,有那么一瞬间,曲苏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周遭的一切声响嘈杂浸耳,曲苏零零碎碎听到几个字眼,什么“刺客”、“该死”,眼前一片白茫茫,天与地仿佛同时在飞速旋转,直到斗笠边缘的毛刺扎得指尖钝痛,她才蓦地回过神来。
看清城墙之上挂着那具尸身的一瞬,此前一直死死捏着斗笠外沿的手无声地落了下去。
苍白的指尖缓缓沁出一颗细小却殷红的血珠,随着她指尖低垂,无声坠地。
尸体已被斩首,身上一应衣物看着都很陌生,唯独腰间系一枚翠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月形玉佩,曲苏只看了一眼,便觉双眸刺痛,不堪久瞻。
岳周含着笑的声音犹在耳畔:“这个你好好拿着。一只我留着,另一只,小梵戴着。你是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朋友。你拿着她才安心。”
她怎么这么蠢,岳周一举一动,早就计划好了,偏她当时被眼前困局迷住双眼,竟然看不破他句句托付,皆有深意。
隔着衣物,曲苏手臂僵硬,缓缓抬手,抚上怀里的暗袋,那里放着另一枚缀着月形玉佩的雪团子耳铛。是那日林梵被开国侯的人劫走当日,岳周托付与她,让她好好拿着转交给林梵的。之后数日奔波,匆忙间她一直忘记交还。不想今日,两枚玉佩仅隔几丈之距,玉佩的主人却成了她连多抬头看一眼都不能的皇都罪人。
曲苏发现自己竟然一滴泪都流不出。
她已不敢去想留在棠梨镇,尚且殷殷等候的林梵。
天地苍茫,雨势渐急,转眼便下成倾盆之势。城门口似乎传来什么人的呼喊,前行的人群也加快了步伐。
曲苏跟在人群之中,走走停停,行如槁木。身旁一位年纪较大的伯伯与身旁家人嘱咐:“待会到了城门口,低着头走过去,守城官兵这几日盘查得厉害。”
相隔不远,另一道男声压低了嗓道:“听说是行刺当朝太子失败,昨日正午便被挂到了城门口。天子有令,行刺太子者,曝尸三日,不许任何人为其收敛。”
“是谁捉住的刺客?”
雨水打在脸畔,凉丝丝的,如同冰芒,话终于问出口,嗓音却粗哑难闻,连曲苏都辨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好在无人在意,而人群之中,对此事好奇者不在少数,虽不敢高声吵嚷,但窃窃私语间,离得近的彼此都能听个真切。
“是开国侯!”
“是了。听说开国侯骁勇不减当年,那刺客被乱箭射死之后,是开国侯亲自割了那刺客的脑袋瓜子,血溅三尺呢,那刺客死时脸上还带着笑,吓得太子府的丫鬟直接晕倒了好几个。”
曲苏没有再说话。
她混在人群之中,如不久前亲眼见过的那只傀儡娃娃,一举一动僵硬滞涩,有如他人提线一般,跟在人群之中,亦步亦趋进了城门。
过了关卡,人群四散,瓢泼大雨狂泻而下,街道上的人们无不步履匆匆,唯独曲苏牵着马匹站在道中央。她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人生第一次,她从心底生出一种天大地大却无处可去的茫然惶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