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不管是卑微还是高尚的生命，都逃不过虚假、缺失和毁灭，曾经和身边人一起经历的温暖、成长和爱，才是生命存在最重要的意义。”
——白夜光
一、告别
在读取白夜光的这段记忆时，林亦天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手发抖。
他喜欢拍照，因为照片可以为他将瞬间美丽凝固成永恒，可是这一次他却再也无法凝固这瞬间的美丽。
当绿光宝石的力量抹去白夜光的记忆之后，留给他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记忆。
白夜光，忘记过去的一切，你会开始全新的生命，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祝福。
这么想着，林亦天闭上了眼睛。
白夜光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白茫茫的云雾中飘浮，突然看见了光。
在那光芒中，有一个陌生的少年，头顶一对狐耳，明显是一个狐妖。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陌生的样子，却莫名觉得熟悉，或许是因为他凝视自己的眼神，仿佛包含了太多情绪。
“你……你是谁？”
狐妖少年在听到这句话时明显一愣，但很快又微笑，只是眼神很忧伤。
“我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你受了伤现在刚刚醒过来，有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白夜光皱眉想了想，的确如此，脑海里一片空白，他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是你救了我吗？”
狐妖少年低下了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穿白袍戴乌帽的少年，说道：“是他救了你，他是天星家族的阴阳师，我……只是一个狐妖。”
白夜光看向那个阴阳师少年，对方却没有看他，好似漠然地坐在那边，他只好问眼前的狐妖少年：“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狐妖少年抬头注视他的眼睛，回道：“你的名字叫白世，你是一位修行千年得道的狐仙。”
“狐仙……”白夜光有些疑惑地喃喃，低头仔细看自己，一头银发，一身白袍，稍微一施力，背后就现出九条毛茸茸的白色狐尾，这是狐仙真身的象征。
“我是狐仙？”
“对，你是狐仙。”他的语气很坚定。
白夜光扭头看了看四周，所在之处是一大片绿色的草地，他们正坐在一棵大树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临风镇……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我该去哪儿呢？”白夜光很是困惑。
“去你该去的地方。”
“可是我不知道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就是你想去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我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总之，离开这里，去当好你的狐仙。”狐妖少年站起身，鼓起勇气决绝地看着他说，“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以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哦……”白夜光还是很困惑，眼神如同无辜的孩子，听话地站起身，“谢谢你们救了我，我还是希望我们会再见吧。”
他还想说点什么，狐妖少年却已经转过身背对他，一边的阴阳师少年和他一起走了。
白夜光，哦不，应该是白世只好也转身，漫无目的地朝着前方走了。
狐仙白世一步步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背后那个狐妖少年的颤抖，他眼眶发红，却极力忍住不让自己流泪。
再见了，白夜光。
你说奇怪吗？我希望现在成为狐仙的你和成为狐妖的我以后不要再见了，却奢望着当初的我和当初的你还能再见。
所以，还是不再见了吧。
回过头，那个白色影子已经消失在视野，林亦天终于流下了眼泪，天星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是新的开始，你该长大了。”
林亦天哽咽道：“可是我觉得好难过……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失去……天星雨、青雪、炎冰，还有天星和白世……现在是白夜光……为什么都要告别……”
天星耀看着他，眼神柔软，声音却冷静：“人生就是由相遇和告别组成的，我们所经历的都是必然的过程。”
“可是、可是就算事实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好难过……”
“不要难过了，也许离开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圆满。小雨成功让我们记住了他，青雪和炎冰证明了生死相随的爱，天星和白世把瞬间变成了永恒，而白夜光达到了他的理想，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得到了新生。”
是的，白夜光当初和他相遇，就是因为想借《天星妖怪录》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他的命运的确改变了，他从被人厌恶的赏金猎人狐妖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狐仙。
这样看来，白夜光的确是得到了自己的圆满。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天星耀注视着他悲伤脆弱的眼睛，说道：“你要成长起来，当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重新开始努力修炼，好好生活下去。”
“用这个狐妖的身体吗？我恐怕不行……”
“不是还有我吗，不是说好是风雨同行的战友吗？等到我们的法力足够驱动移魂术，就可以把你的身体变回来了。”
“……谢谢你。你一定是第一个和狐妖当战友的阴阳师。”看着阴阳师少年认真的脸，林亦天露出了一丝笑颜。
这个奇异的夏天悲伤又充满温暖，在日出月落之间，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天星耀和小彩一起研究易容，用法术炼出了一种特制的魔法药水，只要林亦天每天喝一小瓶，就不会现出狐妖的真身，能让他保持他原来的人类外表。
回到西景市之后，林亦天就这样回到家里，见到父母和周围的熟人，继续自己平凡的人类生活。
然后很快就到九月开学，他升入高二，在学校见到老师和同学，大家都还是和原来一样生活着，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有一直陪伴他的天星耀可以证明，那些过去的确发生过，而他也的确是一只狐妖。
还记得自己当初信誓旦旦地宣告要成为一个强大的阴阳师，现在想来真是荒诞讽刺，自己非但没有成为一个强大的阴阳师，而是成为了一个狐妖。
白夜光达到了他的理想，而林亦天却埋葬了他的理想。
这是多么不公平。
也许，这世界就是有很多不公平，就是有很多永远达不到的理想。
这好像在生活中是太过正常的事情，但是想想还是有些绝望。
二、修炼
高二F班，传闻中那最美的班花天星雨因病退学了，每天就只有白鸽王子天星耀一个人来上学，此人依旧冷淡倨傲，还是那么难以接近的样子。更过分的是，由于上学期期末考全年级第一，这位优雅俊美的贵公子已经是闻名全校的学霸美少年。
很多男生为此扼腕叹息，恨不能退学的是天星耀而不是天星雨，只有于诗影心情很好。
于诗影得意的是，她终于又可以坐稳她的班花宝座。
世事总是如此，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个人地来去，都显得那么渺小。
但林亦天没有时间多做感慨，他现在所有空闲时间都在天星耀的督促下练法术。
每天一有空闲，天星耀就带着《天星妖怪录》和妖怪们一起训练他的修为。天星耀不光教林亦天法术理论知识，每天还用他的白鸽群，锻炼林亦天的听力还有反侦察的反应能力，然后隔几天还要训练林亦天的战斗力，实战性地教他防御法术和攻击法术。
林亦天这才发现，天星耀的实力其实超出了他的认识和想象，让他多次有拜师的冲动。
天星耀说，如果他能打败小彩、君澈或千面歌姬这种特长型妖怪，那就是三流阴阳师的修为；如果他能打败牛头女这种实战型妖怪，那就是二流阴阳师的修为；等到哪天，他可以打败混血妖兽或者小龙王玉轩这种高手型妖怪，他的法力就算是上升到一流阴阳师的境界了。
到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联手，就可以驱动移魂术，把他原来的人类身体换回来。
因为拥有绿光宝石的能量，林亦天本身又具有灵力，而且还是狐妖的身体，他比寻常人的进步得更快，没过两个月，他就达到了能打败小彩和君澈的实力。
两个少年的修炼，一直尽量避开闲杂人等，挑选偏僻的场地进行，但是长时间下来，班上的同学还是发现他们两个人关系匪浅，尤其是对于天星耀这种很少和别人打交道的人来说，林亦天和他一起去教室真是太稀罕了。
任枫为此很疑惑，下课的时候他问林亦天：“你跟天星耀到底什么关系啊？”
林亦天佯装正在看书，回道：“没什么关系啊……就是普通同学。”
任枫挑起眉毛看着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继续问道：“阿天，你和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林亦天低着头翻手里的书，说道：“你想多了，哪有什么秘密……”
任枫斜眼看着他，质问道：“上次小爷我参加歌唱比赛，怎么叫你去你都不去，说什么没有时间去，怎么他一找你你就有时间了？”
“……”
“看你这样，分明是把他当朋友，不把我当朋友了！什么白鸽王子，帅气多金又是学霸，哪里还有人记得跟我讲义气！没良心啊没良心！”
林亦天本来每天练功压力就很大，心烦地把书拍在桌上，怒吼：“你说够了吗？说够了就闭嘴！真无聊！”
任枫一愣，没料到他突然发飙，反应过来后也很生气，于是两个同桌就此冷战了，谁也不再理谁。
其实事后，林亦天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毕竟任枫和他一直都是好朋友，但是他现在做的事情，又没办法跟任枫解释，他总不能说，他现在是一个狐妖的身体，要修炼到足够强的法力才能变回去。
“喂，你们两个，这周五是我的生日，晚上请客去KTV唱歌，晓曼都答应去了，你们来不来？”这天下课，于诗影来到他们的座位旁边。
林亦天本来想说他没时间去，可是看到任枫看了他一眼，他就故意示好地问：“你去不去？你去我就去。”
任枫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去就去呗。”
于诗影笑着打趣：“哎哟喂，你们终于和好啦，看你们两个最近都一副臭脸，真是影响心情。”
林亦天心里一暖，虽说于诗影这姑娘贪慕虚荣爱漂亮，但也是没什么坏心的直性子，和任枫尤其是一对欢喜冤家，过去的小恩怨都如过眼云烟，甚至被传为笑谈，最近自己忙着修炼，除了天星耀，他的确和班上同学互动得太少了，这次就让自己难得放松一下吧。
于是到星期五那天，林亦天就照实跟天星耀说了，暂停一晚不修炼，还问他去不去KTV唱歌，得到的答案是否定，这也在林亦天的意料之中，虽说天星耀一向从容淡定没有什么场面罩不住，但他自身性格就不太喜欢热闹的人群，宁愿与动物为伍。
晚上的KTV大包厢里，灯光迷离，音乐震响，大屏幕放映着明星的MV画面，少年少女们轮番在点歌台点歌握着话筒大吼，唱得累了就靠到沙发上吃零食、喝酒、玩游戏。
在这样的气氛中，林亦天的身心放松了许多，靠在沙发上喝了几口啤酒，随手掏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有来自天星耀的短信：差点儿忘记提醒你，记得不要喝酒，否则维持你原貌的特制药水可能会失效。
短信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就收到的，重点是：不要喝酒！
林亦天如同被雷击中，面前茶几上的啤酒和红酒瞬间变成了他眼中的毒药，更关键的是，在进KTV到现在，他好像已经喝了第三杯啤酒！
周围热闹的音乐声和嬉戏声，在他耳中瞬间变成了杂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亦天感觉到自己开始浑身发热，他心里大感不妙，如果他今天在这里显出原形，让同学们看到他变成狐妖的样子，那他真是生不如死！
给天星耀回了个短信，林亦天觉得不能再耽搁，他赶紧拿过自己的外套穿好，准备跟于诗影打声招呼就溜回家，结果于诗影一听说他有事要先走，立刻不高兴了。“林亦天，我的生日蛋糕还没切你就要走，你跟我有仇你就直说！”
“对啊，你小子最近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难得出来玩一次还这样扫兴！”这回任枫也站在于诗影这边了。
于诗影一见任枫帮她说话，眼中有几分得意，对林亦天的态度也就更强硬了。
林亦天只好说不走了，他就去上个厕所，任枫笑着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说道：“这样才够意思嘛，我跟你一起上厕所！”
“……”
进了厕所的隔间之后，林亦天赶紧把门关紧，此时他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点儿异样，往身后一看，果然长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摸了摸头，尖尖的兽耳也随即冒出来了……
林亦天只敢在心里哭号一声，嘴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男厕所里的其他人听到。
“阿天，你好了吗？”
“……还没，你先出去吧。”
听到任枫出去的脚步声，林亦天靠着厕所隔间的门松了一口气。
这紧张情形，让他想起第一次和白夜光抓千面歌姬的时候，只是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变成了妖怪，任枫和于诗影他们都是正常人……
确定了厕所里没有其他人，林亦天召唤出了小彩，让她用法术暂时把自己的狐妖原形压住，维持原来的样子。
小彩作为一个女性妖怪，表示在男厕所出现压力很大，但终归是把他装扮成正常人类的样子。
这时林亦天的手机响了，是天星耀：“我到KTV来了，你在哪儿？”
三、再重逢
下周上学之后，高二F班都在流传一个小八卦：原来不止是班花于诗影唱功不好，就连班长左晓曼都唱得比她出色，原来全能的白鸽王子也有弱项，居然不会唱歌！
难道长得美的人都是如此？！
大家如此质疑的时候，任枫就不高兴了：“难道你们的意思是，只有长得丑的人才唱得好吗？难道你们的意思是在说我丑吗？！”
林亦天闻言，不由得扶额苦笑，也是苦了天星耀了，他为了自己居然跑到KTV救场，结果被同学们强拉住一起吃生日蛋糕就算了，还被强拉着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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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说真的，那天晚上看到天星耀露出那种难得一见的窘迫，林亦天心里还是有点儿邪恶地很高兴，作为天星家族的少主，阴阳师中的绝顶高手，天星耀除了修炼法术，就是跟动物交流，很少会跟一大群同龄人一起玩，如果多像这样跟大家一起活动，也许他就不会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了。
林亦天和他在这么长时间的相伴中，才慢慢了解到他其实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他有一颗干净高贵的心，越是和他接触的时间长，就越是明白他的温柔。
林亦天一边有惊无险地上学，一边刻苦坚持着修炼，校园生活就这么匆匆而过，秋去冬来，温度越来越低，行人们都穿起了厚厚的羽绒服、戴上了帽子和围巾。
飘着雪的星期六下午，林亦天到附近的超市买东西，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群熟悉的粗壮身影，为首的是狼人族首领铁火野。
而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上，坐着一个更熟悉的身影，银发白衣的他，在飘飞的雪花中，好像要和那雪融为一体。
林亦天紧捏着超市塑料袋，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手心汗。
白世！
不不不，是白夜光，那是白夜光，他居然来见他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还会重逢！
林亦天激动得差点儿都忘记，白夜光是和狼人们一起出现的，所以当铁火野猛然跳到他面前，凶神恶煞地大声喊“还我狼人族绿光宝石”的时候，他真的吓了一大跳。
铁火野不耐烦地看了眼他吓呆的样子，指了指那边的白影，说道：“狐仙大人是来帮我们主持公道的，当初你和狐妖白夜光抢走我们的家族圣物绿光宝石，请你现在务必归还！”
林亦天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结巴道：“可是……我现在必须用绿光宝石，暂时不能还给你们……”
“卑鄙无耻、肮脏龌蹉的强盗！”铁火野狠狠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会耍无赖，所以我们才请狐仙大人帮忙！”
在他说话之间，白夜光从树上飞落下来，如同最轻盈的雪花一样降落在林亦天面前。林亦天只能呆呆看着他，五个月不见，成为狐仙后的白夜光气质大变，少了以往强势的嚣张不羁，多了几分超然的孤傲不凡。
雪地上，白夜光伸手拉起林亦天的手，冰冷的指尖让林亦天清醒过来，他清楚地看到白夜光一红一蓝的眼眸没有感情地看着他，连声音也是冷冷清清的：“绿光宝石是灵性宝物，如果它愿意，它会一直跟着主人的灵魂，看来绿光宝石真的很喜欢你。但是就算如此，不是属于你的东西，还是应该物归原主。”
“不，不行，你不能拿走绿光宝石……”
林亦天想甩开他的手，但是却完全挣扎不开，他冰冷的指尖有一股魔力侵入林亦天的手腕，直至各条血管，通入心脏，带来一阵战栗的刺痛，仿佛有什么在硬生生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