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记(全3册)-第二章 醉朱颜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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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醉朱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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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依然连头都不回。

“你要去哪里?”蔺长生喘着气,过来拽他的袖子,“这是去镇外的方向——你要撒手不管了吗?”

“镇长在撒谎。他只是想让我们去送死,就跟之前的赏金猎人一样。”霍依然低沉地道,“我就知道,我根本就不该回到这里。”

“那这里的镇民们呢?他们太可怜了。”

“可怜?你难道认不出镇长脚下那张价值连城的波斯地毯?认不出开门倒水的老妇人腕上嵌着海蓝宝石的镯子?他们吞没的不仅是几个赏金猎人,还有途经此处,去往中原的西域商队!只要将一切都推给妙音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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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长生沉默。他知道霍依然是对的。但是——

“但那小星星呢?”

霍依然这下停下来了,直直地看着他:“那姑娘还不到十岁。就算是你家心爱的姑娘也太小了点儿吧?”

蔺长生简直要抓狂了:“不是的!那孩子抓着只铜镜不撒手,我接过来一看,背面铸着只我不认得的瑞兽,还烧了我的手——”

霍依然一把抓过了他的手腕,烧灼的痕迹仍在,能辨认出是葡萄藤所环绕的一只长毛瑞兽,额前的眼纹清晰可见。

“白泽!”

蔺长生的体质特殊,任何邪祟之物都容易让他受伤,在皮肤上留下痕迹——这也是他日常如此讲究吃穿用度的原因之一。不过是一面铜镜,能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白泽对那镜子究竟做了什么?

“我们得救她!”

霍依然却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必须离开。”他嘶嘶地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大侠,你根本就不认识真正的我——”

“我认识你。”蔺长生固执地道,“你是霍依然。是那个从山贼手里救了我这个大累赘,又一路护着,生怕我又被人劫走的霍依然,那个为了救回失踪的孩子,在黔州的石林里淋了一夜的雨的霍依然,那个为了让船只顺利通行,不惜向河底的蛟龙发起挑战的霍依然——是你不认识真正的你自己。”

霍依然短促地笑了一声:“若我现在就解开剑上的封印呢?若我杀掉鸣沙镇上所有的人,烧光这里的房子,让这里充满浓烟和孩子的哀号,而你跟我都知道,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蔺长生握住了他的手。就像那时,他身在妙音鸟的包围之中,而他耳朵流着血,过来拉住他,拼命地想要将他拖出来。

“你不会的。”他柔声道,“若我走了,那倒还有可能,若我在这里,你就不会的。”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万分重要,得意起来,还补充了一句,“要没有我你早迷路啦!”

霍依然垂眼看着他牵着他的那只手,看了很久很久。“蔺长生,你相信命运吗?”他轻声问。

蔺长生于是挺起胸膛,说出了他一生中最像英雄的一句话:“命运这种东西,难道不就是用来打破的吗?”

蔺长生只英雄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后悔了。

因为他被霍依然装扮成了妙音鸟的模样,头顶披着鲜红的面纱,腕上戴着叮叮当当的黄金手镯。

对此,霍依然的解释是,守在葡萄树旁边的妙音鸟会以为他是她们中的一员。但他蹲在沙漠中,既无法飞起,也无法鸣叫,会让妙音鸟万分好奇,飞过来查看。如此一来,便给了霍依然接近葡萄树,一探究竟的机会。

“最好你说的是真的!”蔺长生在面纱下面闷闷地说。

“我从来不开玩笑。镇长的女儿那样装扮,也是为了便于接近妙音鸟。”霍依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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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是不是偷笑来着?你还眨了眨眼睛!”

“没有!”霍依然一本正经。

这个时候,他俩已经离开了鸣沙镇,接近了传说中酿造出醉朱颜的葡萄树。四周都是蔓延到天边的金黄色沙丘,只有眼前,是蓬勃得让人不敢置信的层层绿荫。霍依然朝树下的一片沙地指点着:“这里的沙层下面有水,所以才能养活它。这里甚至曾经有过一个小小的湖,每天早上都有胡狼和野羊,还有兔子,到湖边来饮水——这里曾经是方圆数十里的沙漠中唯一的绿洲……”

耳畔忽然响起了接二连三的拍翅膀声,混杂着女子愤怒的尖叫。他立刻横过了重剑遮挡住头部——妙音鸟的利爪在剑身上擦过,冒出几点火星。

“她们,她们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蔺长生惊慌地问。

现在从高空中降落下来,朝着霍依然发动攻击的妙音鸟们不仅生出了鸟喙,手指上也长出了利爪,完完全全是一副抓狂的模样。有人激发了它们的凶性,让它们误以为巢穴受损。但霍依然顾不上解释——坚持不肯伤害妙音鸟让他严重地处于下风,转眼间双臂都已经鲜血淋漓,连包裹着重剑的封印咒文,都浸透了他的血。

渐渐地,霍依然眼中的世界开始模糊。

只有那柄剑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清晰,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犹如擂鼓一般。为什么我们要忍耐这一切?他隐约想着。为什么我们不杀死他们全部?就从这些烦人的妙音鸟开始?为什么我们不能伤害它们,而它们却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妙音鸟的攻击却突然停止了。它们纷纷展开了翅膀,离开了他。

霍依然将冒着冷汗的手放在额头上。

等一下,蔺长生呢?他抬头四顾,便见远处一个披着鲜红面纱的人影朝自己挥了挥手,接着又奔跑起来。在他身后,是十几只穷追不舍的妙音鸟。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甘洌的酒香。是蔺长生腰间那壶醉朱颜。看样子,为了将妙音鸟从霍依然身边引开,他将它撒了一半在沙地上,另一半撒在了自己的身上。

“蠢货,这下你要拿什么给你心爱的姑娘?”霍依然相当愤怒。但是眼下,妙音鸟已经被引开——跟他们所计划的一样,而葡萄树就在他身后。他们所想要寻找的答案,或许就隐藏在葡萄树的枝叶之间。如果半途而废,蔺长生所冒的风险就都白费了。

霍依然只犹豫了一下,便转身走向了葡萄树。

他走得很慢,一路伸着手,直到将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放到了树身上。

“我回来了。”他低声道,“就像以前答应过你那样,我走过了很多地方,也带来了很多故事,你要不要听?”

就像是为了回应这句话——从被他接触到的地方开始,葡萄树的树身开始萎败下去,皱缩为灰白干枯的颜色。绿叶凋零,从空中掉落,藤蔓成为焦黑的碎片。他惊讶地后退,接着扑过去,似乎想要再抓住什么——只有一根绿色的藤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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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它在他的手心转眼便化成了灰烬。

“为什么你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生?大凶之人,又偏偏是极阴之体!”记忆里,那个小个子的老头伸出一根冷硬的手指,戳着他的头,手中的龟甲中转动着铜钱。“我的卦象显示得一清二楚:所有亲近你的人都会被你连累,所有被你触碰过的美好之物,都会枯萎。还不仅如此,不仅如此!”

他低下头,凑在他的耳边。”你还会回来,你会杀掉我们所有人,烧毁鸣沙镇!”

就是这句话,让霍依然逃了足足四年。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终身不再踏入沙漠,这诅咒一般的预言就不会成真。

“可你还是回来了。”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

霍依然回头,毫不意外地发现镇长的小女儿坐在已经枯萎的葡萄藤上,怀里紧紧地抱着那面镜子。

“小星星,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你。”小女孩开口,发出的却是阴冷的男声,“就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卦象,鸣沙镇的人们便将你逼入了沙漠,要置你于死地——你难道一点也不想复仇?”

霍依然艰难地开合着手掌,喃喃道:“复仇?”

“没错,没错。”小女孩咧开嘴笑起来,露出满口细密的牙齿。她索性跳下了树,来到了霍依然身边,抬头看着他。“既然是命中注定,又何必苦苦压抑?只需要解开你重剑上的封印——”

她忽然捂住胸口,惨叫起来。霍依然已经抓住了白泽镜,任由它在掌心烧灼着,死死不放,一点一点地将铜镜捏得变了形。

蔺长生也听到了镇长女儿的惨叫声。

那些包围着他的妙音鸟,因为得到了久未尝过的醉朱颜的安抚,原本一个个酡红了脸颊,倒在他的脚边昏昏欲睡,被这惨叫声一激,一只接着一只炸开了羽毛,开始乱飞起来。

蔺长生在其中跌跌撞撞,只顾着护着脸,也不晓得被抓破了多少处伤口。他平日里稍微破点儿皮都要嚷嚷半天,此刻心头一凉,居然立刻就头昏目眩起来。

虽是如此,他还是听到了奇异的歌声,用美妙的女子嗓音,唱着之前小女孩唱过的歌。他身边的妙音鸟就像是得到了安抚,一只接一只重新落回到了地上。

有人拽他的胳膊。蔺长生一抬头,便见霍依然一手抱着小女孩,站在他面前。长发飞散,红唇如火般嫣然。为什么,你也会唱这支曲子?他满脑子乱糟糟,开口问的却是:“结,结束了吗?”

“结束了。”常青宣布道。

桃花林中的棋盘上落满了花瓣。刚刚他才落下了最后一枚白子。“这一局是我赢了。”他对着空中说,“霍依然摧毁了你留下的白泽镜,拯救了鸣沙镇。”

然而紧接着,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前额的鲜红眼纹一阵波动。而他的左手也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地抬了起来,执着那只生花妙笔在半空中绘出了一块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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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自己发出阴冷的笑声:“未必!”

蔺长生非常地心神不宁。

在他眼前是笼罩在沙漠之上的夜空。繁星如棋,不知道镌刻着谁的命运。霍依然一身黑衣,抱着重剑,在不远处默默等待着他——明明是见过无数次的景象,如今却让他紧张得语无伦次起来:

“我,我把小星星送回家去了。我把咱们砸碎的白泽镜也给了镇长,还告诉他,妙音鸟作乱是因为白泽镜控制了小星星,用她的口哨刺激了妙音鸟。”

“你没告诉他,我让葡萄树枯萎了?”

“那不是你的错。四年前起,葡萄树就枯萎了。”

“你说什么?”霍依然朝他抬起一侧颀长的眉毛。

“我在说,我是个傻瓜,明明心爱的姑娘就在身边,却还要千山万水地跋涉着去找她。”

蔺长生的目光如此炽热,霍依然居然抵挡不住地转过了头。“简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嘟囔,“我们总算可以离开了吧?”

“我,我听到了你唱那支曲子。”蔺长生孤注一掷。

“那曲子是只摇篮曲,”霍依然慢吞吞地解释,“鸣沙镇上人人会唱的。”

“我,我还知道了,你其实是女子。妙音鸟抓开你衣服的时候……”

霍依然飞快地掩住了胸口,转过身去,百年不遇地红了耳朵尖儿。“你!”他,不,她气急败坏地憋了半天,居然还是只能憋出一个你字来。

“霍依然,我——”

“别说了!”

霍依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背朝着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说:“我尚未出生时,镇长曾经替我算过一卦,说我即将出生在大凶之时,若是又再是女儿身,属极阴之体,则更加不祥。母亲为了保护我,从小将我当作男孩子养大。可母亲病死后,我越长越大,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他们说得对,所有跟我走得太近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那根在她手心枯萎的葡萄藤,它的触感如此鲜明,还残留在她手上。

“那卦象里还说,我会再回来,杀光这镇上所有的人……遇到你之前,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去死……如果你稍微有一点残存的理智的话,最好离我远一点。”

霍依然命令自己闭上了眼睛,可还是忍不住听着蔺长生的脚步声。他听起来颇为踌躇,最终却还是离开了。

这是对的。她对自己说。

可从她怀抱着的重剑上却持续不断地传来层层愤怒和悲伤,几乎要将她淹没。世界再度变得模糊不清。有一个可怕的声音响了起来:所以我们就任由他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们?既然是命中注定,倒不如——

“霍依然!”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镶金着玉的酒囊。

“我刚才去拿醉朱颜了,幸好还有剩一点,你尝一口吧。”蔺长生的眼睛那么黑。满天的星轨都倒映在里头。“尝一口,你就知道,我们一起走过的山,走过的水,都在里面。难道只是出生的时辰,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吗?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不也是组成你的一部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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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过来,将他的手放在她手中。

“所谓命运,难道不是握在你自己掌心吗?”

白泽所绘出的,是一块铜镜的残片,正映着清澈的星空,和紧紧牵着手的两个人。

“能砸碎的是镜子,砸不碎的,是人心。”

白泽在说:“看啊,看啊——”

镜面晃动起来,节奏和人行走时候的步伐一致,就像是有人将这残片佩戴在了胸前,朝那两个牵手的人走去。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遥遥地透过了镜面传了过来:“果真是你!你回来了!”

那两人飞快地松开了手。

“当初都是我的错,我太迷信卦象,又相信了这镜子里映出的未来——”苍老的声音哭喊着,满是痛悔:“我看见,你杀了全镇的人,就用——”

更加激烈的抖动。常青能看见霍依然伸出来想要扶起这人的胳膊,但突然间,霍依然的影像消失了,现在出现在镜子中的是一柄缠满符文的重剑。

“就用的是这把剑!”苍老的声音哈哈地笑了起来。“我早就认出了你,从你走进鸣沙镇的那一刻。原本以为妙音鸟能杀了你的,结果没想到,你的运气倒是比其他的赏金猎人要好得多!”

“可是,我们已经毁了白泽镜!”

是蔺长生不解的声音。

“谁告诉你,一枚小小的镜子就能操控我们?”

更多的光点出现在镜中,是来自长叉和弯刀的反光。纷杂的脚步声在朝他们聚拢。

“一开始发现妙音鸟霸占了葡萄树,再也酿不了醉朱颜时,我也慌了神。可事到如今, 我们反倒应该感谢妙音鸟带来的财富。就是酿一辈子的醉朱颜又如何,能换来我女儿手腕上的一根金镯吗?”

“啧啧,只需要一点小小的引诱,就会膨胀出无穷无尽的贪欲。”白泽感叹,“人类真是从不让我失望。”

“把剑还给我。”霍依然面无表情地坚持道,“然后我俩就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

“好让你用它屠杀我们吗?”

镜面晃动起来,带着它的人正在远离,丝毫没有注意到被紧压在镜面上的重剑,那剑身上的符文布条正在一点一点地松开,飘浮向空中。

“杀了他们!”

呼喝声和刀刃破空之声同时响起,人类的躯体互相撞击,有重物倒在沙地上。同时有好几个声音在痛苦地呼喊和咒骂,更多的人影晃动,朝同一个中心拥了过去,紧接着再成片地倒了下来。镜面剧烈地抖动,接着砸在了沙地上。一只缠着符文布条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重剑的剑柄。

“饶,饶了我吧……”那个苍老的声音哀告着。

有短短的一瞬,霍依然将剑身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即使隔着镜面,常青都能听到她粗重的呼吸声。

然而她最后还是放下了剑,扭头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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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她还有蔺长生。”常青道。

“你还是没有明白。”白泽却说,“蔺长生才是她的命运。”

蔺长生就在她的眼前。

他在等待着她。

霍依然的脚步不由得轻快了起来。困扰她多年的噩梦没有成真,她已经克服了杀死镇长的**。只要她继续往前走,就可以牵住蔺长生的手。

他们会一起走遍千山万水,去看更多美丽的风景,沿途记录各种风土人情,还有蔺长生喜欢的各种美食。没有银两的时候,她就出马去捉妖兽换银子,偶尔手头宽裕的时候,蔺长生就大呼小叫地去买寻芳斋的招牌桃酥,然后非要她也尝上一口。

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霜雪落满了头,他们变成小老头子和小老太太,再也捉不动妖兽为止。

霍依然不知道她在笑,她不知道在蔺长生的眼里看起来,她此刻的笑容有多么的动人。就像乌云散去,冰雪消融,心爱的姑娘醉红了面容。

蔺长生有一瞬间的出神。

但他很快睁大了眼睛,朝着霍依然扑了过去,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然后是很轻,很轻的“笃”的一声。

羽箭自后心穿透了他的肋骨,撕开了层层血肉,直接将他的心脏挑在了箭尖之上。

霍依然接住了他下沉的身体。她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只顾着用手去捂他胸口正在不断涌出的鲜血。

“不,不——”她语无伦次,手指颤抖不已。

“这就是,命中注定,我的卦象没有错!”镇长在远处哈哈大笑。

霍依然忽然就不再颤抖了。她站了起来。

在她身后,重剑正在疯狂地嗡嗡作响,缠绕在它身上的封印一圈一圈地解离开来,露出光芒四射的剑身。霍依然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剑柄。

“如你所愿。”她喃喃,“我来教你们什么叫做命中注定!”

镜面中的景象在这时中断了,恢复为漆黑一片。

“接下来就该是血洗鸣沙镇——早在四年前,霍依然在沙漠中捡到那柄有无数冤魂寄生的剑时,这样的事情就应该发生了。”

常青撞上了棋盘,棋子纷纷掉落。他不受控制的左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白泽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以为朱成碧在用樱桃毕罗供奉妙音鸟的时候顺手救了她,还在剑上加了封印,就能改变命运吗?你现在该知道了吧,你一心要维护的人类,尽是些忘恩负义之辈,迟早会自取灭亡!”

白泽忽然停顿了,因为常青右手的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额上的眼纹,细细的血流正在蜿蜒而出。

“你敢!”

“我敢的。”常青点头。

“你会同时弄瞎我们两个!为什么你宁可如此,也不肯服从我?!”

“因为,”常青喘息着,“我依然相信霍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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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依然朝瘫倒在地的镇长举起手中的剑时,心中一片澄澈,无悲无喜。真正的她就像是漂浮在遥远的地方,从高处冷冷地俯瞰着这一切。早在无数次噩梦当中,她就预演过接下来的一切:烈火,鲜血,孩子的哀嚎。这是你们对我做过的事。她平静地想着。这是你们应有的报偿。

剑光暴涨,朝镇长迎面劈下——

却在半空中被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不知何时,沙地当中竟然生出了绿色的藤蔓,一圈圈地绕上了霍依然的身体,沿着她的胳膊朝重剑上攀爬。葡萄藤?霍依然惊讶地低头。凡是沾染上蔺长生的血的沙地,此刻都冒出了葡萄藤。而她衣襟上,手心中的他的血,竟然开出了一串串细小的花朵。

镇长怀里白泽镜的碎片忽然闪动了起来,传出了常青的声音:“霍依然,你听我说……蔺长生,就是那株葡萄树的树灵……你若是能在天亮前将他放回树身中,说不定他还能活……”

霍依然轻轻地合拢了手指,就像是害怕弄碎了那来之不易的花朵。

有一滴眼泪滴落在那花瓣上,转瞬便消散了。

“我应该,早点认出你来的。可我只记得你的,声音,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来得及,修炼出眼睛……”

“你别说话了。”

“你每天都来,跟妙音鸟一起,唱歌给我听。你还说等你长大了,要走很多地方,知道很多故事,再讲给我听……可我想跟你一起……我们一起……”

“你别说了。”

“等我好不容易从树身中脱离出来,你已经走了,我到处找你。嘶,好痛……然后我留下的树身就枯萎了,这可不是你的错啊……”

“我会陪着你的。这一次,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你要接着去看,我不能去看的风景。更多的山,更多的水,然后回来讲给我听。”

“……”

“答应我……好不好?”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世上唯一那株能够酿造出醉朱颜的葡萄树终于恢复了生机。虽然树身仍有一半枯死,但另一半却萌发出了新生的绿枝。它们在空中彼此缠绕,生长,结出玛瑙般珍贵的果实。

妙音鸟重新回来了,围绕着它翩翩起舞。

“这么说,当初那葡萄树依然繁盛的幻像,是妙音鸟为了保护它所编织的?”

“嗯,它们大概还是对它原来的样子充满怀念吧。”霍依然坐在常青对面,拧开了那只昂贵酒囊的瓶塞,将其中的**小心地斟满了两只酒杯。

“这是今年新酿成的醉朱颜。尝尝如何?”

非常奇妙的滋味,若是含一口在舌尖,再闭上眼,眼前一时间犹如黄山飘渺的云雾,倏忽来去,一时间又如有黔州的细雨轻轻击打在面颊。夔门的浪高滩险,无夏的杏花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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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都是你们去过的地方?”常青感叹,“没想到蔺公子竟然真的是蜃楼阁的书吏,而且居然通过这种方式记录下了一切。”

那株葡萄树啊,虽然生在这世上最干旱的地方,在孤寂中苦苦求生,可他将他最美好的记忆留存了下来,结成了甜美的果实,又酿成了酒。

即使是濒死的心,也能被它唤出一线生机。

“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常青问。

“我准备去东海海市寻找蜃楼阁,将这份醉朱颜送给雪公子。”

“然后呢?”

霍依然站起身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会接着旅行。我会去看更多的风景,再回去讲给他听。”

高昌郡有葡萄生于荒漠者,名为王母葡萄,据传为昆仑仙种,蔓延数里,半生半死,半枯半荣,蔚为奇观。以其实酿酒,色殷红如血,甘洌辛辣,饮者无不面如飞霞,故名之“醉朱颜”。

——《酒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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