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言汜冷冷一哼:“好大口气,比真气何如?”
奕丞淡淡地抬了眉:“好。”
岂料众人还没来得及睁大眼睛,祁言汜神便已被奕丞击下云霄。
给槐安转述的一弟子虽未亲历,却犹如身临其境,啧啧道:“说是那祁言汜跌在地上后还反咬我们师尊使诈,可我们师尊何许人也,一句话就叫他哑口无言。于是过了三百年,他又来与师尊比剑术,说来那祁言汜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为了这场比试,竟拔出了天族昆仑山的神剑。传闻那神剑出鞘,可令九州失色,可到了师尊这里,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胜了。不过因那把剑引得天族动乱,天族派兵前来缉拿祁言汜,祁言汜抵死不认,把这件事丢给了幽云,引发了天族与幽云之战,好在奕丞与白泽联手布阵击退天族之兵,天族战败之后,这把剑就留在了幽云,便是师尊如今所用的佩剑青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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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若有所思:“听说天族骁勇善战,怎可能拦不住一个盗神剑的鸾鸟?”
“啊?”弟子觉得她的重点放得有点偏。
槐安撑着下颚,煞有介事道:“我猜当年必定是天族故意放水,这样就可以师出有名!”
弟子脸抽了抽:“这我不知道,只知后来祁言汜仍旧不死心,游历天族与幽云,学了一身好本事。天族惜才,几欲不计前嫌招募他,他却不屑一顾,执着于与我们师尊较量。”
祁言汜足足沉淀近两千年才出山,许是年岁渐长,便不比年少那样张狂,这一次却像是做足了准备,是以两人这一局棋,一下便是四天不分胜负。
这日天气阴沉,槐安坐在树梢上,惆怅地看着那浑身烈火的重明鸟雄翅一展,万丈天斩凌空搭出一道虹桥来,下山的弟子背着行囊,三五成群,谈笑风生……
正羡慕着,忽见脚底生烟,槐安顿时一个慌张,还没来得及喊一句“着火了”,只见面前光景一个转辗——她又一次被劫走了。
竹生拨帘而进时,奕丞还在对弈。他神色有些凝重,揖手道:“师尊,符禺山大弟子昭华钰来寻小师娘了。”
奕丞问:“人已经到了?”
“到了。”竹生言语恭敬,却又刻意提醒,“昭华钰虽是从正殿进来,但似乎不想惊动任何人。”
奕丞淡然道:“你觉得她会跟他离开?”
竹生将作揖的手压得更低:“弟子不知。”
奕丞再无言,只抿了一口茶,指尖棋子斟酌了许久才落盘。此子一落,祁言汜却是一脸诧异,倾身一看,唏嘘道:“你这一步走得甚险!”
奕丞眉间的少年气息敛收无遗,又恢复了那一贯的深沉:“赌一把。”
而另一边,低聚的云层滚滚,嶙峋的崖下狂风如凶兽嘶鸣,这次槐安惊呼都叫不出来了。
“别怕,是我。”温润的吐息自头顶而来。
槐安抬头,匪夷所思地看着数月不见的昭华钰:“大师兄?”
“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昭华钰眉目仍旧温和,“他待你不好?”
槐安顿了顿:“挺好的。”
昭华钰笑了笑,将她额边的碎发往她耳后压了压:“槐安,你从不跟大师兄撒谎的。”
攫住他清冽的目光,槐安只得将她在环琅天涧这阵子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原本以为奕丞神尊救我一命,又供奉我母亲的灵牌,他将我认作柳月也没什么,大家各取所需而已……”槐安说得坦**,声音却越发暗沉下来,“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根本就忍受不了他将我认作柳月,我是不是有点贪得无厌了?”
昭华钰一张清冷的脸有些泛白,沉默许久才道:“丫头,你这是动情了。”
“情?”槐安撑起头来,不解。
“你以前不在乎他与柳月之间的种种,是因为你不爱他,如今他是你心上人,所以你便不能容忍柳月的存在。这是人之常情,不怪你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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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心中五味杂陈,神情晦暗难辨。
昭华钰手如儿时那样拍拍她的背:“正好这次回去,两人分开一段时间,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回去?”槐安面露惊讶。
“师尊要办寿宴。”
符禺山最烦的便是世俗礼节,槐九桓这次办寿宴倒是一桩新鲜事。
昭华钰轻叹道:“你知道师尊从不办寿宴,这一次,是想你想得紧了,特让我以此为由头来寻你。”
槐安低下头去,眉头皱了起来:“可是长老……”
“你们是骨肉至亲,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昭华钰略略一顿,“你如今是神尊夫人,有奕丞的关系在,如今长老又能拿你如何?”
槐安琢磨了一下:“这倒也是。”
回房之后,槐安便连夜将行囊打包妥当了。
符禺山和环琅天涧离得远,昭华钰想抓紧时间回程,至于要怎么悄无声息地跑出环琅天涧,槐安一概没问。
昭华钰的话一直在脑海中盘桓,她心中有些踌躇,便是一个眨眼间,奕丞的脸就能呈现在脑海里,叫人十分纠结。槐安左一掂量,右一掂量,还是折回去给奕丞留了一封信笺。
凉亭珠帘翻飞,竹生立在外面,看着奕丞还在与祁言汜下棋,有些焦急道:“师尊,这个时辰小师娘该去练剑了,但弟子并未找到师娘,只在桌上看见一封信笺。”
奕丞手中棋子一落,英朗的眉宇间掺着几分苍凉:“是我输了。”
祁言汜莫名其妙:“这棋还没下完!”
“不用下了,局势已定。”奕丞淡淡留下了一句话后,起身便走了。
今夜无星,只一轮皎白的孤月清冷地悬于天际,冰冷的光在奕丞彻夜未眠的睫影间投下一片森寒的阴影。
那夜温存犹在,指尖触感犹在,槐安低沉的话语犹在。
“我是槐安,不是柳月。”
如一声警钟在心中盘桓,久经不散。
冰玉**寒气四溢,妆奁台上空无一物,满室灰暗,没有烛火。
奕丞独坐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信笺,却没有展开,只是化出一道火光,摇曳的火苗跳跃,他将信笺靠近火光,火舌尝到一点边角,瞬间席卷而上,长长的一封信笺顷刻化为指尖灰烬。
目睹全程的竹生小心翼翼道:“师尊不想知道师娘说了什么吗?兴许说了归来之期。”
“不管说了什么,我都会等她回来。”
奕丞目光似水,盯着蘸染了几缕青灰的指尖,虽挂着淡然的浅笑,但周身却寒如三九的风雪。
月白风清,冷风飕飕灌进门庭。未几,他起身回去,玄色衣角如夜色中一笔浓墨,孤寂又落寞。
可待奕丞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正四仰八叉地躺在椅上酣畅睡觉的槐安时,整个人僵立在门口。
槐安虽留了信笺,可还是有些顾虑,一来是私自出逃不告知奕丞她心里过意不去;二来,怕回来之时又得要大费口舌去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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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弯弯绕绕的心思说与昭华钰听,后者扑哧一声调侃道:“我几时说要带你私自出逃?诱拐神尊夫人这个责我担不起,符禺山更担不起。”
槐安讪笑:“不是私逃啊?”
他又道:“长老与师尊的话你都不听,如今倒是怕起了自己的夫君,你倒是出息啊?”
听得“自家夫君”二字,槐安的脸唰地就烧出红晕。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将奕丞称之为她的夫君,又是自己自幼崇拜的大师兄,她多少有些难为情,但难为情归难为情,心里头却是被欣喜填得满满当当。
是以在奕丞与祁言汜尚未分出胜负的时候,她便将包裹搁置在桌上,靠着椅子开始琢磨如何跟奕丞说回去这件事,琢磨着琢磨着就睡着了……
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覆上身来,槐安猛地一个惊醒,低头一瞧,是奕丞的水墨长袍。
咦?
槐安再一抬头,对上奕丞那双多情的眸子,微微愣了神。直到旁边一抹冷光映入眼中,她才分神去一瞧,圆桌搁置的正是寒光凛冽的青凌剑。
奕丞通常是不佩剑的,但凡佩剑在旁,说明心情很差。
槐安假笑两声。
“你为何还要留下来?”奕丞吐息在她额迹漫开。
槐安没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有些云里雾里:“我不能留下来?”
奕丞未答。
槐安以为这是默认,是以将滑至手肘上的包裹往肩上提了提,耿直道:“好的!告辞!”
她还未从交椅上站起来,奕丞却已经贴过来,双手一撑直接将她圈在椅子上,让她进退不得。
“你去哪儿?跟昭华钰回去?”他目光又灼热起来,口吻中掺了些执拗,“何时归?”
何时归?槐安其实还没有想好,才略略犹豫了一下,便见奕丞那凉薄的唇再次毫无缘由地压了下来。
混淆的鼻息茶香萦绕,他却收敛了许多,不似上次那样急切,只伸手揽过她的腰,浅尝辄止。
槐安这次倒很冷静,只是眼睛瞪得溜圆,待她反应过来之时,自己的手已经非常诚实地跑人家肩上去了。
“奕丞,我……”槐安还没说完,奕丞的身体却猛然一颤。
他额抵在她眉间,目光深邃:“你唤我什么?”
槐安不知道一个称谓有什么好纠结的,便又顺他意喊了一声,并再次强调道:“我是槐安,不是柳月。”
奕丞嘴边漾出几分温柔,在她唇边浅浅一尝:“我知道。”顿了顿,又笑问,“继续吗?”
许是夜色有些撩人,槐安大脑一片恍惚,又被他身上的茶香熏得有些犯晕,遂本能地点了点头,点完头后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巴掌大的一张脸顿时烧得无比通红。
所幸奕丞手上一用力,已将她腾空抱起直往床榻而去。
槐安趁机将脸埋在他脖颈处,他看不见,好歹没那么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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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她大师兄所言,加上她后来又反复思量了很久,她肯定自己确确实实是对奕丞动心了。
如是想着,槐安便也觉没甚可别扭的了。
陷入柔软锦被中时,槐安这才想起什么,手抵在他胸膛推了推,结果他毫无所觉,她再用力推了推,手却被奕丞蓦然扼住。
奕丞温柔地亲吻着她的耳垂,哄她:“别怕。”
槐安欲哭无泪:“我是不怕,但你总得先让我将包放下来吧,它硌得慌啊!”
醒来不知是几更的天,窗牖一片灰蓝,槐安瞧着奕丞眉宇平稳,吐息均匀,似睡得正沉。她粗粗回想了一下昨夜,此番只觉浑身酸痛无力,但心里却像尝了一颗糖一样,极是甜蜜。可又想起其实在自己之前,他还有个爱得死去活来的柳月,又酸得不行。
“在想什么?”喑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槐安藏不住事,趴在他胸口闷闷不乐:“在想柳月。”
奕丞怔了怔,略疲倦的眼睁开了些许。
她继续道:“当然我也不会说让你将柳月忘了,毕竟她曾是你未过门的妻,譬如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不愿意你将我忘了。我只是不想你把我当作是她,以前我觉得无所谓,但是……”
“你错了。”奕丞打断她,跟着贴了过来,深沉的吐息藏进她三千青丝,“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谁,我爱的,从始至终都是你。”
槐安这次却是惊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槐安问。
朦胧月色入户,四下悄无声息,奕丞深邃的眼沉浸在一片灰暗之中。
他默了半晌,却只轻轻地在槐安后颈蹭了蹭,声音魅惑,笑道:“我若说是一见钟情,你信不信?”
槐安眼睛转了转,道:“好吧,我姑且信你。”
奕丞极轻地笑了笑,笑得有些耐人寻味。
“你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槐安不由得冷冷一哼,“我只是觉得咱俩也算是你情我愿了,感情这种事便是要相互信任。”
奕丞稍稍一怔,旋即将槐安整个身子圈在怀里,懒懒“嗯”了一声,道:“我永远不会骗你。”
槐安不自在地往里挪了挪身子:“你挤到我了。”
“那你睡过来。”
烛光淡去,熏香弥漫。槐安转回身去窝进奕丞宽敞的怀里自行找了个舒坦的姿势睡下,预备好好补个眠,他又哪里肯错过这样吃豆腐的机会。
三面琉璃围子凝结着一层浓重的水雾。视线像被一层灰色的绸纱罩住,幽暗中,槐安在他肩上摸到一些粗糙的东西。
她好奇地将下颚抵在他健硕的肩上,往上面一瞧,身体顿时呆住。
“我弄疼你了?”奕丞察觉异常,停下了动作。
“你的伤……”槐安讷讷一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背上遍布的,似被雷击过的狰狞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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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丞却只一笑,口气毫不在意:“九万年前留下的,已经不重要了。”
虽然槐安不曾亲历当年浩劫,但近来看不少相关史记,所有恢宏画面早已在她心里陈铺开来,这么想想,她夫君其实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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