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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传说,难道和现实有什么联系?”冯斯问。
“联系很紧密,”王欢辰说,“这是我们的先祖毁灭那群背叛者时,从他们的领袖的密室里发现的。那位领袖一直在修炼着一些古怪的法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装神弄鬼骗人的,但有一样却在装神弄鬼的外皮下存在着一些真功夫,那就是通灵术。”
“通灵术?”
“对,通灵术。通灵术实际上是并不存在的,但那位领袖却的确掌握着某种读取他人思维的手法,我们后来对他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发现他长有一个附脑。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天生变异的附脑人,可能也是古代藏区唯一存在过的一个附脑人。”王欢辰说,“不过,他的附脑并不完善,并不能像那些真正经过训练的守卫人那样清晰无误地读取他人的思维和记忆。他只能做到被他人的思维所影响,然后在潜意识的驱动下,完成某种类似于‘自动写作’的记录和演绎。”
“我懂这个意思,通俗点说,就是乡村神汉们跳大神的真实版。”冯斯说,“所以说,这张图也是他跳大神的结果了?”
“否则他不会那么重视,把这份资料藏得那么深。”王欢辰说,“我们猜测,他在研究那只半疯癫的魔仆的过程中,终于和魔仆发生了头脑的交感,并且读取出了一些真正有用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任何守卫人掌握过的重大信息。”
“也就是说,一个半疯癫的魔仆,和一个无法精确表述读取内容的读心者,联手留下了魔王的秘密?”冯斯惊叹不已,“简直搞得我要相信上帝的存在了。那这幅图到底指向何处呢?”
“据说,那位领袖在最终战败之前,亲自开口留下了一段说唱词,正是格萨尔王传中北地降魔的故事的最早雏形。而他也不断在一种近似癔症的状态中反复描绘鲁赞和四个寄魂,这让我们可以确定,这个故事当中一定包含着很深的隐喻,极可能就是魔王的终极真相。所以后来,我们推动了格萨尔王传的诞生,虽然其他的故事都只是编造,但北地降魔这一章却饱含着深意,希望能有后来人能把它解读出来。”
“原来你们才是格萨尔王传的真正创始者,所以自称格萨尔王的后裔倒也挺合情理的了,”冯斯说,“可是,这个故事到现在依然没有被解读出来。”
王欢辰沉重地叹了口气:“因为线索太少啊。我们做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解读,想要推测出那四个寄魂到底代表着什么,以及它们对魔王而言意味着什么,是不是真的摧毁了四个寄魂就可以杀死魔王。为此我们坚定地杜绝了附脑的引入,反而调动所有资源培养历史学、考古学、古生物学、地质学等等方面的学者,期待能从历史的遗留中找寻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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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守卫人们靠武力,日本人靠生物科技,你们钻研历史考古,倒是各有各的道路走。”冯斯说。
“我们从历史的种种细节里找到了大量魔王对人类文明、以及人类出现之前的生物进化的干预证据,”王欢辰说,“守卫人终究只是猜测,但我们却可以坐实,整个地球生命的进化史,就是魔王的实验史,而人类,正是他们最接近成功的实验品。但是这个实验品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导致了两位魔王最后的决裂和同室操戈,也给了人类几千年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时间。然而,问题出在哪里,还是没有人知道。不过,倒是找到了其他一些守卫人并没有能够掌握的发现。”
“你指的……是不是巴丹吉林庙今天发生的那档子事儿?”冯斯忽然想起,“来这里之前,邵澄说过,你们是巴丹吉林庙最初的创建者之一。你们为什么要在沙漠深处建造这么一座庙?那个时间和空间的错位到底是怎么回事?梁野去了哪儿?”
“巴丹吉林庙的实质,是一个观测点。”王欢辰说。
“观测点?观测什么什么的?”
“观测寄魂可能埋藏的地点。”王欢辰吐字清晰地说,“巴丹吉林庙只是这个世界上的若干个观测点之一,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冰川,则是另外一个。除此之外,在中国以及中国之外的区域,都存在着这种观测点。”
冯斯想了想:“寄魂可能埋藏的地点?这也是你们从历史文献里找到的?”
“还包括我们亲自主持的考古发掘。”王欢辰说,“我们发现,在战争之外,魔仆们还策划了不少的隐秘行动,完全不和人类接触,似乎是为了隐藏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寻找什么东西。只不过,随着守卫人势力占据上风,那些魔仆都隐遁起来了,但是他们活动的痕迹被我们捕捉到了,并且相应地找到了十来处这种可疑的地点。”
“你们没有挖地去找找么?”冯斯刚说完,就拍了拍脑袋,“哎呀,真笨!魔王就算是要藏什么东西,肯定也是利用异空间去藏,不会笨到在地上打洞的。”
“是的,所以我们才在这些敏感区域都安排了人手,并且做好了各种措施。”王欢辰说,“以巴丹吉林庙为例,18世纪中期正是准噶尔贵族和清廷交战的时候,我们为了避免在当地的活动引起怀疑,索性选择了在沙漠中央修建这座神庙。不过,倒也并非纯粹为了监视魔王,在沙漠腹地里建造一座喇嘛庙,本来也是很多人的夙愿。是不是觉得可笑?”
“不,一点都不可笑,至少在现在的我眼里,一点也不。”冯斯认真地回答,“我的朋友文潇岚以前去过巴丹吉林庙旅游,见到过庙里的住持——应该就是你们的人吧?回来对我夸奖了一大通这座庙的修建如何如何不可思议,一代又一代的喇嘛坚守在沙漠深处又是多么多么的虔诚坚贞。那时候我还嘲笑她‘仁波切中毒’呢,但是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回头看看,忽然才觉得,有信仰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要是换了我,没有点儿什么精神支柱撑着,肯定没有办法在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一整年一整年地待下去。更何况,当我们以人类的脆弱躯体去面对魔王那样的存在时,心里藏着神啊佛啊什么的,总能……壮壮胆吧。抱歉我说得那么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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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欢辰微笑着摇摇头:“佛本来就能带给人勇气,用词并不重要。我接着说吧。除了巴丹吉林庙,我们在其他不少地方也布置了类似的观测点,但我们本身没有附脑,对魔王力量的感应是很有限的,所以只能在守卫人家族里安插内应,通过他们的信息来加强监视。”
冯斯一拍巴掌:“所以今天,梁野刚刚出动你们就得到消息了!一定是梁氏家族发现了巴丹吉林庙里魔王力量的异动。不过,他们怎么会关注到那里的呢?”
“因为魏崇义,别忘了魏崇义曾经和梁野有过勾结,所以梁野也略微知道一点我们的事情,只是所知不详。”王欢辰说。
“魏崇义?他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魏崇义……曾经是我们当中的一员。”王欢辰的目光中隐隐有些悲哀,“后来,他背叛了。”
三、
范量宇替文潇岚安排的这个临时住所显然是动了一番心思的。这个小区外表看起来陈旧朴素,安保却很严,内部的绿化环境和建筑质量也相当不错。而文潇岚和魏崇义所在的这个单元,远离小区的各个出口,附近视野也相对开阔,还安排了范家的人昼夜监视,魏崇义想要逃跑只怕很不容易。
“这个小区我来过,”文潇岚说,“国家保密级别科技单位的宿舍,我以前代表学生会来拜访过老校友。你们守卫人真是无孔不入啊。”
“要是连这一点也做不到,还谈什么和魔王打架?”范量宇说着,递给文潇岚一个小小的玻璃瓶,“放在在老东西的鼻孔下面,拔开塞子,他马上就能醒。不过你的脸最好离远点——那味儿可不好闻。我走了。”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这套小小的两室一厅,文潇岚叫住了他。
“最近……你一定有很多架要打,对吧?”文潇岚问。
“不会少。”范量宇简短地回答。
“小心点儿,别死那么快。”文潇岚说,“虽然你今天很惹我生气,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我好找机会收拾你。”
范量宇笑了笑:“好,那我尽量不死吧。”
范量宇用帽兜遮住他的头颅,离开了房间。文潇岚站在阳台上,看着他的背影在楼下渐渐走远,直到一个拐弯后消失在一栋楼后,这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回屋里,走进了魏崇义的房间。这个得了癌症的老人此刻正躺在**,陷入昏睡中,看上去是那样的衰弱无助,完全不像醒着时那样狡黠诡诈。
文潇岚定了定神,先揣了一把水果刀在衣兜里,再把玻璃瓶放到魏崇义的鼻子旁边,尽量伸长胳膊离得远一些,然后扒开瓶塞。尽管已经把脸转开,她还是闻到一股相当刺激的气味,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打完喷嚏,低头一看,还真灵,魏崇义果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先是懵懂了大概有两秒钟,随即腾地坐起身来,动作相当迅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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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激动!别激动!”文潇岚连忙说,“是我,魏先生,我是文潇岚,我们在医院见过的。”
魏崇义认清楚了文潇岚的相貌,仍然很警觉地翻身下床,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确认屋里除了文潇岚之外并没有别人,这才稍微显得安定了一些。他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吃力地在床边坐下:“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科技单位的宿舍。”文潇岚说,“这里很幽静,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魏崇义哼了一声:“这帮子守卫人,果然在哪儿都有窝。”
“这不是守卫人安排的,是我……”文潇岚刚说到一半,忽然住口不说。她摇了摇头:“算啦,你这么老奸巨猾,我编谎话也不可能骗得过你的。没错,这间屋子是守卫人帮忙安排的,我这么一个没用的大学生可没这本事。但是请相信我,守卫人也的确是为了妥善地解决问题,才这么做的。他们答应了我,你只需要告诉我就行,我不必把你的秘密告诉他们。”
魏崇义有些吃惊:“他们真的那么说?”
文潇岚点点头:“是真的。他们现在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天选者的判断力。也就是说,只要你告诉了我,我可以只把秘密交给冯斯,而不必通知守卫人。你如果还是不想说,我不会勉强,只是请你考虑得仔细一些,不要那么急就拒绝我。”
她给魏崇义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在一旁坐下。魏崇义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脸上阴晴不定。
“天选者现在去了什么地方?”他冷不丁地发问。
“啊,冯斯……现在好像在川藏交界的地方,”文潇岚回答,“那里有一个新近开发的冰川旅游区,他带着女朋友去那儿旅游了。呃,好像还不能算是女朋友,不过也差不多……”
“是詹莹的女儿,对吗?”魏崇义又问。
“对,是詹教授的女儿。”姜米说。
“川藏交界的冰川……詹莹的女儿……看来是天意啊。”魏崇义长叹一声。他重新站起来,来到窗边,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回过头来。
“好吧,我把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你。”魏崇义说,“先从我的身份开始——我是一个叛徒。”
他向文潇岚讲述了格萨尔王后裔一族的始末。文潇岚听得目瞪口呆:“真是没想到,居然在守卫人和日本科技组织之外,还有另外一支存在了那么久的力量。而且听起来,你们这一支好像是完完全全没有追寻任何利益,比守卫人和那帮日本人更难得呢。所以你选择背叛,也是为了追逐利益的原因么?”
魏崇义神情木然:“不错。我是一个异类,总是不甘心就那样过着离群索居而永远无法出头的日子。不妨告诉你,我们有一个很重要的基地,就藏在冯斯这次去旅游的冰川里,我在那个基地里待了整整三十年。生活条件倒是不能算很差,至少有茶喝有肉吃,但是那种寂寞和单调实在难以忍受。那个年代还没有互联网,我每天枯坐在冰层之下等待着接收可能的电报,不知道外面的日出日落,只有时钟提醒我一天又过去了。我不想一辈子那样下去,于是选择了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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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离家族,离开了藏区,开始思考怎么能利用我对魔王世界的了解去获取足够的利益。最开始,我决定尝试着去移植附脑,但是我的体质其实根本不适合移植,结果手术失败了。万幸,我没有死,捡回了一条命,但却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原来你的身体变得那么衰弱,是附脑移植手术失败了啊,”文潇岚的话语里有些同情,“我见过附脑移植成功但最后被附脑反噬的人,我们学校以前的一位校长,所以其实对普通人而言,没能得到附脑反而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至少你还活着,不是么?”
魏崇义苦笑一声:“活着也未必是一种幸运。我休息了一段时间,至少能重新活动了,这时候也知道了附脑的可怕之处,不敢再去碰第二次。我开始意识到,格萨尔王后裔们坚持站在岸上观察,其实是一种保险的态度,只不过,自己不下水,未必不可以利用他们去换取其他的利益。而且,我还有一个愿望,希望能够利用魔王的力量恢复我过去的身体,不求什么特殊的力量,不要像现在这样半残就好。我这也是自作自受。”
“你的确是……”文潇岚咕哝一声,“所以你去找了哈德利教授?”
“是的,我在搜寻购买一些资料的时候,意外发现哈德利也在向同样的买家求购。我跟踪并且调查了他的背景,发现他对那些和魔王有关的蛛丝马迹最感兴趣。他是美国人,又是个普通人类,不容易引起中国守卫人家族的关注,我经过仔细思考后,觉得可以利用他。”
“但是按照冯斯的说法,哈德利也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警惕性很高,他怎么会相信你呢?”文潇岚问。
“对付哈德利这样的人,装成好人是没有用的,直接把利益摆在明面上,反而有好处。”魏崇义说,“我明确地告诉他,我掌握了很多他所不了解的情况,希望能和他合作,他获得学术成就,我分钱。当然,我的目的其实也不是为了钱,但我相信,直截了当地谈钱一定可以取信于他。果然,他相信了我的话,开始让我担当他在中国的临时助手。”
“在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哈德利在我的帮助下获得了不少进展,但对我来说却进展甚微,他并没能找出什么对我而言算得上新鲜的东西。但我也发现了,他的思路很敏捷,尤其不像我们一样已经有了思维定势,所以我还是很耐心。到了后来,终于,一个意外的突破性进展到来了。”
“是不是……那个上面刻有上古文字的木盒子?”文潇岚想了想发问说,“冯斯也跟我提过,范量宇也跟我提过,说是哈德利的一个朋友、一位姓袁的中国学者发现的?”
“袁川江不是哈德利的朋友,但他的女学生汤素静是哈德利的朋友,那个盒子上的字的最终翻译内容,也辗转被汤素静得到。哈德利正是从她那里得到了那些文字的翻译。那些文字让哈德利陷入了深思,但对我而言,却几乎就是打开一切秘密的大门。当然,还仅仅是‘几乎’,毕竟我那时候对守卫人世界的运转还没有理解得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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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后来你才和梁野合作了。”文潇岚说,“你表面上是受制于梁野,但其实,你也在利用他刺探守卫人的真相和本质。而且你所开的那间疯人院,似乎……别有深意?”
“是的,在和梁野的接触过程中,我注意到了人脑和附脑间的复杂关系,就想到了利用精神病人来研究人脑的异化。后来的事情你大致也知道了,我和梁野互相利用,各有所获,我还藏起了哈德利从西藏带出来的魔鼠。可惜的是,我并没有从中获得什么,反倒是让天选者激发出了他的蠹痕。这大概或许就是天意了。”魏崇义再次一声叹息,听上去不无悔意。
文潇岚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能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对了,冯斯说过你身边有一只很邪气的黑猫?”
“对,金刚,那是我机缘巧合从一个快死的守卫人那里得到的,有着影响人精神的特殊能力,也只有它能压制住魔鼠。”魏崇义说,“不过,我在这一次的逃亡途中把它放掉了,毕竟我已经没有余力保护它了。”
“那只猫还是起到了很大作用的,要是没有它,冯斯现在还是个大废柴呢……你怎么了?”文潇岚说着,忽然发现魏崇义的脸色有些不对。
“我头疼。”魏崇义双手捧住脑袋,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是不是抗癌药的副作用?”文潇岚站起身来,“范量宇他们给你准备了充足的药物,其中就有止痛药,我去给你拿。”
刚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文潇岚赶紧转过身,只见魏崇义已经倒在了地上,两只手紧紧抱住头,喉咙里不断发出凄惨的呻吟。
“好痛!头要炸了!”魏崇义低喊着,“放过我!放过我!”
放过我?文潇岚愣了两秒钟,猛然间意识过来,这并不是什么急病发作或者副作用,而是魏崇义遭遇到了某种攻击!
糟糕,肯定又是什么守卫人或者黑暗者的蠹痕!文潇岚很是焦急,却也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她眼看着魏崇义在地上打着滚,情急之下,掏出了手机想要把范量宇叫回来。但啪的一声,手机屏在她手里碎裂了,整个机器也随之黑屏,不再有反应。
“是谁?”文潇岚扔下手机,大喊一声。虽然处于绝对的劣势,但和范量宇在一起混习惯了,她的胆气倒是很壮,也并不慌乱。
但是并没有人回应。文潇岚在屋子里四处找了一遍,甚至开门查看了楼梯和楼顶的天台,附近并没有藏着什么人。当然,守卫人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隐藏起自己的行踪,找不到也并不意外。她只能郁郁地回到屋里,眼看着魏崇义已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却毫无办法。
可是范量宇明明说了,这附近安排了范家的人二十四小时监视,那么,有人通过蠹痕对魏崇义发动攻击,就算他们阻止不了,也应该能有所察觉啊。可为什么已经好几分钟过去了,这些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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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们已经提前被杀死或者制服了吗?
又或者……这个攻击者的能力已经超出了守卫人们所能觉察的范围?
魏崇义已经说不出话来。在这个无形无色、连方向都找不到的攻击之下,他的脑子似乎已经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眼球突出,面色惨白,七窍流血。这个一次又一次躲过了守卫人追捕的老人,却在一个看似很安全的地方,莫名地遭受重创,走向了死亡。
文潇岚恨得咬紧牙关。她看见魏崇义的嘴唇不停地瓮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于是低下头,把耳朵凑近。耳中传来一阵急促尖锐的呼吸声,可以想象魏崇义在竭尽全力地试图说话,但却根本不能说出哪怕是一个清晰的字词了。
但文潇岚却注意到,魏崇义的手指在地上轻轻地划动着,指尖上还沾着从他的鼻腔或是嘴里流出来的血。她一下子意识到,魏崇义虽然已经无法说话,却还在竭力想要对她传递什么信息,所以用手指头蘸着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尝试在地上写字。
她知道以魏崇义的身体状况,在遭受了这样的攻击之后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于是也不去装模作样做什么无用功的急救,而是屏住呼吸,细细看着魏崇义手指下的笔画。魏崇义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几乎是完全凭借着本能在移动手指,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而他似乎也只有力气写这么一个字了,再往下,他连手指头都难以动弹了,只能用涣散的眼神努力向文潇岚做出示意。
文潇岚不顾尘土,趴在地上细细看去,魏崇义写的这个字简直就像是狂草,她只能费力地猜测:“这是一点,这是一横,然后……好像是个广字头,啊不对,左边还有两点,这是个病字头。然后……这是‘病’字吗?看起来很像。”
魏崇义无法言语也无法摇头,但目光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文潇岚知道自己猜错了。她皱着眉头又看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问:“那,如果不是‘病’字的话,这会不会是……会不会是‘疯’字?”
这句话刚一出口,她就注意到,魏崇义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一道光芒,她知道,自己猜对了。那么,再联想到魏崇义过去所干的营生,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疯人院,你是想说疯人院,对不对?”文潇岚问,“你的秘密就藏在你那间早已废弃的疯人院里,对不对?”
魏崇义没有回答。就在文潇岚发问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之火终于熄灭,只有浑浊的双目还不甘心地圆睁着。文潇岚怔怔地看着他的尸体,过了好久,才慢慢站起身来。
“好吧,疯人院,我知道了。”文潇岚轻声说,“虽然你并不算什么好人,但总算在临死前的最后时刻办了一件好事。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冯斯的,你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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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已经坏了,没办法用来和外界联系。文潇岚只能走向大门,准备跑下楼去求援。然而刚刚打开门,她就怔住了,门外并不是被邻居们的杂物堵住了一半的楼道,而是一大片荒芜的坟地。
“我怎么老是能遇到这种事儿啊……”文潇岚摇摇头,“好吧,这次你想要带给我什么呢?”
她也并不慌张,迈步走进这片幻域。在阴霾的天空下,坟场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影,只有一座座灰色的中式墓碑沉默地伫立着,呛人的香烛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还有灰黑色的烧过的纸钱灰在半空中飞舞。
至少能说明这一次来的这个敌人是中国人,文潇岚自嘲地想。
她继续前行,慢慢靠近了那些墓碑,然后注意到了墓碑上的名字,心里微微一颤。距离她最近的那座墓碑,碑面上清晰地刻着死者的名字:冯琦州。
再往后,是一个个要么熟悉要么至少听说过的名字:池莲、曾炜、李济、翟建国、杨瑾、何少衡……
这些人,全都是在最近一两年被卷入魔王世界的战争后失去性命的“新人”。
看着这些名字,文潇岚隐隐有了一种预感。果然,再走出几步,在那些旁人的名字从她身边掠过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文潇岚之墓。
墓碑上甚至还有她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她青春靓丽神采飞扬,但这张脸此刻却镶嵌在冰冷的墓碑上,映衬在坟场晦暗的大气里,显得分外诡异。
“你这是想要吓唬我吗?”文潇岚抬起头来高声说,“既然我已经落到你手里了,你随时可以把我剁成肉酱,还有必要玩这种鬼把戏吗?”
她说话的回声在坟场里回**着,却并没有听到任何回音。她一气之下,大步跨过了这座墓碑,前方的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让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而就在她的脚边,地表瞬间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宽度超过了三米,裂缝的内部更是深不见底,里面可以隐隐见到幽远的暗红色光芒,还有能清晰感觉到的热气透上来。毫无疑问,里面是岩浆一类灼热的物质,如果活人不小心掉下去,肯定连肉酱都留不下来啦。
文潇岚又是一阵气往上涌。这是把我当三岁小毛孩呢,她想,装神弄鬼地恐吓我。她正想再开口尝试和对方对话,但忽然之间,一种转瞬即逝的疑惑感在脑子里闪现了一下。她想起了冯斯出发旅行前对她说的话。
“宁哥不大通世事,小樱毕竟太年轻经验不够,家里剩下的三个人,还是得靠你。”那时候冯斯说,“你呢,智商肯定是有的,毕竟是学委嘛,就是和我一样,有时候遇事容易冲动。我已经吃过好多亏了,你得以我为鉴,稍微冷静点儿。”
稍微冷静点儿,冯斯如是说。这厮虽然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这一次说的却半点没错。冷静,一定要冷静,刚才自己已经感觉到了一点点不对劲,要赶紧抓住这个疑惑,找出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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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潇岚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地思考着,努力想要找出自己产生怀疑的源头。她回想着自己过去所亲身进入过的幻域,以及听冯斯等人描述过的幻域,总觉得现在所身处的这一片有一些不对劲。可到底是哪点不对劲吗?
两分钟之后,她睁开眼睛,缓缓地站了起来。
“食言而肥……我一定会变成一个胖妞的。”文潇岚自言自语着,“答应得好好的,要冷静要冷静,最后还是冲动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前一纵,跳进了灼气升腾的裂缝里。
四、
“闹了半天,魏老头儿是从你们这儿叛逃出来的。”冯斯说,“怪不得他那么奸猾,那么能隐忍。”冯斯说。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好了。”王欢辰依然不以为意,“他原本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在这里也积累了很多有用的知识,遗憾的是,他的头脑够用了,身体终究只是凡人。有的时候,当我们去追求超越能力极限的欲望的时候,光有头脑是没有用的。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没错,看他老人家混得那么惨,恐怕还真不如继续呆在这里呢。”冯斯表示赞同,“好歹这里有饭吃有网上,对于宅男来说就够了。”
“如果人人都是宅男,世界早就和平了。”王欢辰说,“他逃出去之后,我们也曾尝试把他抓回来,但他毕竟聪明,藏匿得很好,后来又找到了梁野这个靠山。我们毕竟都不能打,没办法去和梁氏家族硬拼。但后来我还是想办法成为了梁野的手下,至少可以暗中关注他的动向。据我判断,魏崇义把我们的知识和守卫人的能力结合在一起,可能对于魔王真相的揣测又进了一步,甚至于……”
“甚至于有可能直接摸到了魔王的本质。”王欢辰说。
冯斯一下子站了起来:“真的?”
“只能说很有可能。”王欢辰回答,“我甚至怀疑近期的所有异动都和魏崇义的发现有关——魔王势力可能沉不住气了。这次巴丹吉林庙的事情,多半也和此事有关,它们已经不在乎会不会被我们观测到了。”
“这算是狗急跳墙吗?”
“从双方的实力对比来说,可能我们更接近跳墙的狗。”邵澄说,“也许是魔王终于打算收割了。”
“收割”这个词让冯斯禁不住心里微微一颤。他正想再问王欢辰一些更深入的问题,却忽然感觉到脚底下有些轻微的颤动。自从唤醒了附脑之后,他的感觉倒是越来越敏锐了。
门被推开了,刚才送茶水的年轻喇嘛急匆匆地跑进来,看神情有些惶急。王欢辰问:“怎么了?”
“出事了。”年轻喇嘛说话很简短,“观测点异动。”
王欢辰的神色瞬间变得肃穆。冯斯忙问:“观测点?这里也是观测点?”
“而且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观测点,”王欢辰说,“没时间解释了,你和邵先生赶紧离开,另外,这个东西你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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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斯接过王欢辰递来的东西:“这是什么?U盘?”
“里面装着的是我们历年来累积的重要资料,虽然大致结论你已经知道了,但这些资料以后还能有学术上的用途。”王欢辰说,“希望你也能和魏崇义那样,结合着守卫人的特殊能力,尽快找出魔王的真相。”
“那你们呢?为什么不一起走?”冯斯说。
“因为只有你和邵先生才有能力走掉。”王欢辰提高了声调,“你们俩快走!上到地面后也不能停,尽量走远些!”
“好,我们走。”冯斯没有犹豫。从王欢辰的眼神里,他已经看出了形势的紧迫性,隐隐猜到这里可能会发生和巴丹吉林苗相仿的事件。而如果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从魔王世界里学到了很多经验教训的话,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当机立断,不能矫情。
邵澄自然也十分果断。两人离开房间,穿过大厅,按照喇嘛的指点快步跑向大厅另一侧的出口。那里有一台机械升降机,无疑就是为了紧急情况而预备的。
冯斯踩上了升降机的踏板,身体开始随之上升。事情发生得如此仓促,他甚至来不及和王欢辰多说两句话。他只能扭过头,大吼一声:“我会尽力的,死胖子!”
灯光很快从脚下消失,升降机进入了一段黑暗的上升通道,顶端的出口处隐隐可以见到晨光。已经快要天亮了。
然而,距离那一缕最初的晨光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升降机停住了。
“看来是下面的供电系统已经失效了,”冯斯说,“你有办法吗?”
“我是个没有什么本事的人,好处在于,总算有那么一点点笨力气。”邵澄回答。
邵澄身上绿色的蠹痕激发出来。冯斯注意到,邵澄的手脚似乎微微伸长了一些,脸型也有一点向外凸出,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来,我背你。”邵澄说。
冯斯会意,趴到邵澄背上去。邵澄脚下一蹬,看似没有用什么力气,冯斯却忽然感到身体悬空,竟然向上窜出了好几米。在蠹痕的作用下,邵澄一瞬间拥有了超越凡人想象的可怕的力量。
“所以你的蠹痕的作用就是强化自身的基础能力?”冯斯问。
“是的,没有任何特异之处,平凡的蠹痕。”邵澄回答。
“武侠小说里早就说过了,一切最平凡的招式,只要拥有足够的力量,都会拥有石破天惊的效果。”冯斯说。
邵澄笑了笑,没有回答,继续向上攀爬、或者说纵跃。冯斯在他背上就像没有分量的空口袋一样,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不断上升,就像在游乐场里玩某些追求失重感的高空器械。但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太久,整个山体都开始晃动,而且越来越剧烈。这个人工开凿出来的上升通道的洞壁很快出现了明显的裂缝,并且开始有大大小小的碎石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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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那些石头,”邵澄说,“它们伤害不到我,但可能会把你砸得头破血流。”
话音刚落,前方正巧坠下来一块带有明显尖锐的棱角的石头,足有拳头大小,向着两人的头顶砸下来。邵澄正想要分出一只手去挡开这块石头,但忽然间眼前一花,石头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从自己的背后多出来一根长长的金属杆——似乎是握在冯斯手里。
“我虽然废柴,也不能拖累你拖累得太厉害。”冯斯说,“我现在有了一些操纵时间的小技巧,当那些石头靠近的时候,我有从容的时间打掉它们,而且是在它们没有动能的情况下。”
“物质和时间,很了不起。”邵澄的语声里充满了敬佩。
几分钟后,两人顺利地跃出出口,来到了地面上,但按照王欢辰最后的指点,邵澄并没有停步。在平地上,邵澄的奔跑更加迅速,让冯斯恍惚觉得自己其实是坐在一辆高速奔驰的越野车上。
大约在雪地上跑出两公里的路程后,地面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邵澄立足不稳,摔倒在地上。但他和冯斯都没有忙着起身,而是索性伏身在地上,聆听从远处传来的声响。两人都具备强大的附脑,感知能力比常人更为敏锐,此刻全神贯注地感知着那个地下秘密基地所发出的最后动静。
冯斯的脑袋又开始疼起来了,毫无疑问,尽管已经离开中心点直线距离超过两公里,那里所产生的蠹痕波动仍然很强大,以至于他的附脑又产生了共鸣。他已经很有经验,毫不抗拒这样的痛感,反而努力去捕捉和加强,以期待获取更多的信息。
这果然是一种过去从未感受到过的异动。仿佛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狠狠地撕扯着空间,但又并没有造成任何损害,而是带来了某种——极致的形变。简直就像是在头脑里体会到拓扑学的实例,冯斯莫名其妙地想。
但这样的拓扑学变换并不仅仅涉及到空间,仿佛还和时间有关。来自于刘岂凡的那个移植附脑开始极大地不安分起来,一些诡异的幻象也开始在脑海中升腾。那些幻象飘渺模糊,看不清具体的形象,但冯斯能从中嗅出危险的气息。
十分钟后,震动停止了。在熹微的晨光下,冰川深处显得寂静安宁,仿佛刚才的地震完全未曾发生过。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邵澄说,“地震之后冰川结构不稳,滑坡或者雪崩都很容易发生。”
“但我想回去。”冯斯说。
“回去?”邵澄先是愣了愣,随即很快地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回去。”
“辛苦了。”冯斯也不多客气,回到了邵澄背上。邵澄全力奔跑,很快重新回到升降平台的出口处,但两人向着下方一看,都愣住了。
“时间,果然是时间。”冯斯喃喃地说,“时间发生了变化,和巴丹吉林庙发生的一切多半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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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原本供升降机垂直升降的、人工开凿出来的通道不见了。如今呈现在两人视线里的,是一道幽深狭长的天然裂缝,一望而知是由大自然的伟力经由千万年的时光而自然形成的。就在十来分钟之前,这里体现出的科技,是一个隐忍坚强的人群的艰苦创造,但这样的创造在顷刻间被抹去了全部的存在痕迹,被完全吞入时光的黑洞。
“我想,下面的人也已经不在了。”邵澄说。
“但我们还是得下去看看。”冯斯说,“我觉得有可能会找到些什么。”
“没问题。”邵澄答得很干脆,然后开始向下攀爬。他的身手灵活矫健,而且力道十足,这一路顺着地缝下行看起来充满风险,实际上很顺利。两人很快就落到了裂缝的底部,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天然洞窟。
没有光亮,不管是现代的照明灯还是古代的烛火。没有人工装修的痕迹,没有办公桌和电脑,没有勤奋工作的喇嘛们,也没有王欢辰那张油光可鉴的脸。先前看到的一切都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内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古老而空旷的地洞。
“真的和巴丹吉林庙一模一样。”邵澄说,“所有的东西都回到了过去的样貌,人也都不见了。”
“有一点区别,”冯斯说,“巴丹吉林庙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变旧了。考虑到它的修建时间,说明发生在那里的时间的倒退最多也就是三百多年。但是这里……存在的时间比巴丹吉林庙长得多,也就是说,这里倒退的时间也比那里多。”
“两个地方蠹痕的力量不一样。”邵澄明白了冯斯的意思,“这里更强。”
冯斯创造出两盏手提式照明灯,两人在地洞里仔仔细细地巡视了一圈。从地质结构来看,这里确实是王欢辰和喇嘛们所藏身的那座洞窟,只是做了一些人工改造,但那些人工的痕迹现在都已经完全消退。
在确定光凭肉眼观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之后,冯斯在洞窟的中央一屁股坐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尝试着调动来自于刘岂凡的那个可以操纵时间的附脑,来寻找蠹痕残留的特殊气息。邵澄守护在一旁,不敢去惊扰他。
时间……时间……为什么会和时间有关?为什么时间要倒流?
附脑在感知,大脑在思考,冯斯全神贯注,渐渐进入了一种近似老僧入定的忘我状态。
“时间这种东西,很难依靠人类的日常逻辑去理解。”刘岂凡过去曾经对冯斯这样解释过,“就像你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时间碎片可以包含一整个世界一样。不过你是天选者,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的附脑就能觉醒出操控时间的力量,到了那会儿,你就能自然而然地明白了。”
没想到,就在说完这番话后没多久,刘岂凡去世了,把他自己的附脑移植给了冯斯。但对时间的掌控本来就是守卫人世界中最高深的技能之一,和冯斯所拥有的创造物质的能力差不多,他用了几个月时间,虽然能玩一些简单的把戏了,却很清楚自己掌握得还远远不够,尤其是还根本没有摸到时间本质的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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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此时他的心态已经比以前平和许多,而且越来越在潜意识里接受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明白某些事情强求不得,不如顺其自然等待机遇。所以此时此刻,虽然内心对找出冰川密窟与巴丹吉林庙的消失真相充满了渴望,他也并不急于求成。
找不到就算了,冯斯对自己说,在这个世界里,着急是毫无卵用的。
这反而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和敏锐,一点一点地,他开始感觉到了一股淡淡的蠹痕的气息。这气息挑动着他的神经,让他又开始沉浸入那种古怪的欣快感。根据过去的经验,他对这样的欣快感不再加以抵抗,而是引导着自己去接受和适应。
我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体的。
冯斯渐渐觉得身体仿佛漂浮了起来,又好像是沉浸在了无边的海水中,但一点也不憋闷,反而十分的舒服,似乎已经和某些事物融为一体了。那种过去曾经经历过的全知全能的体验再次出现,但却又有所区别。
因为这一次,他体会的并不是地域的无限宽广,而是时间,属于这个地下洞窟的所有时间。时间在他的感知里不再是一种无法回头的单向度路线,而是变成了一幅长长的画卷,他可以在画卷中信步游走,停留在任何一处。
他看见那座曾经见过的21世纪的地下“办公室”,喇嘛们坐在电脑前全神贯注地工作着;然后他看到了电脑时代之前,另外一批年纪更大的喇嘛正在样式陈旧的台灯下整理着古老的纸质卷宗,颜色斑驳的木桌上还放着算盘,那画面活像是老会计们在办公;再往前,连电灯都还没有的年代,人们在忽明忽暗的油灯火光下对着一具尸体祈祷,那或许是在经年累月的守候之后默默死去的先辈……
这座洞窟的历史在冯斯的脑海里毫无保留地展现着。他看到了这里的每一次生死,每一次别离,所有的挣扎和坚持,所有的绝望与希望。这里只是地球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角落,藏着一群完全不为人所知的人,但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都在时光中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印记。
遗憾的是,由于残留的蠹痕太过微弱,感知的范围没有办法进一步扩大,冯斯无法看到那条工程量巨大的隧道的开凿过程,更加无法看到地表之上曾经发生的事情。但即便是这一丁点的微小感知,也足以让他感到震撼,甚至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
但不久之后,他发现了一个麻烦的问题:他无法退出那种状态了。时间仿佛成为了一股涡流,把他裹夹在其中,无法脱身,而且那股舒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似乎带有某种不能抗拒的**,要让他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融为一体吗?冯斯在迷迷糊糊中想着,好像有点什么不大对劲,但又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天选者,是拥有魔王血脉的人,和魔王遗留的蠹痕融为一体倒也合情合理。或许那样才能找到我的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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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斯越来越放松,感受到了越来越强烈的畅快感,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要脱离身体飞扬于天际,一切的束缚都即将消失,他会获得完全的自由。
放松……脱困……抽离……摆脱束缚……
正当浑然忘我之际,他突然感到左手手掌一阵剧痛,这突如其来的剧痛狠狠地刺激到了他的神经,让他的自我意识终于重新清醒。
他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下洞窟里。但随着意识的复苏,刚才那股微弱的蠹痕也完全消失了,一丁点都没有留下。
然后他发现了那剧痛的来源是什么:自己的左手看上去略有点变形,似乎断了好几根指骨。即便他颇有毅力不怎么怕疼,毕竟十指连心,这一下也痛得他倒抽凉气,忍不住呻吟出声。
“抱歉,用力稍微大了一点。”邵澄在一旁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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