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时候还想见御馆,赶快就死吧!”一个足轻将那个人推到被关押的人群之中,正要用火把点燃那堆柴薪。
但那个人极力抵抗,双手举着一个卷轴,跪在那里大声呼喊着。
“放他过来。”信长听到那边的声响,皱着眉头呵斥道。
那人摇摇晃晃地过来,信长一见,很是吃惊,这不是日本本土和尚,他的皮肤、脸都晒得黝黑,头上裹着白色的头巾,额头上涂着着红白交叉的油彩。像是一个传教士?不是,好像是印度的僧人。
这僧人的身体瘠薄消瘦,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好像随时都会倒地。但他眼睛清澈,和眼中遍布红血丝的信长相比,有着修行者的自信与冷静。火在他身后熊熊燃烧,给他单薄的身影涂上了圣像一般灿烂的光辉。
但信长是手持屠刀就以为可以俯瞰一切的人,懒得去问这个僧人的来历,只是问道:“你想做什么?”
“这是《地狱变相图》,您一直想要的,你希望让它和这些人一起葬身火海吗?”
“什么?《地狱变相图》在你的手上?”信长吃了一惊,“你是果心?!”
“我要御馆一个承诺,您是要画,还是这些人无辜的生命?”
“哈哈,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啊,太可爱了!”信长抹抹下巴上的胡子,忽然觉得很是可笑。不错,《地狱变相图》的确是他垂涎已久的东西,他也知道这幅画一直在一个唤作果心的人的手上。但是,天下和一幅画比起来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可是,近在眼前,还是免不了有一窥真容的欲望,“既然如此,那就呈上来让我看上一看。”
“《地狱变相图》所绘的是什么呢?”信长带着疑问打开卷轴。想不到这卷轴有如此之长,两个兵士展开,足足有五十米之宽,果然此画有独特之处。
信长打开卷轴,怔了一怔,瞬间心魂出窍,好像恍惚间来到了汪洋海上,碧波浩瀚。那汪洋之中,一只巨大的乌龟在海上起伏不定,一截枯木随波**漾,这是什么意思?只听果心在一边念念有词,喃喃道:“佛言:人在三恶道难得脱,譬如周匝八万四千里水中有一盲龟,龟从水中百岁一跳出头,宁能值木孔中否?诸比丘言:百千万岁上恐不入也。所以者何?有时木在西龟在东,有时木在东龟在西;有时木在南龟在北,有时木在北龟在南。有时龟适出头,木为风所吹在陆上。龟中百岁一出头,尚有入孔中时;人在三恶道处,难得做人过于是龟,何已故?三恶处人,皆无所知识亦无法令,亦不知善恶,亦不知父母,亦不知布施。更相啖食强行食弱。如此曹人,身未曾离于屠剥脓血疮,从苦入苦从冥入冥。恶人所更如是。”他所诵的是《泥犁经》。
信长并不晓得这些,他也不信佛,但却在果心的喃喃吟诵之下渐渐地失神。一边的光秀却看到信长发怔的异样,暗暗吃惊,忍不住在旁边推了推信长:“御馆,御馆!”
信长毕竟是信长,听光秀这么一唤,顿时惊醒,差点被果心迷惑,真是可恶!但是,他的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无论怎么定神摇头,他面前弥漫的只是汪洋,雾气霭霭,滔天的巨波,像是要把自己吞没,可怖之极!
信长惊惶之下站在那里,吓得不敢说话,意识到什么似的,像是一个发狂的瞎子一般他挥舞着手臂,声嘶力竭地大吼:“妖术,是妖术!射死他们!快射死他们!”
顿时箭如雨飞。光秀顿时愣在那里,他潜意识里面还希望果心能够给信长带来一些训诫,让他停止这种疯狂的举动,想不到却让信长更加疯狂。
那些妇孺全部倒在了血泊之中,最后被付之一炬。果心瞬间消失了。
幻术成功,攻心却失败。这让果心很是痛苦。
他坐在乱尸堆上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谁让他遇见了第六天魔王呢?想让他像一般人那样受到感化是不可能的。
“只是靠一人的绵薄之力,怎么可能救得了比睿山的僧众呢?”若生听到了果心的哭诉,在一旁感伤道。
“信长一定是从异界降临人间的妖怪。”果心黯然道,“如果不是光秀,我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光秀?光秀不是死力效忠信长的么?怎么还会向果心施以援手呢?原来光秀趁着信长神志不清大发疯癫之际,让手下放了果心一条生路。否则,众目睽睽之下,果心幻术再高,也不能有逃脱的机会。
似乎幸运的只有果心一个人,除了僧众,数百座佛塔被毁,日本历史上延续了七百多年的佛法王城就这样灰飞烟灭。信长的暴虐掀起了轩然大波。武田信玄闻讯之后马上指责信长的暴逆无道,批评他是“佛法王法破灭,天魔旬之变化也”,使信长日后被人称为“第六天魔王”。然而到了江户中期的朱子学者新井白石对此一事件的看法,则是“亡山门者,非信长也,山门也”的论点。但即便是山门众僧不知检点,这一把火也烧得过分。要知道,这场大火中丧生的不仅有与织田信长作对的僧侣,还有许多无辜的百姓。
后来的白河法皇曾经于诗中感叹道:“潺潺鸭川比睿山,武将专权世遭殃。火烧僧宅弑百姓,天魔恶鬼是信长!”
但是信长呢,毫不介意对手们的评论。对他来说,比睿山在民众心中享有极高的号召力,让它化为乌有,百姓内心的精神寄托就全部倒塌,他信长就可以取而代之,这对社会新秩序的建立无疑非常重要。
但是信长不知道,他这种粗暴的做派也深深刺痛了身边一个人的心。明智光秀渐渐感到迷茫,内心开始偏离这位魔王了。
信长对此也很是不悦,因为他听说果心竟然安全逃了出去,到了甲贺。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光秀,那夜我不是命令你们射杀那个妖僧了吗?他怎么能够逃得出去?”一日,信长在议事会议上忽然向光秀发问,这已经成了他内心的一个谜团。
“呃,您都说他是妖僧了。当时,我也亲眼看到卫兵将他射杀了。”光秀沉静道,以光秀清傲的气质,向来不屑于说这样的谎话来应付主上,但他的性格也在信长的神经质下变得扭曲了。渐渐地,说谎成了习惯。
“这个妖僧,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法术,明明就是一幅画,我打开之后怎么感觉像是快要被淹死了呢?啊——真是奇怪。感觉那水已经淹到了我的脖子,我惊骇地快要说不出话!这个妖僧如果和甲贺伊贺的那群乱民混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啊。”权势越来越大的信长,开始夜夜不安。自从那个幽灵一般的小人混入他的帐内之后,他经常噩梦连连,不断地梦到那个小幽灵在他耳边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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