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离还是被祭鸿和夜火弄走了。
青岚原本还想拉着路颜不放,但终究挨不过流月淳那冰冷如刀的眼神,垂头丧气地跟在夜火身后离去了。
现在病人最大。所以,流月淳如愿以偿地躺在了刚才云离所躺的位置上——颜的怀抱一直是他所向往的。
也许,这样的日子并不多了吧……紧闭着双眼,他乖乖地枕靠着路颜的大腿,一句话也没说。
封灵洞里一片宁静而温馨。
看着神色苍白的流月淳,路颜心里突然微微泛起了几丝酸涩。
她开始挂心这只狐狸了,而且,这种挂心有别于普通朋友间的挂心。当她知道流月有可能会消失的时候,那一瞬间,她感到了锥心的疼痛。
“流月……”忍不住伸手轻抚上他那头银白而富有光泽的长发,路颜的眼底流露出了一丝连她自己也察觉不出的温柔,“你不应该将所有的事都瞒着我。”
流月淳缓缓睁开了眼睛,紫色的瞳仁里写满了迷茫与不解:“颜,我哪里有瞒着你什么?”
“还是不肯说实话是吗?”路颜眉尖一扬,“别忘记了,我曾是这个世界的神。”
流月淳微敛眼帘,却紧抿着双唇没有说话。
路颜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体内有宿冰的另一半灵魂。”
流月淳神色微微一变。
“你以为你和祭鸿想方设法瞒着我,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路颜将这两天自己遇到的事说了一遍,“流月,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承担,曜元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不就是为了要帮助你的吗?”
流月淳重新闭上了眼睛,语气有些落寞:“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帮我的?”
路颜一怔,既而轻笑:“并不完全是。”
流月淳惊喜地睁开了眼睛,翻身撑坐起来:“颜,你刚才说什么?”
那丝惊喜瞬时让他整个人精神了好几分,路颜的眉间不自觉地也跟着染上了一丝笑意:“我有说什么吗?”
故意别过了脸,她突然间很想逗逗他。
“我就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了……”流月淳低下了头,神色有些消沉。突然,他眉峰微蹙了下,伸手紧抓住自己的胸口。
“流月!”路颜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他,“你怎么了?”
流月淳微微喘息着,轻靠在路颜的肩头:“我心口痛。”
“为什么自那次从南泽回来后,你总会这样?”路颜看着脸色苍白而虚弱的流月淳,眼中掠过一丝担心。
流月淳并未回答,只是轻闭起眼睛:“颜,你以后不要老是让青岚坐在你的肩上。”
路颜无奈地苦笑:“好。”现在他是病人,只好让着他了。
“离祭鸿那个老鬼远一点。”
“好。”
“也离所有的男人都远一点。”
“好。”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陪在我身边。”
“好。”
“每天做点心给我吃。”
“好。”
“每天这样让我靠一下。”
“好。”
“现在你就嫁给我。”
“不好。”
流月淳睁开眼睛,眼中带着明显的懊恼:“你为什么不回答‘好’?”
路颜一翻白眼:“你这只狡猾的狐狸想诓我吗?”
流月淳重新躺下身子,靠在她的腿上,舒服地闭起双眼:“颜,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我的王妃。”
路颜这一次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出声反驳。她突然间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排斥当流月淳的王妃。难道……她真的喜欢上这只狐狸了吗?
低下头,她看了看已经陷入沉睡的流月淳,这才发现他的神色虽然苍白,但两颊上隐隐带着异样的潮红。
伸手探了探他的额际。
这家伙正发着烧还这样跟她胡扯?
轻叹了口气,路颜开始思考起是不是要叫人把流月淳搬回去,洞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
“我猜想这小鬼也差不多撑到极限了。”
路颜抬头往洞外望去,只见祭鸿正懒洋洋地靠在封灵洞口的石壁上,肩上破天荒地坐着青岚。
“我美丽的小颜,既然空间移动之门没能送你回去,看来天意已经注定了。我想有些事情也应该跟你说清楚了。”祭鸿说着转头向洞外看了一眼,“夜,你也进来吧!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你帮忙的。”
话音刚落,一身黑衣的夜火走了进来。
路颜看了祭鸿一眼:“我确实有很多话要问你。不过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流月会这样?我看并不仅仅因为他体内有另一半宿冰的灵魂吧?”
祭鸿淡淡一笑:“我的小颜真聪明。”
“多谢你肉麻的夸奖。”
“上次在南泽,我利用取下‘神月之勾’的机会,在他体内下了禁咒。被施了这种咒术的人不能大悲大喜、情绪激动,否则就会心痛难当。”祭鸿说得面不改色,“他一旦被宿冰控制,我就可以启动咒术让他灰飞烟灭。”
路颜闻言,一颗心几乎被冻结成冰了。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封灵洞里寂静得几乎只能听到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好半晌,路颜才深深吸了口气,看向祭鸿:“说着这样残忍的话,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流月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你就忍心这样杀了他吗?”
“小颜,你既然选择留在这里,就应该有相当的觉悟。”祭鸿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刚才我在外面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你回到了千年前,已经知道了千年前所发生的一切,那你也应该清楚,宿冰如果利用那半个灵魂重生,等待着整个妖兽界的人会是什么?在他的眼里,你才是这个世界的唯一,他固执地认为只有毁了这个王朝,才能让你自由。就算被封印千年,这个执念也从未改变过。
“当年寂星和夜火之所以选择站在司月这一边、之所以狠心选择背叛宿冰的友情和信任,甚至,牺牲整个妖狼族,就是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个王朝一旦被颠覆,到时战乱一起,死的就不仅仅是妖狼族了。
“这千万年来,中都王城就是政权的核心,而女神的存在,就是这个核心的凝聚力。这种凝聚力已经形成了千万年之久,一旦被破坏,妖兽界将会生灵涂炭、万劫不复。所以,有时候我们必须为了顾全大局,而牺牲某些人或某些事,即使……那个人对你很重要。”
路颜无言以对,只能低头看着沉睡的流月淳。
当初她不肯承担女神的责任,就是怕这种沉重而巨大的责任总有一天会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但是,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逃避也是没用的。
因为,她已经选择了承担。
“等一下!等一下!”青岚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从祭鸿肩头跳了下来,激动地挥舞着猫爪,“祭鸿,你、你怎么可以杀王上?一定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夜火将军,肯定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青岚转头看向沉默的夜火,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它已经从祭鸿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它的心目中宿冰是一个很可怕的家伙,是会让妖兽界毁灭的坏蛋,但……但是也不能因此而放弃王上啊……虽然王上有时小气了一点、任性了一点,甚至总是把它当球一样抛开丢弃,但他勉强还算是个好人……也是……一个寂寞的人……
见众人沉默不语,青岚不禁又将目光望向了路颜:“殿下,你说句话啊!”
难道就连殿下也要放弃王上了吗?
终于,路颜缓缓抬起了头,却是看向祭鸿:“祭鸿,你真的决定要放弃流月吗?”
祭鸿紫眸一闪,没有回答。
“如果你真的放弃了,当初在南泽,你就有机会杀了他。”路颜紧紧盯着祭鸿,一字字地问,“其实你是在赌,对不对?赌流月能不能战胜宿冰、赌流月会不会成为妖兽界的希望,也在赌你能不能实现司月的愿望、实现自己的诺言!”
祭鸿叹了口气,淡淡一笑:“小颜,我就说嘛,你很聪明。其实在南泽的时候,我取下小鬼的‘神月之勾’就是想让宿冰的力量出现。这千年来,那半枚‘神月之勾’镇压住了宿冰的灵魂,但也同时让他的力量得到了最好的隐蔽牌,让人无从得知他究竟成长到了何种程度?那次我逼他出来,就是想趁机消灭宿冰。而且南泽属水,刚好可以克制妖狼族的力量,我的机会也大一些。但小鬼却因为你的一声呼唤而恢复了神智……所以,我就下决心赌一赌……”祭鸿抬眸,深深望进路颜的眼底,“毕竟司月其实并不希望这个新王跟着宿冰一起消失……
“但现在,事情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被封印在缚神之狱的宿冰虽然只有半个灵魂,但他的力量却强大得超出了我的预料。云长老他们发动政变、夜玄的风箭上被赋予了妖狼族的力量、半妖一族的惨剧……我可以很肯定地断言,都是宿冰在幕后操纵。
“他在一步步地实施他的计划,先是寂星,接下来可能就是夜火,再接下来……可能所有当年对不起他的人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你怕了吗?”路颜突然淡淡地问了一句。
祭鸿一怔,即而扬唇轻笑:“小颜,那你呢?你怕吗?”
“我怕。”路颜用袖角轻轻擦拭着流月淳额际的冷汗,“不过,我不是怕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现在小雅死了、寂星重伤、云离被控制了……我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可是祭鸿,我也想赌一赌,我不想就这样放弃流月。虽然杀了流月可能可以解决很多事,但我不想这样做!”
“殿下……”青岚激动地跳上了路颜的肩头,“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王上的!”
路颜伸手摸了摸青岚毛茸茸的脑袋:“小盗盗,你最近好像瘦了不少。”
“殿下……”青岚喉间一哽,顿时眼泪汪汪。
祭鸿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我美丽的小颜,既然你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那我就舍命陪你赌一把吧!”
路颜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前任君王陛下,你不是早就决定赌了吗?不要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小颜,你怎么总是对我这么无情?”祭鸿无趣地摸了摸鼻子。
“因为你总是无所不用其极地找借口趁机占我便宜。”
祭鸿一脸委屈:“这句话应该送给那个小鬼比较恰当吧?”他好像只是在口头上占便宜吧,从来没有在行动上实现过啊。
路颜没有再搭理他,只是转头看向夜火:“夜火将军,云离现在怎么样了?”
“他还在昏睡之中。”夜火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身上的伤并不太重,王上避过了他的要害。”
“那就好。”路颜微松了口气。
“殿下,这次我可是大功臣哦。”青岚得意洋洋地举起猫爪,“如果不是我未卜先知地梦到云离要杀我们,王上可就惨了,当时他可是已经高烧昏睡了啊!”
“梦?”路颜不解地蹙眉,“仙猫族的人也有梦示的能力吗?”
祭鸿突然走到路颜面前,将青岚一把抱了起来。
“喂喂,你干什么抱我起来?”青岚不住地挣扎,却没能挣脱。
“这笨猫要是有这个能力,怎么会到现在还变不了人身?”说着朝夜火看了一眼,“夜,你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夜火紧抿着双唇,没应声。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路颜满头雾水。
“这是影千的示警。”夜火破天荒地开口解释道,“是他入了青岚的梦。”
青岚停下了挣扎,不满地大声抗议起来:“啊啊啊,你们为什么不肯老实承认我的能力呢?不是说是影千给王上下了咒术吗?那为什么他还会示警?你们乱说!”
“咒术?什么咒术?”路颜心中一沉。
“王上中了咒术啊!殿下你还不知道吗?是影千在你的护月之链上下了咒术,所以王上才脱下你的链子,又怕你遇到危险,才推你进空间移动之门的。”
路颜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昏睡着的流月淳。
唉,这只狐狸果然笨得无药可救!
2、
“还要继续这样沉睡下去吗,星?”
“你要付出的代价才刚刚开始。”
“再不醒来,你所要守护的一切将会全部毁灭。”
虚无的黑暗里,那个熟悉而冷酷的声音一分分变得清晰起来,试图唤醒沉睡的灵魂。
“我知道,现在的月已经完全忘记我了。”
“不过,我又怎会允许她忘记?”
“星,不想醒来看场好戏吗?”
“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清醒……好戏才刚刚开场……”
……
“宿冰,你想干什么?!”
寂星冰冷僵硬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寂星大人!”一直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的夜宇眼尖地捕捉到了那个细微的动作,“寂星大人,你醒了吗?”
惊喜顿时闪过了夜宇的眉尖,然而,还未及仔细查看,只听“嘭”的一声,原本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狠狠地撞了开来。
夜宇惊诧地转过身。
房门外,迎风站着一名黑发银眸的男人,他手中高举的风之弓箭正散发着令人心寒的绿芒。
“夜玄大人……”
夜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牢牢护住了依旧昏睡不醒的寂星。
为了保护寂星大人,这整座宫殿被前任君王祭鸿施布了结界,没想到夜玄竟然还能毫无阻碍地踏进来。
风之弓箭上的银弦正一分分地拉紧。
“夜玄大人,你不要一错再错!”
夜宇握紧了手中的银枪,紧紧盯着夜玄手中的弓。夜火将军要他好好保护寂星大人,就算赔上这条性命,他也绝不能让寂星大人再受到伤害!
夜玄冷冷地一扬唇角,银眸之中神色严厉:“夜宇,你以为你挡得了我这一箭吗?”
弦已拉满,银箭就要疾射而出。
突然,一个虚弱的声音自夜宇身后响起——
“夜玄,不要再伤及无辜了。”
“寂星大人!”夜宇诧异地回过头,看见了寂星那张苍白却淡定的脸庞。
也许是那玉石寒床发生了作用,流月淳的高烧终于渐渐退了下去。
路颜抓起流月淳的右手,便看见他掌心之中有一道暗绿色的血线一直从手腕处延伸而去,没入衣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