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间在哪儿?”槐安没了玩的兴致。
“你的房间?”奕丞剑眉一挑,“你我新婚宴尔,暂时没有把你赶出去的打算。”话罢,那骨节分明的手往不知道挂了多少层珠纱的床遥遥一指,“去睡吧。”
骗小孩呢!
奕丞又气定神闲地看着槐安:“那床是寒冰炼化,一日可抵你百日勤练……”
还未说完,槐安已刺溜一下蹿了上去,然后将珠纱拉得严严实实,顺带在最后一帘水晶上动了点手脚,只要有人拨帘进来,水晶瞬间迸裂的声音就能将她惊醒。
奕丞看穿她的小心思,有些哭笑不得。
寒冰凿的床果然性凉,散发的寒气渗进四肢白骸,却不是寒彻入骨,反而使全身通泰。
槐安想来,这种好便宜,不占白不占。
一场酣畅大梦,竟梦见一个广袖长须的老头立在江头弹琵琶。
梦中秋月风萧瑟,老头一双手一挑一捻,奏出之音却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啊落玉盘……
等等!大珠小珠落玉盘?
槐安猛地惊醒过来,只见满地弹跳的水晶珠像泄出去的水一样,往四面铺开。床帐外的几个弟子大眼瞪小眼,张着嘴巴震惊得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让你们搬个床怎么磨磨唧唧的?”候宸执剑进来,隔着九重帷帐,完全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几日前神尊就跟他交代过,等符禺山帝姬醒转之后便立刻将寒床搬去她房中,结果这几日事情一多就将这件事完全抛掷脑后了。
见帷帐里面还迟迟没有动静,候宸又催促道:“趁神尊还没有回来赶紧搬啊。”
“执法司,那个……”几个弟子看着面前紧拽被子一脸警惕的槐安,解释道,“帝姬在这里。”
“帝姬?”候宸同样有点诧异。
虽然神尊要娶符禺山槐安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尚未完婚就共处一室未免也太……
有弟子又问:“那还搬不搬?”
“人都搬过来了还搬什么床?”候宸气结,又作揖道,“不知帝姬在此,多有打扰,我们这就退下。”
“等等!你们准备来做什么?”听着他们的对话,槐安似有所觉地询问。
候宸神色温和:“将玄冰床搬到你的房间去。”
“我有房间?”槐安不太确信地睨了他一眼。
“自然有的。”
槐安仍然狐疑:“那我跟奕丞神尊到底完没完婚?”
候宸咳了咳,又诚实回道:“尚未成礼。”
槐安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什么?没办?那就是没有完婚?”
好气!她居然又被耍了!
可这话一进他人耳里却是变了味道,一旁垂目待退的弟子纷纷惊愕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帝姬这是不满的样子吗?早闻符禺山民风奔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帝姬莫急,我这就去禀告神尊,他一定会负责到底的!”候宸连忙招呼一众弟子退了出去。
几个弟子不知是兴奋个什么劲,一路有说有笑地转过廊庑,结果就迎面撞上晨练回来的奕丞神尊。
环琅天涧最是注重修养之地。修习功法要稳扎稳打,为人处事要遇事不惊,不求每一个弟子要像神尊那样威严,却也要自惟至熟断不可非凡打闹。
此番几个弟子打闹得忘形还被神尊抓了个正着,众弟子心霎时凉了半截。
见神尊正要开口,候宸立刻转移话题道:“帝姬有急事找您。”
奕丞扬了扬眉,开口的声音柔软了不少:“她能有什么急事?”
“找您……”候宸艰难地瞧了一下神尊的脸色,复才道,“补办婚礼。”
奕丞一口气提在胸腔半天没咽下去。
槐安在房间里兜了好几圈,只觉这神尊的卧室未免太无趣了些。除了一些古书籍就是各种神兵利器,在书架和落兵台上,陈列有致地摆了好几层。
打开窗,槐安就见窗外有一树开得正烂漫的红梅,临湖而绽,落英缤纷。
而树下,奕丞闲庭信步,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槐安想起自己被他连耍两次的事,立刻披着曳地的玄色外氅就气冲冲地朝他跑去。
“你堂堂一个神尊……”她还没说完,脚被衣袍一绊,接着语调一个急剧上扬,“啊”的一声,不偏不倚跌进了奕丞怀里。
“候宸说你急着完婚我还不信。”奕丞嘴角噙着几分笑意,“现在信了。”
槐安抽出身子来,鼓起腮帮子:“你又骗我!”
奕丞笑着靠近她,尾音上扬:“我骗你什么了?”
明明是来质问的,怎么又落了下风?但实话说,这奕丞神尊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槐安神色闪烁地往后退了退:“你你你……你别靠我太近,我们可没有完婚呢。”
奕丞继续笑:“你着急了?”
“你想多了,我才不要嫁给你。”槐安毫不留情地否认。
“哦。”奕丞若有所思,“那你是让你母亲的灵牌在我环琅天涧占了一席之地后,又过河拆桥?”
槐安白了他一眼:“不敢。”顿了顿,又灵光一闪,忽兴冲冲地对奕丞道,“说起灵牌,神尊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母亲的灵牌安排在环琅天涧的祠堂不一定非是神尊夫人之母的名分,其实,神尊妹妹也是可以的,您看呢?”
“我母亲的年岁还没有您大,却占了您一个母亲之名,这不是占您便宜吗?妹妹多好,既能与我符禺山缔结百年友好,您又白白得了我这么可爱的侄女,不吃亏啊!”
奕丞阖了阖目,很好,都改称“您”了。
槐安越说越没底气:“实在不行,认我当妹妹……”
“你这么在意年龄?”奕丞沉着眸子打断她。
“也不是,但按照辈分……”
“你我虽尚未办婚礼,”奕丞打断她,没打算再让她说些更气人的话来,“但我下了四书过了六礼,之后又抱着你三拜祖祠,只是尚未合卺,行结缨之礼罢了,如今你既然觉得妻子不合适……”他略略一顿,“那就做童养媳吧。”
槐安:?
自打上次苦口婆心和奕丞商量未果后,槐安打起了逃婚的主意。
可环琅天涧下山口设有一道关卡,关卡处不仅有结界还有三只重明鸟坐镇。那鸟一目两睛,分外瘆人,仅是转转眼珠子,便叫她退避三舍。于是她只好旁敲侧击地去询问山中弟子,这才大概摸清了些许下山途径。
寻常时候,本门弟子要下山,须得一个巴掌大的物什做通行令,每个通行令都有其相应咒语,据说这得奕丞亲授,因时常不敢叨扰他们神尊,所以下山成了一件极其奢侈的事。
槐安这几天便在琢磨,该把谁打晕抢了令就跑好呢。
老九性格直爽,时常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喊上她,有些不忍;这十一吧又贴心得紧,日日与她嘘寒问暖,也不忍……她这厢还没有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又听说一令一人,不是本尊有令也没什么用处。
于是槐安酝酿了好几日的逃婚计划,不了了之。
这日,候宸正在和宿明背地里议论槐安,槐安刚走到宿明门前,只听得两个男人在里头说得很有意思。
候宸不解道:“说来,神尊活了这么多年,好像只对当年那位上过心,后高冷了这么多年,如今又对符禺山小帝姬如此上心,难不成是神尊转了性子?”
“转什么性子?”宿明看着他,“这在凡俗有个专有说法,叫移情别恋!”
刚准备走的槐安被这句话震得狠狠晃了一晃。
“帝姬?”
见他们聊得忘乎所以,槐安本来不打算进来的,岂料刚打算走就被发现了,只好硬着头皮打了个哈哈:“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
宿明收起他的小方巾:“小伤而已。”
既然被发现了,槐安到底说出了今天来找宿明的目的:“你出自良渚仙府?那良渚仙府有个帝姬名唤长琴的你可识得?”
话一出口,宿明与候宸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良久,宿明才有些谨慎地问:“帝姬与她有交情?”
槐安摸了摸鼻子:“交情倒是没有,就是上次她给大我师兄寄了一封信说是性命堪忧什么的,所以问一问,她现在还好吗?”
“帝姬这话可不能乱说。”宿明神色古怪地看了候宸,“长琴正是我堂妹,上月已和候宸定了姻亲,又怎会给昭华钰寄信?纵使我家妹子年少不知事确实给昭华钰寄过一两次信,但那也不知是多少个年头以前的事了,长琴被筱离尊主罚了几次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这样不知礼数的事,帝姬可是记错了?”
槐安蹙紧一双平直的眉:“那长琴生病的事是假的?”
若长琴寄信是假,那这些年是谁在与昭华钰传书送信,那些酸文明明不堪入眼,昭华钰却每每要字斟句酌。若长琴生病也是假的,那昭华钰为何故意失约,符禺山虽不是壁垒森严,可若是那夜指掌结界的昭华钰在山上,她也不至于被奕丞那么轻巧地就掳了去。
略忆了一阵,候宸才缓缓道:“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事,据说是摔了湖,小妹畏水,被吓了一吓,倒也不至于性命堪忧。”
槐安蓦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位良渚仙府的帝姬显然不是什么善茬儿,明明有婚约在身,却瞒着自己的未婚夫婿每月寄信给别的男人,且数年不断,如此行为实在令人不齿。槐安寻思着她得趁昭华钰尚未回应之前赶紧告知此事,以免他日又造就一段孽缘。
“可能是我记错了。”槐安故作无意地笑了笑,复又问,“我这几日都未曾见到奕丞神尊,你们可知他去哪儿了?”
依着候宸所指,绕过无阙台**过一泊湖,会看见一片红海竹林,林前有阵,阵前有三个玉雕蟾蜍,是为机关,但是……这机关往左旋几度往右旋几度来着?
槐安凭着残缺的记忆试了一试,但是捯饬了好几圈都不见有任何动静,槐安郁结,气愤地踹了一脚,却不想,这一脚踹得忒狠。不消片刻,红叶纷纷然,染尽山川湖泊,林间四通八达的小径已融汇成一条宽敞坦途。
所谓的机关就这么被她误打误撞地破解了?
她一抬眸,果见奕丞神尊借一竹枝休息在林间高处。
云海燕腾,唯他那一处,静得仿若已与世隔绝。
“神尊。”刚准备过去,蓦然听到一弟子的声音响起,“矍如兽已重新封印,接下来是否将楚燃结好的魂魄归还奉天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