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说着,一面来到两具行尸的面前。那个没有被做成木乃伊的死人似乎稍微敏感一点,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伸出双手向他逼了过去。但还没有触及到身体,神秘来客已经骤然出手,一把拧住死者的脖子,另一只手轻轻一切,就像锋利的刀子一样,竟然一下子把行尸的头盖骨生生切开。
“附脑和大脑,仍然是相互抵触的。”神秘来客说,“你已经实验了那么久,看来还是无法让附脑脱离大脑单独存在。我还是那句话,你这个方向恐怕行不通。”
“也许吧,但至少,我所做出来的是符合原则的选择,现在不行,未必以后也不行。”印和阗回答,“我在这个国家呆了几十年了,越来越感觉到,纯粹依赖物质存在的技术力量是一种无比奇妙的东西,而且发展速度超乎我的想象。我甚至在其中感受到了无法遏制的乐趣。”
“但是这样的乐趣对你而言,只是附属品,你的‘原则’还是不会动摇,”神秘来客不无讥讽地说,“我和你一样,也体会到了这种乐趣,但和你不同的在于。我希望这种乐趣更长久一些。”
“所以就听任人类自由进化,最后毁掉我们亿万年来努力的一切?”印和阗哼了一声,“你觉得我可能答应吗?别忘了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苦心经营这一切。”
“你又来了……别训我啦,老兄。”神秘来客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们好歹也是同伴,没必要一见面就争执嘛。”
印和阗摆了摆手,似乎是不想再争执下去。两具尸体也好像得到了指示,站在原地停止不动了。
这两个人的对话,包含着很复杂的含义,窗外的亚梅尼充满惊恐地想,而且不管是印和阗还是神秘来客,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他们到底是什么?是天神吗?是魔鬼吗?
“我打听了一下,你现在在这个国度里的身份高得出奇,”神秘来客说,“你是大宰相,是法老的首席御医,是大法官、农业大臣和大祭司。那座造型奇特的巨大王陵也是你主持修建的。你难道真的不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有意思的么?何况,如果你想自己取代左塞尔成为法老,成为这片土地的真正统治者,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
“你的思维越来越危险了。”印和阗长叹一声,“你好像已经渐渐忘记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才不断介入人类和其他生物的进化。他们只是工具,而不是最终的目的。”
“我不和你吵架,”神秘来客说,“你是老大,我毕竟还是要听你的。我这一趟来,其实是想劝你和我一起离开的。”
“离开?去哪里?”印和阗有些意外。
“去东方。”神秘来客回答,“在东方的华夏地区,在一条大河的两岸流域,一些部落正在进化。他们的文明比起这里的还很落后,但我却能感受到那种惊人的潜力。他们的血统对附脑的融合程度更高,也许能帮助我们加快进度。”
“东方……华夏……”印和阗沉吟着,“你的这个说法,倒也有趣,的确可以考虑。长期停留在同一个区域,也的确不是最优的选择。不过,我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暂时不能离开。”
“你的意思是……我先过去?”神秘来客问。
印和阗点点头:“对,你先去奠定基础。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再去和你会合。不过……”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但神秘来客已经会意:“你放心吧。我会谨慎从事的,只是进行一些基础事务,有什么重要的举措都。不管有什么想法,我总归还是会听你的。但是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做另外一件事?”
“你是指那个躲在窗外偷听的男人么?”印和阗用平淡的口吻说,“正好,我又可以多一个实验品,来看看充满怒火的人的大脑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亚梅尼悚然,刚想要转身逃跑,突然间眼前一花,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已经身处于印和阗的工作室之内了。而先前已经静立不动的两具尸体,此刻一前一后地夹住了他。亚梅尼惊叫一声,双臂一紧,已经被背后的木乃伊牢牢抱住,动弹不得。
他原本就打算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印和阗的命,按理说应当无所畏惧。但眼前出现的超自然的一幕让他激发了灵魂深处的恐惧。他禁不住手脚发软,只觉得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想要呼救,咽喉却被另一个死人伸出手来死死扼住,无法发声。
“我认识你,亚梅尼,我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印和阗轻声说,“我知道发生在你妻子和孩子身上的事情,我也能感知到你的悲伤和愤怒。但是,很多事情你并不懂,个体的生存状况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一切生命终将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留不下半点痕迹。所以,你的愤怒我并不关心,也并不在意。现在,你的价值只有死亡本身而已,愿你的灵魂安息。”
掐在喉咙上的那双冰冷的亡者之手开始加力。亚梅尼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铁箍圈住了,而且不断收紧。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灵魂仿佛正在一点一点地离开身体,沉入永恒的冥河之中。
“为了嘉奖你的勇气,我会替你祈祷,引导你的灵魂和你的妻儿在冥界重聚。”印和阗近乎温柔地说。
这是亚梅尼一生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