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迦琅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懊恼。
怎么就对长得好看的男仙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呢?
她捶了自己几下,却根本控制不住回想昨天发生的一桩桩事。
宋仙君灿如星子的眉眼,手掌上传来的温度,还有他说过的话,似乎全都清晰地烙在了她脑海里。
迦琅万万没有想到,走一遭凡间,自己这颗跟瀚海一样孤寂的心,居然泛起了久违的波澜。
好在对方也是个天族,要是个凡人就麻烦大了。
迦琅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懊恼的,就这样等到了申时。
银雪果然来广聚轩赴约了,迦琅请人上了翡羽城最好的酒,都记在宋仙君账上。
几轮下来,银雪对迦琅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她兴奋地说:“虽昨晚才见你一面,但我今日当真觉得,好像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似的。”
“说不定上辈子咱俩真是好朋友呢。”迦琅眨眨眼,端起酒杯,“我敬你一杯,很高兴与你结识。”
银雪爽朗地一饮而尽,道:“真没想到,在陌生的城市里,居然也能交到好朋友。”
迦琅诧异:“你不是翡羽城人?”
银雪摇头,慢慢同迦琅道来。
她这一世姓顾,生在一个富贵的家庭,从小得宠。前段时间和家里闹了点矛盾,便离家出走,云游四方,一个月前来到翡羽城,觉得这里风貌甚好,便在此落脚了。
迦琅好奇地问:“你以后也不打算回家了?”
“不回了!”银雪用力地把筷子戳进米饭里,似在泄愤,“我们家虽然宠我,但家规森严,一点自由都没有,我待在那里真的喘不上气来,阿琅,你懂那种感觉吗?”
迦琅忙不迭点头。
银雪的性格跟上辈子几乎无差别,这样一个大剌剌的姑娘,让她生活在清规戒律的环境里,必然难受得紧。
“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了,以后都不打算回去了。外面的风景和人都比我家有趣,不瞒你说,我离家出走以后才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活着。”
“那你就准备留在翡羽城了?不再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银雪忽然一笑,道:“咳咳,翡羽城原本只是一处落脚的地方,但我突然就不想走了……”
“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王野呀!”银雪眼睛弯成了月牙,捧着腮高兴道,“他在这里,我哪儿都不想去。”
银雪神女还在时,迦琅从未见过她动情的模样,这是第一次,那张漂亮的脸蛋上露出了独属于怀春少女的娇憨明艳。
迦琅看着她,笑问:“我想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银雪立刻眼睛睁圆,发着光:“他长得俊,性格正直,品行端庄,能文能武,浑身上下都是优点,虽出身富裕但并未沾染纨绔公子的习性,有原则有风骨……你说说,这人是不是很完美?”银雪笑容里像是泡着蜜一般甜,“我真是太喜欢王公子了,一见到他就走不动道。”
她说话声音不小,旁边桌听得一清二楚,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方地对一个男子表白,也是闻所未闻,很多食客都嗤笑起来。
还是王家那个如皓月般的大公子,这小丫头片子奢望什么呢?不如赶紧回家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迦琅注意到周围嘲讽的视线,有些不快,她想替银雪教训教训这些多管闲事的人。
还未出手,一阵快而稳的脚步声从二楼下来。
食客们脸上的讥笑立刻消失,纷纷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迦琅抬眼,就看到一个端正俊朗的青年径直走来。
“顾、银、雪!”他脸色不豫,一字一顿地叫道。
还沉浸在美梦中的银雪突然转头,立刻笑得像棵太阳花,两三下就蹦了过去:“王野,你怎么来了?”
“我在楼上吃饭。”王野青着脸,道,“一直都在。”
意思是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银雪脑子一根筋,根本领会不到重点,拍了拍手说:“那太好了!一会儿吃完饭,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晚上人杂,我害怕。”
王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害怕?那五天前半夜翻我家墙头……”
顿了一顿,余光扫过大堂内那些竖起耳朵偷听的食客,王野终是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罢了,不提了,先说今天这个事。”
“什么事啊?”
王野头疼地揉着额角,低声斥她:“你以后能不能注意点,不要在这样的场合说喜欢我。”
“为何不能?”银雪眼巴巴地望着他,说话却很有底气,“我喜欢你,就要说出来,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王野偏了偏头,不去看她的眼睛,刻板道:“但你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名声吧?你一个女孩子家,以后总要嫁人的……”
“那我嫁你不就行了吗?”
迦琅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这一世的银雪好像比上一世更加奔放呢。
王野明显也被噎到了,他脸色不停变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的,咬着后槽牙说:“你又来了,刚说过,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
“不是大庭广众就可以说了吗?”银雪笑得一派温和无害,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王野耳后根立刻隐隐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他根本招架不住。
迦琅憋着笑,连喝好几杯酒。
她真的很开心,这样鲜活的、跳动的银雪,她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再遇见了。
王野无力招架银雪的“攻势”,只能找借口回了楼上,他临走前,出于礼貌,冲迦琅作了个揖。
垂眸的一瞬间,他忽然愣住,目光震惊地在迦琅脚上停顿片刻。
迦琅倏地缩回脚,王野便立马收回视线,仿若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转身离开。
迦琅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似乎,能看到她脚上的镣铐?
这可真是新鲜了……
这场重逢酒吃到很晚才结束,她们散场时,王野才姗姗从二楼雅座下来,好像才吃完似的。
迦琅抿唇暗笑,他又没喝酒,一顿晚饭能吃这么久?她才不信呢。
王野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面孔,十分嫌弃地表示,正好顺路,可以把银雪送回去。
他俩走后,迦琅才感觉到头晕目眩。
因为太高兴,她喝得着实有点多。
迦琅有点看不清,干脆坐在路旁,准备清醒一点再回去。
不知晕了多久,忽有一阵熟悉的檀香气传入鼻尖,迦琅抬起头,看到颂梧苍色的衣袍。
“这么巧,你也在这儿?”迦琅含糊地问。
颂梧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语气有三分无奈:“不巧,我专程来接你的。”
迦琅一怔,许久未说话。
她此刻视线有一点模糊,却能清楚地看到宋仙君俊朗的眉目。
“今天开心吗?”那瓣轻薄的唇微微张着,如是问她。
迦琅呆呆点头:“特别开心,银雪虽然变成凡人了,但她活得很恣意,很潇洒,这样我就放心了。”
“那就好。”
“就是有点遗憾。”话音一转,迦琅情绪又低下去,“凡人的寿命太短,她这辈子就算长命百岁,于我也只是转瞬。她走以后,我又是孤身一人。”
“不会的。”颂梧低声道,“你现在不是认识我了吗?”
“但你在九重天,我在瀚海,虽同为天族,却大相径庭……这两个地方多远啊。”
颂梧喉间顿时涌上苦涩,他低着头,认真注视着迦琅:“那我搬去瀚海陪你?”
迦琅一怔。
她以为自己酒还没醒,听到了梦话,哈哈笑道:“别说胡话了,仙君是做大事的人,无论是九重天还是瀚海,都拘不住你。”
颂梧眉尾一挑:“此话怎讲?”
“就昨天,你训斥黄公子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来一种独特的气质……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就好像整个苍生都掌握在你手上似的。”
颂梧眸光一顿,半晌后,才缓缓道:“是的,苍生在本君手上。”
迦琅没留意他的自称,只唏嘘道:“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
颂梧心脏猛地揪了一下。
他看到迦琅眼眶泛着红,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轻抚她的眼睛,但在靠近那一刻,忽又移向后面,将她髻间长长的红绸带在指上绕了一圈。
“苍生在,你却不在。”
他压着声音,似一道叹息。
“不必介怀,你对我已经很好了。”迦琅安慰他。
颂梧问:“我对你好,你喜欢吗?”
“喜欢。”迦琅慢慢点着头,“当然喜欢。”
颂梧轻笑:“有多喜欢?可不可以让我明白一下?”
迦琅抬眸看他一会儿,忽然扯下发间那根红绸带,蒙到他眼睛上,顺手在后面打了个结。
借着酒劲和月光,迦琅倾身向前,趁颂梧还没反应过来,轻轻啄了下他的唇。
“就是这么的——喜欢。”
天族体质比较好,第二天迦琅醒来时,已经四识清明得不像个宿醉的人。
她回忆了一下,不太记得昨晚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但就记得她亲了宋仙君一下。
嗯,亲了他一下。
等等?
亲了他一下?
迦琅脑子里灵识崩得稀碎,抓着被子一角瑟瑟发抖。
她抬眼看了一圈,虽然宋仙君不在屋内,但沁沁怀里抱着蓝羽鸟,就说明,在她醒来之前,他就已经来过了。
迦琅立刻吩咐:“沁沁,去把门窗都关死,谁来都不许进,尤其是宋仙君!”
“啊?”沁沁迷惑地歪头,“为什么呀,他说一会儿就来的……”
“别问,快去!”
沁沁忙不迭放下大鸟,刚要把窗关上,一个苍色的身影跃了上来,堪堪按住窗棂,似笑非笑地看着**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迦琅心里一阵哀叹,假装淡定道:“今日风大,我怕着凉。”
“好。”颂梧勾着嘴角,跳进屋,顺手帮她关上了窗,随后走到床边,替她掖紧被子,“这样够暖和了吗?”
故意的,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迦琅干笑两声:“有劳仙君了。”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颂梧眼神讳莫如深,迦琅假装没看到,清了清嗓子:“昨夜我好像喝多了,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我这个人吧,有个坏毛病,一喝多就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仙君海涵,别往心里去。”
颂梧悠悠望着她:“你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真不记得了。”迦琅一脸真挚。
“倒也没什么,就是你哭着闹着说非我不嫁……”
“我没说!”
话一脱口,屋内氛围顿时有些诡异,颂梧的嘴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翘起。
迦琅干脆把头埋进被子里,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闻到食物的气味,是她没尝试过的菜品,终是忍不住探出头来:“你在吃什么,好香。”
“城北的飘香烤鸭,最后一只,被我买来了。”颂梧说话间正在卸鸭肉,轻描淡写道,“再不下来就没得吃了。”
迦琅立刻爬出被窝,好整以暇地坐到桌边。
沁沁吃不惯鸭肉,便从迦琅那儿领了点钱,抱着大鸟出去买糕点了。
她一走,屋内就只剩下正在尴尬中的两个人。
迦琅寻思着总得说点什么,于是灵光一闪:“对了,我昨天近距离看了下王野,他确实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他好像能看到我足间的镣铐。”迦琅吃得满手油,表情却很严肃,“天族的镣铐,只有天族能看见,他似乎不是普通的凡人。”
“猜对了。”颂梧又卸了块肉放她盘中,“王野是半人半仙。”
迦琅微愕,没想到这个猜测这么轻松地就被证实了。
更令她诧异的是,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混血。
自从千年前那场惨烈的屠城战后,半人半仙的后代几乎被灭绝了,八重城也几近荒废。失去了那座特殊城池的庇佑,这千年里,鲜有仙人敢同凡人结合,就算有,后代也大都非常隐秘地生活着。
万万没想到,走一遭翡羽城,什么都叫她遇上了。
颂梧解释说:“王家有四个孩子,只有王野是大夫人所生,王阅璋的发妻是位神女,可惜在生他时亡故。王阅璋也是个念旧的人,虽有妾室,但多少年来大夫人之位都是空的,他对这个大公子也非常看重,悉心栽培。”
迦琅嘬了把鸭骨头,问:“那王野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王阅璋没告诉他,但他是个聪明人,应该已有所察觉,就像他看到你足间镣铐时,没说出来,约莫是知道旁人看不见。”
“倒是个心细的。”
颂梧点头,顺便给她倒了杯茶:“喝这个,解腻。”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他娘既然是神女,哪那么容易死?跟凡人生个娃就嗝屁了?”
颂梧垂下眼睫,淡淡道:“缘由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他这么说,那大抵是非常复杂了,迦琅也没追问,又啃了几块鸭肉,终于有了饱腹感。
她伸着胳膊,正要舒展一下,颂梧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帕子,在她嘴上擦了擦。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迦琅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浑身一僵,猛地又想起昨天轻薄了人家的事。
她偏了偏头,尴尬道:“仙君不必这么细致……”
“嘴巴上有油。”
“那你放着帕子,我自己来。”
颂梧微微弯唇,倒是很听话地将帕子放了下来,可一开口就差点让迦琅喷饭:“阿琅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迦琅用帕子捂着嘴,狐疑地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提前准备一下,还有聘礼,别人该有的,你一样不会少。”
“等等!”迦琅有点窒息,“我还是没懂,你……”
“我的意思是,”颂梧迎上她的目光,“等回去了,我们就成婚。”
“……”迦琅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大得能再塞下一根鸭腿。
颂梧蹙眉看她:“你不愿?”
“不是,就……怎么突然就要成婚了呢?”
“为何不能?亲都亲了。”
颂梧神色淡淡,迦琅却读出了“你轻薄我还不想负责”的意思。
她按着额角,絮絮地念叨:“我肯定是还没醒酒,还在做梦呢,哈哈,等一下哦,我重新醒一遍。”
她钻进被子里,好整以暇地躺好,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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