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酥糖?”姑姑与她从前未曾见过面,自从她来了妖界,也从未告知别人她的喜好,就连观仙也不知道。
她爱吃酥糖,只有女冠知道。
她眼里的疑惑分明,宫主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很快便镇定下来:“我是你姑姑,你爱吃什么我当然知道。”
是啊,她的姑姑可是妖界宫主,法力高深,她从前的事姑姑要是想知道,勾勾手指头便能一清二楚。
宫主怜爱地抚了抚若说的脸:“好好休息,近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妖界礼仪学得太累了?”
若说摇头:“我不累,姑姑。”
宫主欣慰一笑,转身吩咐旭娘让伺候的人多加上心,万不可有一丝怠慢。
宫主牵着她的手回殿,掌心的温暖与熟悉让若说有些发怔。
“姑姑。”
“嗯?”自打若说认祖归宗,接管妖界,慢慢学习打理妖界事务,宫主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待壮大妖界力量,聚拢人才联合对抗天界,报了仇,她就真的了无心愿了。
若说敛了惊疑的目光:“姑姑,我自小便被女冠收留,在道观长大,女冠对我不仅有养育之恩……”
“阿钰!”宫主急急打断她,一副心虚的模样,“过去的事无须再提。”
若说张了张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张开怀抱轻拥了拥宫主。
宫主被若说一抱,腾地升起的怒火骤然一灭,抬手拍了拍她的背,闭眸长叹一声:“阿钰,姑姑是想你往前看,不想你再望回头路。”
“我知道的,姑姑。”若说脸颊轻靠着宫主的肩衫。
须臾,殿门一闭,旭娘便从长廊拐角现身。
“宫主,”旭娘揖手,“旭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宫主一扬衣袖:“不知当讲不当讲,就不必再说了。”
“是。”旭娘干脆回答。
宫主步子缓慢,一路悬挂着的灯笼随风晃得人眼花。
“终南的那座道观,去毁了吧。”
闻言,旭娘有一瞬的诧异。
“本就是虚的东西,留着也无用。”宫主喃喃,好似是对旭娘说,又好似只是说给自己听。
那些前尘往事啊,虽希望阿钰莫要回首,但她自己却一直沉浸在内无法自拔——
当年闻人长羽因心软而救下阿钰,为瞒天过海,特封了阿钰身上的仙妖气息送入凡间,欲让阿钰以凡人之躯过完平凡一生。
可阿钰是她弟弟唯一的血脉,她怎么可能任由妖界唯一继承大统的血脉流落凡间?为掩人耳目,她潜入凡间,重重伪装化身为道观女冠,将阿钰带在身边抚养。
本想在她及笄之年便告诉她一切,接她回妖界,可是,与闻人长羽在凡间长街上的偶遇,让她心中生了一计。
断情绝爱的战神因揽罪而贬守着雪山林的一座冷宫观,出入凡间时佯装成药贩。她倒想看看,斩断情根不问尘世,心狠欲灭妖族的道中仙若见到阿钰,他会如何做。
她亲手将阿钰送到闻人长羽的面前,为的就是亲眼瞧一瞧被世人夸耀心肠仁慈的道中仙面对同门师妹留下的唯一骨血会怎么处置。
只收男弟子,却破戒收下了阿钰,她猜啊,定是他心中有愧,才将阿钰留下。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如今事已败露,她就等着闻人长羽如何向那玉帝老儿请罪,她真想知道,明面上刚正不阿、待人处事正义公正的玉帝如何处罚闻人长羽?要是得过且过,怕是六界皆颇有微词,他这高高在上的位置可就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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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他如此重罚生生拆散逼死凌域他们,此仇不报难解她心头之恨!
她狠心以阿钰为饵,为的是让闻人长羽心生不安,让他时刻记住,他是害死凌域的推手,是玉帝手中挥向他们的利刃。
她不知道的是,将阿钰推到闻人长羽面前,生了情爱的人是最痛苦的……
当初阿钰仍在襁褓之时,她亲手给阿钰喂下催情生爱的果子。如今,她需阿钰回妖界接任大统,又化身途经路过的老妪,将绝情断爱的毒果亲手给了阿钰……
她虽是阿钰的亲姑姑,可也是妖界的宫主,不得不为妖界众生考虑,当年凌域以一己之身才换来的安宁,她绝不能以此来冒险。
对狠毒心硬的伪君子生了情爱,最叫人痛苦,她不过是在帮阿钰。
对,是在帮她!
……
宫主脚下一踉跄,手撑住廊壁才站定身,眸中潋潋,朱唇被咬得鲜血浅溢,阿钰,你莫怪姑姑心狠……
殿内,待宫主离开,若说便从床榻上起身,着一袭月白色罗裙站在殿正中的缠藤绿蔓窗棂前。
自从她回了妖界,她每天晚上入眠都困难,更别说午睡了,躺下便辗转反侧,哪怕殿内炉火烤得温暖如春。
她坐在镜台前,取出藏在妆匣底层的一块通明剔透的美玉,反复瞧着,直至瞧得眼前因氤氲而一片模糊。
她与观仙,不知何时,一霎便殊途了……
掩于雪山林中的宫观、一袭墨青衫的观仙、嘴硬心软的铁伞、闹腾的纽蝠、闲散瞎混的山鸡香香……对她来说,好似越来越远了。
04.
一炷香灭,四季幻化,妖锣震响,大典开席。
妖界之门大敞,迎宾小妖各司其职。
手握继任妖君大典柬帖的宾客们有序入妖界,踏妖殿。
偌大妖殿聚满了从各界奔赴来参宴的客人,倒显出前所未有的热闹。
妖界如此大张旗鼓行大典之礼,公然挑战天界威严,让宾客不禁好奇,耐心等着看一出好戏。
当年仙、妖两界的事六界虽闭口不谈,为保己命缄默无言,实则其中渊源尽人皆知——谁人不知掌管天界东闱、在翎尾卷阁点灯的瑶翎上仙与妖界少君丘凌域缠绵悱恻,情比金坚。
若非玉帝棒打鸳鸯,也不会闹到如此境地,仙、妖两界开战,祸连千里。
当年仙、妖两界战况何等惨烈!
若不是妖界少君以一己之命平息这场战争,怕是不争个你死我活不会停休!
六界虽各自为界,可各方心里都默认天界的实力乃六界至上。
哪怕妖界全族拼上自身性命,也不一定是天界的对手。
这场战役,胜负早已有定局。
妖界少君殒命,妖界失了统领支柱命如蝼蚁,天界却突然昭告天下,不追究妖界以下犯上的罪责,并且大赦妖界全族,以示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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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六界中站妖界一方的人颇有不满,明明想要杀鸡儆猴,却突然收了手,其中的缘由至今无人可知。
但不难猜测的是,天界此举,许是在六界中树立威严,坐稳六界第一把交椅的法子。
如今,这妖界第一女宫的出现,无非是给了天界一记重击。仙妖之子自诞生之日起,天界便锁了一镇妖柱,此乃是天界忌惮之举。
七百年了,如今妖界大摆继任妖君的大典,自然吸引了各界看客,他们都想瞧一瞧妖界第一女宫的尊容。
妖界第一女宫无须涉炼狱踏噬骨剜心,便是六界六主尊位之一,一时间惹得各界猜测与好奇。
殿外嘈杂的声音扰得若说越发紧张难安。
宫主推门而入,轻易瞧穿了她想打退堂鼓的心思,示意旭娘在殿外候着。
如今妖殿宾客如云,身为继任妖君,哪有不亲自相迎的道理?
“阿钰。”
“姑姑。”若说弯腰行礼。
宫主眼里满是宠溺,抬手轻理了理她鬓角的青丝,上下瞧了瞧她一身的行头,不吝言语大加赞叹:“我的阿钰真美。”
若说不好意思地低头:“谢姑姑赞誉。”
宫主朝她伸出手,镂空藏青纹袖下垂,她要是心中怕了,那自己便带着她一同出去,陪她去会一众宾客。
“阿钰,你需时刻谨记你现在的身份,万事以妖界颜面为重,切莫让世人瞧了你父君与娘亲的笑话。”
说到父君和娘亲,若说面色一凛:“是。”
守在殿外的旭娘时间点抓得正好,一声号令,燃烛扬幡,铺红绒诉经纶,众妖挺直脊背各站两列,恭敬相迎。
妖锣大震,喜嗓一扬:“丰年一遇,妖界大喜,吉时三响,妖君上任!”
殿内枯藤焕然抽新芽,绿蔓环绕,与脚下红绒相衬,惹眼异常。
众宾客纷纷侧头行礼细瞧——
从内里走出的女子,一头青丝高绾成髻,金丝如藤发冠缠于发髻外,一对镶金嵌骨的长坠子轻扫过锁骨;一袭黑纹金丝柔纱的长衫曳地,腰封缠身,显露尊贵的云绣点缀,贴裙而垂的断节骨链相碰发出咣咣声响,扰得众人脑袋晕乎、身子轻飘,一魂二魄亦招架不住。
唤君小妖扯嗓奏锣:“请新任妖君丘岑钰点三香——妖皮、人骨、心烛……”
这般大的场面,若说从未见过,若非姑姑携领她,她怕是早已落荒而逃,成了六界笑柄。
若说遵从唤君小妖的指令,点燃三香,便瞧见三香各自归位,香尖上的那一点点火苗一跃入了三盏灯笼中。
妖殿上空礼花齐放,妖殿下的宾客齐齐揖手,整齐拜礼:“恭贺妖君!”
若说双手拘谨地端着,扫视妖殿下的众人,她何德何能成为妖界领袖?她一事无成,道行尚浅,若不是她身上流着她父君的血,她怕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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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主眼泛泪光,定定地瞧着站在妖殿正中的阿钰,有一瞬恍神,好似瞧见了凌域,她那风姿飒飒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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