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虚这才注意到这老头的存在,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司里的老吴吗?昨天的机关,都是他亲自设置的?”
“白玉樽被盗,是在昨晚,这家伙今早被人发现躺在案发现场,怎么也唤不醒。我已经派人询问过他的家人,老吴从十天前起,便有了梦游的毛病,他家人怕他走丢,夜里都是用绳子将他捆在**。昨晚风雨交加,家里人一个不留神,他便走丢了,谁晓得竟然来了巡猎司!”鲁鹰解释道。
那么,是莫先生利用梦境,操纵了老吴,盗走了白玉樽吗?徐若虚暗想。不,不对,老吴在十天前起便有了梦游的症状,可那时,白玉樽应该还在莫先生手中。
怎么会有人提前料到巡猎司会设下陷阱,从莫先生处得到白玉樽?
除非——
“糟糕,巡猎司被人利用了!”徐若虚忽然反应过来,“有人埋下线索,一步一步引诱我们怀疑莫先生,待我们从莫先生手中夺了白玉樽,他再从巡猎司盗走它。一开始,这人的目的就是白玉樽!”
白玉樽已失,阿零在梦中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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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是谁?”
徐若虚尚未回答,原本躺在地上的老吴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怪物!”他神志仍未清醒,只是一味喊着,“有怪物!满是尖牙!快跑!快跑!别让它们靠近!”
那嗓音刺耳如锉刀刮过钢板,徐若虚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一旁的鲁鹰却晃了晃,栽倒在地。
“鲁教头!”
徐若虚大惊失色地过去扶他,发现他双目紧闭,竟跟晓芙一样,陷入了沉睡,嘴角也是诡异笑容。忽然降临的可怕静寂中,只有老吴一个人的声音,还在来来回回地喊着:
“快,快跑!有怪物,有怪物!小心它们吃了你!”
六
糟糕,巡猎司外,尚有无辜的百姓!
徐若虚冲出了巡猎司,又缓缓停住了脚步。潮湿的石板路上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他的脚步声被巷道两侧反射回来,显得无比的空旷。他不仅没有见到一个清醒的活人,甚至还差点踩到路中间沉睡着的几只野猫。
还有鸟儿,在空中飞到一半,忽然便收拢了翅膀,掉落在他面前。
此刻在人们的梦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他蹲下去,将鸟儿还是温热的身体捧在手里,心头的恐惧就跟笼罩在身边的薄雾一般,越来越浓。
“梦魇非常喜欢吃悲伤和恐惧,你会把它们吸引过来的。”有人遥遥地说。
浓雾之中,朝他一点一点摇晃过来的圆形灯笼上写着个“朱”字,金焰所耀之处,雾气全都消散了。
举着灯笼那人最后停在他面前。
“常公子。”徐若虚认出了来人,“什么是梦魇?”
常青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面露疲惫,连眼下都带了浅浅的青色。浓雾之中,忽然有细小的旋风呼啸而至,直直扑向他手中的灯笼。金焰顿时动**不止。
常青抬了另一只手,用笔在空中漫不经心地一点。他俩的身侧响起了细不可闻的尖叫,渐渐远去。
灯笼重又明亮起来。常青这才扭头对他道:“随我上天香楼吧。”
天香楼中弥漫着怀梦草燃烧的香气。
当常青带他进入了雅间,掀开了绣着桃花的半透明的纱幕之后,温煦如春的草木香气更是越发浓郁了。
莫先生躺在地板上,闭了眼,两手交叠在胸前,其中一只手上缠绕着白纱。而在一侧的美人榻上,朱成碧同样闭着双眼,也已经沉沉睡着。
徐若虚还没能完全理解这一幕的含义,常青已经迈了进去,将灯笼放在地板上。金焰跳跃,照耀着他的脸。
“吃掉晓芙魂魄的怪物,便是梦魇。”
他从袖子里取出幅卷轴,一点点展开。在白泽精怪图的梦部中,紧跟在圆滚滚的梦貘之后的,便是那没有五官,只有利齿的怪物。
“梦魇和梦貘两族乃是世仇。梦魇贪得无厌,不仅喜欢让人们做噩梦,还会同时吞吃做梦之人的魂魄,让人无法醒来。但梦魇生来惧怕梦貘,只需一只梦貘便足以守护一座城池,令人们梦境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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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莫先生便是守护无夏城的梦貘?”徐若虚恍然。
常青叹了口气:“是这样没错,但你也看见了,他挑食得厉害。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岭南,据说在那边的梦貘同伴邀请下吃了一回琼华梦,立刻不得了了,发誓从此非琼华梦不吃,一直饿成这个样子。现在他受了伤,又失去了白玉樽,力量大大削弱,再也无法和梦魇抗衡了。”
“所以,那些昏倒的人们——”
“他们的魂魄被梦魇吞吃,但眼下尚无碍。我已让饕餮将军也入了梦,若她能战胜全部梦魇,他们便会复原。”
常青忽然转过头去,望着朱成碧。徐若虚也跟着望了过去,一道细细的伤口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朱娘的脸颊上。
“常公子!”
相较于徐若虚的惊慌,常青反倒镇定很多。他伏下身,弯了手指,轻轻地替她擦着那立刻涌出来的血。
“梦中一日,相当于现实中的一个时辰。从昨晚她进入梦中到现在,该是不眠不休,战了有五个昼夜了。饕餮虽是强悍的凶兽,也有疲累的时候,受的伤多了,便会累积……”常青忽然哽住了,就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喉咙,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重新开口,“我帮不了她——需要有人看守着这盏灯笼,替她和莫先生照亮,否则他们就会陷得太深,无法重新自梦中归返到自己的身体里。”
“你刚才说,是你让饕餮将军入的梦?”
“……是。”常青望着他,良久之后才回答,“是我求的她,再化出饕餮将军来。”
“为什么?你怎能如此驱使她?这跟当初那驯蜂人驱使阿零,不,跟我驱使阿零,有何不同?”
就像是忽然失去了控制一般,这些在他心头盘旋多时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冒了出来。
“若她因你而受到伤害呢?你难道不害怕吗?”
常青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冷了:“她已经因我受过伤了。”
徐若虚忽然想了起来,为了眼前这个人,那只饕餮曾经付出惨烈的代价。她化出的无头怪兽四处暴走,差点毁掉莲心塔。是常青任她吞吃了自己,又再从阴影深处将少女形态的朱成碧拽了出来。
“我当然会害怕。和人类有了牵扯,从此再也无法自由的,并不仅仅是阿零。我常常想,她本就是骄傲任性的,若没有我时时束缚,会不会反倒更加快活……”
“常公子!”徐若虚惊叫起来,“你的额头!”
一朵鲜红的眼纹正在他的皮肤下若隐若现,似乎随时要冲出来。上一次,将朱成碧拽出阴影时,徐若虚也曾见过同样的事情发生。
常青却冷静如常,将手掌按在前额上,一点一点地用力,竟将那眼纹生生抹了去。
“即使如此,我也绝不会松手。”
他面露痛楚,却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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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守在这里,即使要付出性命,也不会让这火焰熄灭。”
徐若虚满怀愧疚。
若不是他受了误导,将莫先生当作了嫌疑对象,又自梦中夺了他的白玉樽,梦魇也不会不受压制,害得众人都失了魂魄不说,现在连朱娘也入了梦,连常公子也……
若有什么他能做的事,能弥补一二……
对了,莫先生的眼镜!他在袖中翻找一阵,将那枚小小的水晶薄片找了出来。
“若我也入梦,将这眼镜给莫先生还回去,会不会对他有所帮助?”
七
徐若虚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脱离了沉重的躯壳,开始缓缓上升。
他又一次站在了莲心塔顶,望见夜空当中血红色新月高悬,有如一只疯狂的、冷冷嘲笑着的眼睛,在那之下,沉寂的无夏城泛着青白的冷光。
唯一的亮色,是天香楼上常青看守着的灯笼——在梦中,它已经燃成了一团耀眼的火光,形状有如一朵九瓣的金莲。
他再定睛一看,天香楼上竟爬满了梦魇!它们被那金焰所吸引,自四面八方赶来,正争先恐后地沿着花窗和栏杆爬上二楼。常公子站在圆窗前,护着那团火,运笔如飞。凡被他点中额头的梦魇,尽都尖啸一声,跌落出去。之前浓雾中被常青驱赶的尖啸,竟然是这样的由来。
“常公子!”
“还不快走?”梦魇的包围中传来了质问。
徐若虚一跺脚,扭头就跑了起来。
刚才在莲心塔上,他还望见了一只足有五丈来高,黑白相间的大猪,正甩着长鼻,在远处乱踩乱踏,弄得尘土飞扬。
眼下最重要的,是将眼镜还给他!
利齿相击,咯咯作响,紧跟在他的身后。
毕竟是个书生,徐若虚还没有跑出去两个街口,便喘息不止,双腿酸软,几乎无力抬起。可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那咯咯声如影随形,连同头顶瓦片被踏碎的声响,一直在他身后,甚至还在步步逼近。
不能害怕,他紧握着水晶镜片提醒自己。恐惧和痛苦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只会吸引来更多的怪物。
正在此时,前方的地面上凭空冒出了一只裹在长毛里的猴爪,根根指甲都尖利无比。
徐若虚躲避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它朝自己的脚踝上抓了下去。这一下彻底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前平平地砸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他眼冒金星,半天才支撑着爬了起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检查手中的水晶片。就算是摔倒,他也没有放开它。
“还好,还好,完好无损——”
他将那镜片裹在袖中,擦着擦着,忽然便浑身僵直。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正贴在他的脊背上!
徐若虚的脑中飞快闪过满面的利齿,他一点一点地扭转了脖子。一只梦魇的头倒挂着悬在他身后,满头长毛还在晃**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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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
一柄明晃晃的长刀斜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把最后一个啊字咽了回去。
“啊什么啊,好吵。”持刀的女将军将手里拎着的梦魇头颅扔开,睁着对冷冷的金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半边脸上俱是鲜血,头顶是一对山羊般的长角。
“朱……饕餮将军?你救了我?”
徐若虚望了望四周散落着的梦魇尸体,赶紧四肢并用地爬了起来。
“好渴,带酒了吗?”
“不,不曾。”
她深深地皱起眉头,语气里满是嫌弃:“那汝来此何干?”
徐若虚沉默地摊开手掌,露出水晶片给她看。
饕餮将军略点了下头,便过来将徐若虚拦腰一抱,接着朝半空一甩。
“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
接下来,徐若虚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噩梦:
他被饕餮将军犹如弹丸一般朝前扔向空中,高高升起,附近屋檐上攀爬着的梦魇被他所吸引,纷纷抬头观看——接着便在下一刻,被冲过来的饕餮将军砍断了脖子。此刻徐若虚已经过了最高点,正挥舞着四肢,犹如溺水之人一般地往下落。
饕餮将军好整以暇地伸手,一把接住了他。
“……啊!”
“太吵了。”她简短地道,一扬手,再一次将他扔向了空中。
如此五次三番。最后一次被她抓住衣领时,徐若虚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了。
他闭眼等了一阵,却没等到再被扔出去,再睁眼一看,眼前赫然是那只黑白相间的大猪,它趴在飞扬的尘土当中,已经奄奄一息。
“蠢货,宁肯饿成这个样子也不肯吃东西!”
她抓起徐若虚来。
“等,等一下——”
抗议丝毫无效。徐若虚飞了出去,撞在了大猪软绵绵的肚皮上,又昏头转向地滑了下去。
烟雾迷蒙,尘土飞扬。
徐若虚咳嗽着爬了起来,一时看不清四周,只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后,两手都笼在袖子里,垂着头看他。
“莫先生!”
他连忙道歉,又将怀里的水晶眼镜片取了出来。
“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莫先生不肯伸手来接,“梦魇数量太多,我们杀掉一只,又会有更多的冒出来。到如今,它们已经吞了大部分无夏城百姓的魂魄,这些人的身体只能一点一点地衰竭而死——”
说到这里,他却忽然止住了话头,在空中嗅了嗅。
“你闻起来还是这么香,要是能用你的琼花做琼华梦就好了……”
“那你便吃吧!”徐若虚忽然想到这一点,“你吃了我的梦,便能恢复体力,赶走梦魇。是我设下陷阱,误伤了你,才有今日这种局面,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莫先生半眯着眼睛,咧开嘴,唇间有细密兽齿闪过:“真的?这可是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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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便有一株琼花树自徐若虚的脚底发了芽,越长越高,渐渐地抽出枝叶,开出累累的繁花。徐若虚却被包裹在树身当中,只露出头颈在外。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如同失血过多。
“一朵,两朵,三朵。”莫先生抬头,数着琼花树上的花朵,“你在发抖,你很冷吗?没有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不,有什么地方不对!
“之前你分明说过,我因为误伤了重要之人而悲伤,所以我的琼花是苦的,必须要我欢喜,这琼华梦的滋味才会好。你现在,不再讨我开心了吗?”
“我说过吗?”莫先生耸肩,“或许吧,我不记得了。”
他朝虚空中一招手,竟不知从何处取了样器物来,开始一片一片地接着琼花飘落的花瓣。
徐若虚视野的边缘一点点发黑,却还是盯着他手中不放——分明便是已经被人盗走的白玉樽!
“你不是真正的莫先生!你是陷害他的人!”
这人转过脸来微微一笑。蜷曲的雪白长发犹如瀑布般从他的头顶披挂而下,同时冒出的还有前额上一只鲜红的眼纹。
“你是白泽!”
“啊呀呀,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聪明,味道又这么好的人类小孩了。难怪莫无涯那头猪想吃了你,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他端了白玉樽,凑到唇边,竟然真的饮了一口,“愧疚、悲伤、思念、痛楚。从最纯洁的灵魂的伤口中流淌出来的痛苦,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滋味啊。”
白泽翻转了手腕,将杯中浅浅的**撒向了远方。几乎便在同时,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定魂玉樽能稳固魂魄,也能提纯你的痛苦和恐惧,这是梦魇最爱的食粮,它们很快就会蜂拥而至,将你的琼花,连同你的魂魄一起,吞噬殆尽。”
哀嚎声越来越近。白泽朝后退了一步,迈入了阴影。
“等他们吃光了你,就会更加强大。我倒是真的很想留下来,看看那只饕餮最终被累垮的样子,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后会有期——啊,不对,应该是,后会无期了。”
八
连血红色的弯月都消失了吗?
无论他如何眨动眼睛,眼前都只是一片纯然的黑暗。
他觉得冷,手脚都失去了力气。但他还是能听到无数只爪子在头顶的枝叶间攀爬,听到梦魇喉咙里的吞咽声。它们在撕扯琼花的花叶,每一口都像是在直接撕咬他的血肉。
它们来了又去,似乎永无休止。
够了吗?不,现在还不够。再多坚持一会儿,再吸引多一些,最好能引来全部的梦魇——
“够了!”有人撕开了他身后的琼花树皮,将他整个人往后拽去。
徐若虚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我还没有到极限,你得等我召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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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徐若虚。”
一切只用了短短的一瞬。
所有吞吃过徐若虚的琼花的梦魇,全都在同一个瞬间,凝固了身形。它们原本是在往天香楼上攀爬,在无夏城的层层屋檐上奔跑,在与饕餮将军对峙,此刻却尽都仰面朝天。
就在那层层利齿之下,有什么从内里爆裂开来。
一只玄蜂飞了出来,脚爪之间还抱着枚小小的光球,照亮被扔在下方,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梦魇的残躯。
徐若虚的琼树并不是普通的琼花。在每一只花瓣下,都藏着一只致命的玄蜂。
“阿零,我还是不懂,你是如何入了梦的。”
徐若虚一直以为,玄蜂无法做梦,因此他梦中的阿零,只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幻象。上一次梦到血红色新月时,他就是怀抱这样的念头,才对阿零说了”不”字。
“我一直在试着入梦。”那时,他身后火焰环绕着的阿零说道,“我在试着接近你,可你梦中总有愧疚组成的烈火。它们烧灼你,也烧灼我。日夜不休。”
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放在徐若虚肩上。
稳定,温暖,重若千钧。
阿零?!
这个阿零竟然是真的?
一直出现在他梦里,一直忍受着火焰烧灼,而他无力阻止——竟然是真的阿零?
徐若虚猛地转身,拉住了他的手,想要将他拽出来。跟之前一样,他毫无办法,也无法让那火焰熄灭。
可眼睁睁地看着阿零受苦,其愧疚痛楚,远胜过之前百倍。他一咬牙,既然无法将阿零拽出来,那他就将自己拽过去。
徐若虚再一次跃入了烈火。
火焰应声而熄。
“我也不知,我只是很想见到你。你不允许我去找你,那么至少在梦里能见到你。我尝试了很多次,终于能让全部的我陷入沉睡。”
就在他们头顶,玄蜂们释放了从梦魇体内得来的光团,那是之前被它们吞吃的人类魂魄。它们在空中拖出长长的轨迹,寻找着原本的身体,要落回去。
“你还在害怕吗?你还在认为,你跟当初捕捉我,又驱使我去杀人的驯蜂人一样吗?”阿零问,“你如此聪明,为何总在这件事上犯傻?你曾为了我两次跃入烈火,义无反顾——他也会如此吗?”
“可我已放你自由……”
“你曾跟我解释过‘自由’这两个字。你说,它表示,我能去我心之所向,行我所愿之事。呆在你身边,助你寻找最后的真相,就是我所愿之事。”
“可是——”
“而你别想阻止我,徐若虚。”破天荒地,阿零蛮横地打断了他,“记得吗?你已经扯断了金铃,不再是我的主人了,所以你不能赶我走。”
更多的变化正在他们身边发生,街道隆起,砖瓦掉落。在无夏城的中心,一株崭新的琼树正在生长起来。它越长越大,甚至高入了云霄,枝叶伸展开来,遮天蔽日,将整个无夏城都庇护在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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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着光的花瓣缓缓飘落,犹如下了一场晶莹的雪。
阿零的眼角微微眯起,从他的胸膛里,传来震动。
“阿零……你在笑吗?!”
“天哪天哪天哪,真是前所未有的良材美质!世间罕有的坚定的心,如此纯粹的灵魂,如此漫溢的欢喜!”一只巴掌大小的黑白相间的猪,正被饕餮将军夹在胳膊底下,扭着屁股挣扎着,“请让我吃一口,哪怕就一口!”
“你当然从未见过了。”饕餮将军应道。
她摊开手掌,去接那随风而落的花瓣。
“这可是,独一无二的,玄蜂之梦啊。”
九
沉睡的三人之中,徐若虚最先睁开眼睛。
常青背靠着墙坐在不远处,手里还松松地握着那只笔。他看起来如此疲惫不堪,似乎连胳膊都无法再抬起。他们在梦中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可醒来后,阳光才刚刚开始炽烈。它扫清了笼罩在窗外的所有迷雾,也照亮了放在地上的那只灯笼。
金焰还残有最后一点,却始终在燃烧。
“我们赢了。”徐若虚低声道。因为干渴,他喉咙嘶哑。
常青默然,缓缓松开手中的笔。他很是挣扎了一阵,才起得身来,给徐若虚倒了杯茶。
“莫先生吃下阿零的琼华梦后,体型越发壮大。剩余几只梦魇都吓得落荒而逃。只是我们终究没有找到白泽,他跟白玉樽都消失了。”
“无妨。还会再见的。”
“常公子,我也不知该不该问……”徐若虚迟疑道,“你额上,是怎么回事。”
常青伸手轻抚自己的额头。
“啊,自上次为了画无夏城饮了麒麟血,便如此了。”
“可那是,白泽的——”
徐若虚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常青微笑起来。
“我与白泽之间,总是要有个了断的。只是,在那之前,我有个不请之请——徐小公子,请你别告诉她。”
在他们身侧,双髻的少女闭了眼睛还在沉睡,完全不知此刻有人凝望着她,以前所未有的专注温柔。
“……梦魇之厄既解,此后数十载,余遍览群书,未见有载玄蜂入梦者。然凡人入梦,皆因日思夜想,精诚所至,岂独人有此情,而兽类者无此情乎?”
——《续神州妖事录》?崎岖斋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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