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琰仿佛比从前更忙了。
他一个人几乎撑起整间医馆的生意,但在司徒家,那些伙计掌柜并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司徒琰的母亲华容夫人,容貌姣好,所以才会成为司徒家主最为宠爱的一个小老婆。二十年光阴流逝,华容夫人的容貌身材,仿佛仍是三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十岁不止,她又常年居于城外道观,做起了女冠,因此在司徒家,甚至整个白帝城,流传着有关华容夫人的种种传闻。司徒家主的正室把持着诸多产业,多少年来,对于这些传闻也一直推波助澜。“母亲是妖邪,小杂种也是怪胎”之类的话,不仅传遍司徒家上下,在整个白帝城内也都广为流传。司徒琰常去的这间医馆,司徒家这些知根知底的下人,表面对司徒琰勉强算得上恭敬,毕竟他好歹也是明面上的小少爷,但背地里,多少次喊他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杂种”。千千常去医馆找司徒琰,他不在场的时候,这种说法千千听到过好几次。
千千觉得这些人可真奇怪,当着司徒琰的面是一副模样,背过人,又是另一副模样。斛向秋从前说过,世人皆有两副面孔,有的人甚至有很多副面孔,千千一直不太懂,但这不妨碍她替司徒琰抱不平。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被她听到,就一定会上前和那些人争辩,但心中有再多不平,她也不会动手打人,只是一脸认真和那些人讲道理。
一天傍晚,千千照例去医馆找司徒琰,凑巧遇到前不久被司徒琰医治好的一位老先生,带着女儿到医馆专程道谢。可医馆人手都是司徒家大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下人,又那么巧,当日司徒家大少爷也在当场,医馆的掌柜便朝那老者笑了笑道:“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是应当的,老先生身子才见好转,便专程跑这一趟,实在是有心了。只不过……”他眼珠一转,朝身旁不远处正在看方子的司徒家大少爷拱了拱手道,“老先生约莫是记错了,那日为您看诊脉的,应当是我家大少爷才是。”
那司徒家的大少爷性子温和极了,听到这话,只是茫然了一瞬,随即便道:“劳叔,不必专门说这些事。”他看向老先生和他身边站着的少女,朝两人笑得温和,“老先生身体看着还有些虚,不如到内里,让我再为你把一把脉。”
那老者虽年纪大了,记性却不算坏,他左右观望,寻找当日为他治疗急症的年轻大夫,一边对掌柜的道:“请问这里除了司徒家大少爷,再没有旁的大夫了吗?”
掌柜笑着道:“咱们这儿可是整个白帝城最大的医馆,大夫自然不止大少爷一位了。只是照您方才描述的情形,年纪轻轻又医术高明的大夫,就只有我们家大少爷。”
司徒琰为这老者医治时,千千并不在场,但当日司徒琰将老者送走时,千千曾与老者有过一面之缘,这事她也听司徒琰提过一句,见这掌柜趁司徒琰不在医馆,当众将司徒琰的功劳强记在司徒家大少爷的身上,当即开口道:“你说的不对。”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纷纷朝她看过来。
千千微蹙着眉:“你说这医馆里除了你家大少爷,再没有第二个年纪轻轻又医术高明的,可司徒琰就是啊。”她看向掌柜和他周围的伙计们,“那天你们中许多人都在的,肯定记得当日救治这位老先生的,是你家大少爷还是小少爷。”
当中一个个子高壮的伙计当即道:“你这姑娘又是哪儿冒出来的?”他上下打量一番千千,道,“我想起来了,从前你每次过来,都围着那个小杂种打转,与我们拌嘴时还打翻过两个药罐儿!”
另一个药童当即怪笑道:“我早就和你们说过她的,小娘子模样生得俊俏,可惜脑子不大好,总是跟那个小杂种混在一处,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迷了心窍。”
“那野种随他娘,惯会一些妖异法术。说不准就会这一招,专骗一些小娘们儿对他死心塌地。”
“司徒琰有爹娘,他不是小杂种,你们这样骂人是不对的。”这话千千从前就说过许多遍,可不论她怎么说,这些人都跟没听到一样,每每提起司徒琰,还是一样张口就是那些龌龊话。千千心里生气,但她不是轻易放弃的性格,她转头看向那位老先生:“您说的那个年轻人,是不是穿一身白衣裳,长得很好看,笑起来的模样很温和?”
老先生连连点头,她身边的姑娘也说:“我听我爹爹说,那位公子复姓司徒。”
不等千千再开口,在场众人已哄堂大笑。
当中声音最洪亮那个当即指着司徒家大公子道:“你说的不就是我家公子?”
另一个道:“年纪轻轻,一身白衣,模样俊美,这姑娘说的每一句,都是我家公子啊!”
围观的众人也纷纷笑出了声。
千千涨红了脸:“我说的不是他……”她想说,司徒琰虽然也是一袭白衣,但他的模样比眼前这位司徒家大公子可要俊美多了。
约莫是感应到她侧眸瞧过去的目光,司徒家大公子朝她微一颔首:“我每日看诊的病人实多,也有些记不清了。说不定就像这位姑娘说的,是我二弟救了这位老先生。”他吩咐掌柜的,“你带这位老先生进内堂,稍后我再为他看诊,不论前头是谁看的,也算善始善终。”
司徒家大公子说话温和,彬彬有礼,瞬间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和掌声。
老先生被两位药童搀着往里走去,他的女儿也紧跟在身后,人群没了热闹可看,渐渐也就散了。千千心里着急,可不论她说什么,都没有人再愿意听。
那天立春之后,但不知为什么,天又下起了雪。千千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了家,推开远门,见到等在葡萄架下司徒琰的身影,鼻子一酸,眼眶热乎乎的。
司徒琰知道她是从城里一路走回的家,给她煮了一碗热汤饺,将她抱到膝上,一边为她擦干了眼泪,一边哄她好好吃饭。
“真相是什么,在许多人心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愿意相信的真相是什么。千千,你太单纯,自然不懂世俗和成见让一些人从出生那日起,注定这一生都走得不平坦。”
千千捧着饺子,眼角微红,听到他这话想了一想,说:“我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像你生来就是人,还托生在富贵人家,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托生成人的,他们有的成了小猪、小狗,有的便是一棵小树苗的种子,但众生平等,每一个生命都是珍贵的。人生路很长,不要轻易放弃。
千千能修出灵识,成为千年灵妖,自然有慧根的。这番想法,便是她从前长在道观之中,日日听那些道士说经论道,心中有所开悟所领会的。后来她认识了斛向秋,又跟他学了不少修仙之道,对于这世间万事万物,自然有一番不同于凡人的见解。
司徒被千千的比喻逗得弯起唇角,摸了摸她的头道:“我想得很清楚,世上种种规则,皆由强者制定。你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人生路还很长,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人上之人。”
千千听得有些懵懂,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相信你,司徒,你这么聪明,又乐于助人,以后一定会成为非常了不起的人!”
也不知是千千的哪一句话触动了司徒琰,那天晚上,司徒突然问了她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彼时千千哭了一整晚,吃了碗香喷喷的饺子,又喝了一碗热汤,靠在司徒琰怀里昏昏欲睡。就听耳边传来司徒琰问:“千千,若我为了你放弃毕生所求,你可愿和我海角天涯,一生一世?”
千千实在困了,但司徒话尾的那几个字说得实在缱绻好听极了,她眯着眸子,在司徒琰颈间蹭了蹭,宛如一只撒娇的小兽:“唔,愿意啊,我当然愿意与你一生一世。”
类似的话,司徒从前问过她两次,千千记得他当时的解释,其实她并不完全明白。但她记得当时他认真问她答案的神色,她当时只是那么看着,就觉心中欢喜,她也记得“一生一世”这件事,在他的心中非常重要。
转眼过了元宵佳节,十几日后的一天午后,蜀地暴雪。这一天司徒回得比往常都早,刚过晌午,却已狂风席来,暴雪压城,天黑得几乎与地分不出界线,司徒琰刚回到家中,便开始飞快地收拾衣物。
千千看得不解,放下手中正在筛捡的药材:“司徒琰,雪这样大,你外出不安全。”
屋外大雪下得很大,屋内千千只点了一根烛火,一片昏黑中,她几乎看不清司徒琰的神色。
“不是我一人走,千千,你答应过我的,海角天涯,一生一世,你还记得吗?”
司徒琰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千千怔了片刻:“我记得呀。”
烛影摇曳,朝她走近的司徒琰眼中也映着两团小小的火焰:“那就跟我一起走。”
千千摇了摇头:“我不能走。”她想起不久前司徒琰说起过的一个病人,“前两天你还说,一定要诊治好那位秦小姐。我们走了,她怎么办?”
据说秦小姐是城主千金,多年来一直缠绵病榻,当今天下两位最有名的神医,都曾被请来为她看诊,也都断言,她活不过十八岁。或许是听说了司徒琰和千千奇迹般救治了一位将死的贫家少女,城主辗转找到司徒琰,求他务必治好秦小姐,届时除了黄金万两,还有重酬。而司徒琰也曾对千千说过,救治秦小姐,是他通往未来非常重要的一步棋。
而此前她和司徒琰千辛万苦凑齐药材的那张古方,就是最适合这位秦小姐的救命良方。听说司徒琰登门的第一天,仅用了半张古方,兼以其母亲独门传授的金针疗法,秦小姐便能下床走动。城主大喜,当即便留他在城主府久居,方便照料秦小姐的病情。
司徒琰说过,只要凑齐药引,这张完整的古方,必定能治好秦小姐的病。
眼看大功告成,司徒琰从前一直期盼的东西近在眼前,千千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要走。
司徒琰的声音既低且润,仿佛含了蜜糖的醇酒,令人甜醉:“千千,那晚你亲口答允我的,要一生一世,心悦于我。”
司徒说起“那一晚”,千千是记得的。
不久前的一天,她与司徒同去山间某处采摘冬日特有的珍稀药材,天色将暮,两人发现了一处天然的温泉,她贪恋池水温暖,非要泡一会儿温泉才肯回家,司徒琰当时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耳朵尖红了。
那晚的温泉,疏影横斜,鸟声稀疏,格外静谧,不知何处的梅花开了,暗香浮动间,司徒琰的眼角染着淡淡红晕。他也是这般斜倚在池边,凝眸看她,呢喃低语,她几乎来不及细思司徒说了什么,就那么跟着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口。
她记得自己当晚的慌乱,也记得那晚那个令她充满了欢喜和羞涩的轻轻一吻,更记得,她按照司徒所教,看着他的眼睛重复说出那句“一生一世”时,他看着她的双眼流露出怎样的温柔。
千千忍不住咬了咬唇,思及那晚的情形,多少令她有些不知所措,但就在她迟疑的这一瞬,司徒似乎整个人已经冷静下来:“你不想跟我走,为什么?”
千千确实不想走,她曾经答应过斛向秋,要在白帝城等他回来。司徒提出的要求太过突然,透着某种她参不透的怪异:“我……”千千咬了咬唇,轻声解释道,“我不可以走。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在白帝城,等他回来。我如果走了,就是毁诺,我要信守承诺……”就像对你许下的承诺一样。可后半句话,千千没有说出口。
司徒琰面色平淡至极,就连语气也温温柔柔的,就如两人初见那日他与千千说话时一模一样:“是什么样的朋友,千千可以让我知道吗?”
千千只迟疑了一瞬,就自一旁柜中取出一幅小像,她有点拘束,又因为可以与司徒琰主动分享她与斛向秋的过往而有些雀跃。她展开那幅小像,对司徒琰解释道,“我和你说过的,他叫斛向秋,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没有他,许多事我到现在都还不明白……”
若不是斛向秋,她现在仍懵懵懂懂混迹在人群之中,不知道该怎么像真正的人一样去生活。她没有朋友,没有生活的目标,也不懂人生的滋味儿。斛向秋是她修成人形之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因为斛向秋,她才逐渐了解到“身而为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又在“一心行善、路见不平”这句主旨的牵引之下,遇到了司徒琰。
或许,这就是从前斛向秋说的,人与人之间奇妙的缘分。
可以说,没有斛向秋,就没有现在的千千。她答应过斛向秋要在这儿等他回来,就应该说到做到,不能轻易失信于人。
司徒琰凝视着她捧在两手之间的小像,眸色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他看着千千,唇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弧:“初见我那日,你说我很像一个人,说的就是他?”
千千不明白他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笑容,迟疑间,她还是如实点了点头:“是呀,你不觉得你们长得有些像吗?尤其是眼睛,你们两人的眼睛都生得特别好看,一看就是与众不同的人。”
“是,是像。”司徒琰的目光从那张小像缓缓剥离,一双眸如钩子一般定在千千的脸上,像是要看进她的内心最深处:“所以,从一开始,就因我们生得相似,所以你才救了我?”
千千咬了咬唇:“是有这个缘故。”她想起两人初见那日,司徒琰一手撑着在她身后,微微低头看向她的情景,再开口时,话音便软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早在两人初见那一刻,就已经觉得司徒琰与众不同。这样一想,她更觉得自己被美色所惑,心志不坚。千千的眼眸有些慌乱地看向旁处,脱口而出的话也不知是向司徒琰解释,还是在努力说服自己,“斛向秋曾经说过,人生在世,就该行侠仗义,诸善奉行。”
所以,那日初见她拔刀相助,完全是出自正义之心,绝不是因为她贪图司徒琰长得好看。
“好一个行侠仗义,诸善奉行!”千千听到司徒琰的声音仿佛含了颤,匆忙抬眸看他,却见他朝自己绽出一抹最开心时才会绽出的笑。他一侧脸上浅浅的笑涡令千千不自觉地松弛了肩膀,就听他又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朋友,千千当然不能辜负,那我们就不走了。”
千千不明白司徒琰为什么突然提出要两个人一起离开,也就更不明白,为什么一番模棱两可的谈话之后,司徒琰又改变主意不走了。
但她想事情一向简单,可以继续留在白帝城,等待有朝一日与斛向秋相聚,也可以继续住在这处简单却精心布置的小院子,与司徒琰朝夕相对,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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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琰唇角含笑,一双眼却乌沉沉的,看不到一丝光:“秦小姐的病不能再拖了,千千陪我一同前去,好不好?”
千千知道,秦小姐是司徒琰手头最重要的病人。因此听到司徒琰这样说,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城郊大雪纷飞,越往城内走,雪势也小,仿佛整座城都在挽留千千不要离去。
千千跟着司徒琰一同进了城主府。病榻之上,秦芸芸面孔蜡黄,眼神黯淡。千千看得出,司徒琰没有说谎,这个女孩子确实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司徒琰问:“千千觉不觉得,秦小姐很可怜。”
千千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可怜之人。”但她没有再说更多,因为斛向秋曾教导过她,为妖者,可以锄奸扶弱,可以路见不平,但凡人生死,自有定数,妖再不忍,也绝不可以干预凡人生死。从前那次两人一同去寻灵狐血,司徒琰为救她意外中了红环蛇之毒,她用自己的血救他,只是为让他少受些苦楚,而非擅作主张改变司徒的命数。
而秦芸芸不同。千千一眼就看出,她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也就在这一两天了。
自进了那个房间,司徒琰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病榻的女子身上,再也未看过千千一眼。听到千千回答得这样果决,却并未如从前旁观他救人那般,主动开口说要帮忙,司徒琰唇角微勾道:“千千,若有机会,可以救秦小姐一名,更改命数,让她长命百岁,你愿不愿意?”
千千缓缓摇了摇头,她看向司徒琰,声音小小的,因为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生死有命,不可逆天而行。”
心底那个声音小小的,却不知怎的,一字一顿,格外清晰,可除了千千自己,世界上谁也听不到。
若是司徒,她想,她愿意。
若是司徒遭遇不测,有人问她愿不愿拿她的命,来换司徒的命。她想她是愿意的。
那天晚上,千千与司徒琰一同留宿城主府,当晚的宴席,也不知司徒琰是如何交代的,准备了许多她平日最爱的甜食。她还喝了许多果子酒,酒水甜如蜜糖,就如那晚她意识昏沉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司徒琰含笑看她的面庞。
视线模糊间,她听到司徒琰对她说:“你曾问我,最关键一味药引是什么。”他抚着她的颊,手指冰冷,宛若千年寒冰,但他看着她的眼神却那么炙热,那么疯狂,“千千,你就是那味药引啊!你的血可以解我的蛇毒,自然也可以救秦小姐的命。可怎么那天你肯,今日又不肯了?”
千千被这样的司徒琰吓到了,可不知司徒琰喂她喝的是什么药,她全身都动弹不得,几次想要开口,喉咙却仿佛被人塞了块浸了水的棉花,一点都声音都发不出来。
“如今,你可还觉得我像他?你以为你找的是一个消遣,一个替代品,没想到吧,你找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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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琰俊美的面孔如同投入了一片氤氲的水雾中,在她眼前忽而模糊,忽而清晰。
千千想伸手拉住他,想告诉司徒琰,一切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可不论怎么使力,她发现甚至连抬一抬眼皮儿都难以做到。
明明一切都不是司徒说的那样,可她却没法叫他知道,她想开口辩驳,却连张一张唇都觉得困难。
她确实是为了斛向秋不肯离开,但斛向秋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而司徒琰在她心中,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存在。
他们两个在她心中都很重要,但完全是不一样的。
“也好啊。”司徒琰说话时与她离得很近,唇瓣自始至终轻轻蹭着她的脸颊,仿佛两人最亲密时,最令她心**神驰的温柔细吻,“你把我当成个玩意儿,我把你当作药引,我们两个半斤八两,谁也不亏欠谁。”
司徒琰猛地站直了身,他的目光仿佛失了焦,双眸明明凝着她,又仿佛自始至终都未曾仔细看过她:“斛向秋教过你,要你行侠仗义,诸善奉行。那你要乖乖听话,每天放一碗血给秦小姐喝,到时她的病痊愈了,你也不损失什么,岂不是两全其美?”
千千拼命努着唇,她想开口说话,想让司徒琰看一看她,而他仿佛终于看到她的努力一般,果真伸出拇指,缓缓摩挲过她的唇瓣。
仿佛初见她那日,望着她的目光尽是温柔与感激,可却让千千从骨子里觉得寒凉。
她想问司徒琰,从一开始认识她,与她相谈甚欢,引为知交,暑天为她买冰食,雪天为她披衣,甚至危难之时为她挡去致命的蛇毒,大雪之夜向她表白真心……这一切一切,不都是真实发生的吗?
他从前对她所做的种种,难道都是假的?
彬彬有礼是假的,乐于助人是假的,就连他从前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听的,让她听罢心里暖烘烘的话,全是假的?
这就是斛向秋从前教过她的,身为“人”才会有的“虚伪”吗?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仍然清晰映入耳中:“哭什么?疼?你可是妖啊,怎么会疼?还是,你觉得我不是他?哈哈哈哈……”
门外风雪逼人,鹅毛般的雪片吹入房中,经久不落,如冥纸片片,飘散空中。
千千躺在**,双眸含泪,不知何时,眼底已然一片猩红。
她想问司徒琰,为什么要一直提斛向秋;想问他,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她是妖的?可她不能动弹,他给她喂了药,那种专门给妖吃的药。
她修行千年,第一次尝到落泪的滋味。从前她看到人流泪,还曾因好奇问过斛向秋,流泪是什么滋味儿。
当时斛向秋只含笑看着她说:流泪不是好事,我只希望千千永远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