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岑旷先是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武士们果然是在有的放矢。很显然,如同先前所推测的,镇远侯知道他要寻找什么。她一时好奇心起,几乎就想要用秘术把押送她和叶空山的武士们打发了,然后追下去看个究竟。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知道叶空山没有说出口的指示是对的,这当口只能忍辱负重,尽量不要和镇远侯的势力起任何正面冲突。
她默不作声,和叶空山一起跟随着押解的武士向外走去。刚刚走出几步,地窖里传来的骚乱声忽然像是被放大了,喊叫声此起彼伏,紧跟着,声音变得更加嘈杂,吵闹,人们的调门都一下子拔高了许多,当中夹杂着许多金属碰撞的声音、器物被打碎的声音、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男人的惨叫声,光从这些声响就能判断出现场一定是热闹非凡。
原本散落在院内的十余名武士知道出事了,也一起拔出武器冲进了厨房,只留下两人看管叶空山和岑旷。岑旷运起秘术,用只有叶空山才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不太妙。我已经感到了厨房里面的地下,也就是你所说的过去的酒窖,发生了非常强烈的精神力的波动,绝不是这些寻常的武士所能抵御的。凡是进去了的,怕是一个都活不成了。”
“换句话说,我们俩可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她接着说,“没猜错的话,镇远侯想要找的东西,刚刚好就在那里。只不过,这帮人没可能把它带回去。”
似乎是为了印证岑旷所说的话,从地下传来的厮杀声越来越响亮,不时响起一两声男人垂死的惨呼。两名武士对望一眼,也顾不上看管两名俘虏了,抽出腰刀也跟着钻了下来。
岑旷立即用秘术切断了两人手上的绳索,然后问叶空山:“我们要不要也下去看看?”
叶空山摇摇头:“下面现在很凶险。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镇远侯的这帮龟孙子大概是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每一个人都卷入了战斗,自相残杀,下手毫不容情。”
“自己和自己?”岑旷一惊,“也就是说,我刚收到的那股精神力……干扰了他们的神智?”
“应该存在这样操控他人精神的秘术吧?”叶空山问。
岑旷皱起眉头:“有当然是有,但是智慧生灵的精神世界都是很牢固的,即便是一个高明的秘术师,能够操纵一个人也就不错了。一下子让几十个人一起精神错乱,这样的能力我从来没听说过。”
她伸出手,在叶空山的头顶轻抚了一下。叶空山不解:“你是给我加了什么秘术吗?我脑袋上像被人浇了一杯热茶。”
“我已经给我和你都施加了一层精神力防护,以防万一。”岑旷说,“我可不想突然间脑子发昏,然后回过神来发现你已经被我杀死了。但如果这个东西真的那么强大,我的防御能不能奏效还很难说。”
“凭什么不是我杀死你……”叶空山悻悻地“嗤”了一声,“别回答!这不是在向你发问!”
两人嘴上开着玩笑,脚步却不约而同地向远处移动,以便距离地窖更远一些。那个潜藏于地下的神秘存在,还没有露面,就已经让几十个精锐的武士陷入死亡困境,确实让人不得不防。
“声音……声音没了。”岑旷颤声说,“难道是所有人都死了?”
“还剩了一个。”叶空山说。
随着他的这句话,岑旷果然听到了一阵隐隐的爬行声,一条黑影慢慢从门板已经倒塌的门洞里钻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武士,几乎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体魄雄健,肌肉虬结,无怪乎能最后存活下来。只是虽然活着,情况也不大乐观,此刻他全身上下深一道浅一道至少得有二十多处伤口,一只眼睛上戳着半截断掉的匕首刃,左腿的腿筋被挑断了,已经无法行走,只能用双手撑地,近乎爬行着前进,每向前爬出一步,地上就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
岑旷看得老大不忍心:“这个人一直朝着院子中间爬,是想干嘛?难道他不应该向门口爬以便呼救吗?”
叶空山摇摇头:“他的目的并不是寻找救援。在被那股精神力侵袭之后,人们的思路都会变得很不一样。仔细看着他的举动,也许会有用。”
岑旷不明所以,但既然叶空山发了话,她就专注地盯下去,可以看到那个大汉慢慢地爬到院子中央,爬进了一处早已废弃、如今只剩下荒草的花坛,从腰间拔出一把刀,开始跪在地上掘土。他身受重伤,完全没有包扎伤口,失血过多之下更是已经接近力竭,但仍然在拼命地、用尽全力地挖土。
他这是想要挖什么?岑旷看不明白。只见地上的土坑越来越大,也逐渐有了一些形状,那是一个长方形的坑,长大约八尺,宽大概有两三尺,只是深度好像还不符合要求,所以大汉还在努力地挖掘……
“墓穴!他在挖墓穴!”岑旷忽然看懂了,“他是想要给自己挖一个墓!为什么?他的伤明明还有救的,为什么要把全部剩下的力气用来挖墓?”
“我倒是稍微有点猜到些什么。”叶空山的语声听起来有点儿阴森森的,“但是眼下还只有这个孤证。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形成一个初步的结论。”
岑旷眼看着大汉拼尽全身力气向下挖掘,眼看着他身上的鲜血流成纵横交错的河流,眼看着他终于呼出了最后一口气,一头栽倒在地上,上半身趴进了那个只挖了一小半的墓穴里,双腿还搭在地面上。他的身体不再动弹,双手却还死死地握着那柄短刀,仍然保留着挖土的姿势。她的心里一阵阵发毛,忽然想到:“如果刚才在地窖里的不是镇远侯的人,而是我和叶空山,我们俩也会像这样莫名其妙地自相残杀、自己弄死自己,却连个原因都找不到吗?”
那股突如其来的异种精神力,到底是对人们的头脑做了些什么呢?
“你施加的这层防护,如果离‘那个东西’靠得很近,还能管用吗?”叶空山问岑旷。
“你是想我们俩一起下到地窖去?”岑旷犹豫了一下,“在事先有戒备的情况下,我也许能靠近试一试,但你不会秘术,单纯靠我给你施加防护,我不是很有把握。而且我刚才也说了,即便是在全力戒备的状态下,我也应该不是这东西的对手。”
“那也得试试。”叶空山果断地说,“如果它确定在地窖里,我必须亲眼看到。”
“那我尽力而为。”岑旷点点头,在叶空山的身上又添加了两重秘术防护。两人走进已经没了门的厨房,看见里面一片狼藉,横七竖八的死尸躺在遍地砸碎的器物里,一路延伸向一道同样被砸开的小门。
“那就是通向酒窖的门。”叶空山伸手一指,和岑旷一起小心地绕过死者们的尸身,踩着吱嘎作响的半腐朽的木质楼梯下到了地窖里。刚刚踏下最后一级阶梯,看清楚了地窖里的事物,岑旷就呆住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岑旷喃喃地说着,同时在身前幻化出了一块巨大的悬空的冰盾,脸上的神情高度戒备。
“倒也挺好的。”叶空山反而很轻松,“至少证明了一点:我们所要寻找的的确不是人。”
岑旷在冰盾的掩护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前靠近。打架能力一塌糊涂的叶空山只能跟在她身后,看上去像一个需要妈妈保护的小孩儿。如果换一个人,大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挖苦两句,但岑旷天性宽厚,根本想不到这一节。她只是注意着把叶空山挡在冰盾的遮挡范围内,继续向前走。
“停下。”叶空山忽然说,“我感觉到不对劲,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朝着我的心里撞击。很难形容,但这种感觉的确存在。”
“我能理解。”岑旷也停住了脚步,“这是那种精神力的发散又开始了,而且力度比之前还要大,可能是刚才那些武士的闯入对它产生了不小的刺激。”
“赶紧退出去。”叶空山说,“查案虽然重要,也比不上小命要紧。”
“来不及了。”岑旷说。她伸出自己的手:“握住我的手,千万别松开。”
太阳渐渐落山。但青石城并不会因此而陷入黑暗。这座城市的繁华程度虽然比不上南淮和天启之类的大城市,至少也是人口稠密,充满了烟火气息。天黑之后,城里的灯火次第亮起,如果这时候有一个羽人从天空中俯瞰青石城,能够很轻易地从灯光的密度判断出青石哪里比较贫困,哪里聚集着官宦显贵。
镇远侯此刻就处在灯火最为璀璨的区域。每一次到南淮城来,他都会住在他的多年盟友西淮王的王府里。之所以说是“盟友”而不是“朋友”,是因为镇远侯是一个基本上没有任何私交的人,他在朝堂内对皇帝恭顺尽忠,和其他朝臣或结盟互利,或相互倾轧,却没有任何真心真意的朋友。
“朝廷里面不需要什么朋友,只需要按照原则办事。”镇远侯如是说,“朝廷之外就更不需要什么朋友了。”
所以即便是住在和他同样喜欢对外开战的西淮王府上,两人除了谈论公事之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见面倾谈。在这个下着毛毛细雨的秋日夜晚,镇远侯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喝着清茶,等待着手下们的回禀。
他对自己这一系列的行动不是太满意,消息得来得已经有些晚了,不知道会有多少信息泄露出去,到时候难免会有人说他违反律法啦、阻挠正常破案啦、非法抓捕监禁平民啦诸如此类。不过在青石城这样的地方,他和西淮王拥有绝对的权威,就算有人感觉到了什么不妥,应当也不会敢于造次。
何况,即便真的有人敢来干扰他的计划,他也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把对方直接铲除。他寻找了那么多年,总算等到了这一线可能的机会,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哪怕事情一路向上捅到了皇帝那里,他也绝不放弃。
夜色渐深,雨依旧没有停的意思,镇远侯始终耐心等待,侍从们也没有敢劝他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