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
他记得在他刚出生不久、还不会变换人身的时候，经常跟在早已能够变换人身的大哥身边，几乎形影不离。
母亲生下他不久后就死了，父亲因为要管理一族的事务，所以很少管他们兄弟俩。那时族人们都开玩笑地说，他们不像兄弟，倒像是一对真正的父子。
长兄如父。
其实，在他的心目中，对大哥的情感可能更胜过父亲。只是向来少言的他，从来不懂得表达。
他以为大哥懂得。在他变换为人身之前，大哥疼他胜过自己。所以他暗暗发誓，要快点学会变换人身，不再让大哥像抱宠物一样抱着他——他想跟大哥并肩而行！
于是，他只用了一百年的时间就学会了变换人身，那是比普通族人包括父亲和大哥在内都少了至少五百年的时间。他也因此成为了战狮一族的奇葩，也成为了父亲关注栽培的重点。
他以为他终于赶上了大哥的步伐，终于可以跟大哥共同进退了，但不知不觉中，有一些东西却在时间的流逝中悄悄地改变了……
“为什么你总是要夺走我的一切？你不仅夺走了族长的位置，也夺走了我的父亲！自从你出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大哥临终前的斥责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进他的心脏。
但他无法回答。
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走什么，从来都没有。
冰冷的地面上，夜玄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化为星光，然后渐渐地凝聚成一个银白色的光团——那是大哥的元神。
夜火伸出了手，用法术将那个元神掬于掌心之中。
他已经无法再挽回什么了，现在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住这个元神！
夜火轻轻地合上了银眸，掩去了眼底那一闪即逝的悲痛。
“夜火将军……”路颜伸出手，但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无论她现在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的吧？
“殿下……”身后响起了寂星的声音，“让夜一个人静一静吧！”
路颜回过头，看着满身是血的寂星，眉峰不由拧了起来：“寂星，你又搞得满身是伤？”
“我没事。”寂星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夜火寂寞的背影，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夜就不会使用护灵玄光……
“你不要老是说你没事。”路颜扶着寂星在一块巨石旁坐下，“先坐下来，我看看。”隐隐感觉体内突然有一股力量在涌动，路颜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似乎有什么光芒闪动着，她的神力好像开始一点点地恢复了。
“我试试。”路颜伸出手覆上寂星胸前的伤口，一股柔和的光芒顿时自掌心倾泻而出，血淋淋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
路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来，即使没有护月之链，她也可以开始使用神力了。
将寂星肩上和胸前的伤口处理好后，路颜放心地拭去了额角的汗水：“虽然不能完全好，但至少可以让你支撑回王城了。”
“谢谢你殿下。”
“说到底你也是因为我才会连连受伤的。”路颜微垂下眼帘，“虽然我很不想承认我就是司月，但宿冰说得没错，我和她根本就有着同一个灵魂。”
寂星神色一变：“殿下见过宿冰了？”
“这件事以后再说。”路颜抬起头微笑道，“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要是回王城时，被流月看见你这副苍白的样子，肯定会很难过的。他好不容易才盼到你苏醒。”
“嗯。”寂星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去看看祭鸿。”走到那只还软绵绵地趴伏在地上的雪豹面前，路颜蹲下了身子，轻轻拍了拍雪豹毛茸茸的脑袋，“没想到你真身的样子还挺帅气的嘛。”
然而，躺在地上的雪豹却没有反应。
路颜心底一沉：“祭鸿？”
“怎么了？”原本还在休息的寂星闻声赶了过来。
“他的情况好像不太对劲。”路颜紧张地抬头看向寂星，“是不是昏过去了？”
但雪豹全身上下都看不见有什么伤痕，她也不知道该从何治起。
寂星面有异色地掩唇轻咳了两声，没应声，只是微微别开了头。路颜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醒着。”这一次说话的人是夜火，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平静，眼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起伏。
路颜怔了怔，既而恍悟。唇角一勾，她伸手揪住了雪豹的耳朵：“前任君王陛下，不知这样能不能揪醒你啊？”
“好痛！”雪豹终于睁开了眼睛，紫瞳里写满了不甘，“我亲爱的小颜，小鬼变成狐狸时你怎么就那么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而对我就这么无情？难道我的真身比他差吗？”
路颜一挑眉尖：“不差，我刚才说过了，很帅气。”路颜边说边轻抚着雪豹全身柔软而富有光泽的白毛。
相较于帅哥美男，还是这些帅气的妖兽比较称她的心。
“那你应该张开你温暖的怀抱。”雪豹一双紫眸闪了闪。
路颜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向雪豹的脑袋：“你也不想想自己的体积有多么庞大！”
见祭鸿没什么事，路颜也不禁松了口气。
雪豹优雅地站了起来，帅气地抖了抖身躯，将身上的尘土杂物甩去：“我想我应该想个办法变小一些。不过，庞大也有庞大的好处。”他嘴里一边低喃着，一边朝夜火慢慢走去。
“他要干什么？”路颜疑惑地问道。
寂星含笑不语。
“夜，不要再死撑了。”话音刚落，走到夜火身前的雪豹便一个敏捷优雅的飞扑动作，将夜火扑倒在地，两只前爪更是无情地踏上了他的胸膛。这一猛烈的冲击使得夜火眉峰一蹙，侧头吐出了一口鲜血。
“祭鸿！”路颜一惊，就要想去阻止，却被寂星拉住了。
“殿下，鸿是在帮他。”寂星叹息地看向脸色苍白的夜火，“那一口淤血郁结心中，迟早会伤及五脏的。”
“要帮人也不要用这样粗鲁野蛮的方法啊！”路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面前突然银光一闪，原本庞大雄伟的成年雪豹瞬间便幻化成了一只只有小狗般大小的小雪豹。
路颜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看向小雪豹。
这变身还变得真快啊！
只见小雪豹一个敏捷的跳跃，毫不客气地跳进了路颜的怀中。
“这一回看那只小鬼怎么跟我争？”雪豹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诡异万分的得意。
寂星一边搀扶起夜火，一边无奈地摇头。他突然想起，似乎在很多年前，祭鸿第一次与司月相遇时就是以这副样子出现的。
其实与他们一样，在祭鸿的心底，司月也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吧。
重要到……他也可以为她抛却生命。
回到王城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寂星，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我去找流月。”路颜心中担心流月淳，离开这一天，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稳定了没有。
“殿下，我跟你一起去见王上。”
路颜上下打量了寂星一番，虽然自己已经替他疗过伤了，但他的神色依旧显得非常倦怠：“寂星，我看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再跟流月来找你。”
“我想去看看王上的伤势。”寂星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他已经从路颜那里知道了流月淳受伤的事，怎么可能就这样安心地去休息？
“好吧！”路颜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寂星坚持起来也是这么执拗的。
“夜，你先回去休息吧！”寂星看了看身边的夜火，“你现在有伤在身，最好先将夜玄的元神安置好。”像夜火这样一直用法术锁住夜玄的元神不让它魂飞魄散其实是极耗灵力的一件事。
“嗯。”夜火点头，转身便离去。谁也没注意到，他极快地看了看一直锁于掌心的元神，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
送走夜火之后，路颜看向还窝在自己怀中的小雪豹：“前任君王陛下，我看你也累了吧？”他分明是一副困倦的样子，却还是赖着不肯走。
“不累。”雪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我也想去见见那个小鬼。”
路颜一挑眉，笑道：“你就不怕流月看见你这副样子趁机落井下石？”
雪豹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趴在路颜手臂上的右前爪：“我美丽的小颜，我跟你打个赌，那小鬼不仅不会落井下石，而且还会变得跟我一样。”
路颜不由莞尔。
2、
“殿下，殿下，你总算回来了……”还未走到封灵洞口，路颜和寂星大老远就看见青岚往这里疾奔而来。
“胖盗，你怎么总是这么慌慌张张的？”路颜将青岚抱了起来，正想习惯性地揉揉青岚毛茸茸的脑袋，怀中突然一沉，脚边那只白乎乎的小雪豹跟着跳了上来。
路颜不由一翻白眼。这家伙才刚刚下地没走几步吧？
“咦？这家伙是谁？”错愕万分的青岚瞪圆了眼睛看着挤进路颜身边跟自己争宠的小豹。
小雪豹也没理会青岚，而是将浑圆的身子又往里挪了挪。
“哇！”青岚一声惊叫，差点从路颜怀里跌下去。
路颜及时揪住了青岚的后颈，然后往怀里一塞：“胖盗，这只是一只没事找事的家伙，别理他。”
路颜却也没有当场揭穿祭鸿的身份。她从寂星那里得知了，祭鸿这一次灵力消耗太大，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人身。也许隐瞒他的身份反倒是件好事。
青岚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在扩大自己地盘的小雪豹，突然想起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啊，殿下，我差点忘记了，快进去看看！云离和王上……”
“他们怎么了？”路颜心中一沉，就怕云离又要动杀机对流月淳动手，当下便放开怀中的两个小家伙，奔进了封灵洞里。
“流月！”
流月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半靠着床壁，而云离则站在床边死瞪着他，脸上的神色就像要把他吞下去一般。
身后跟来的青岚敏捷地一跳，跃上了路颜的肩头，压低了声音：“殿下，他们已经这样对看一天了。不过，都没有动手。”
路颜不禁一挑眉峰。
“小雅，你回来了。”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云离回过了头。见到路颜，他紧绷的神色为之一松，急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走，马上跟我离开这里。”
云离的气色好了许多，但眼神却不似以往那般清澈。他竟还没恢复神志吗？
“哥，你先别激动。”路颜轻声安抚着云离，“我们有话好好说。”
“马上跟我离开，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云离不由分说地拉着路颜就要离开，突然眼前一花，手上一空，哪里还有路颜的身影？
“云离，朕不允许你带走她。”流月淳将路颜紧紧地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如刀。
“流月……”
路颜正想劝说流月淳，却听云离冷笑了一声：“流月淳，你凭什么留住她？”
云离眼中寒意一闪，手中的蓝焰顿时升腾而起，直接攻向流月淳。
突然，紫色的剑芒一闪，一道白影及时拦在了流月淳面前，挡住了云离的火焰。
“星！”流月淳看着紧护在身前的白衣男子，眼中露出了狂喜之色。
“云离，不要伤害王上。”寂星神色复杂地看着云离。
“你……”似乎被触动了什么，云离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惊疑不定，“你……你是寂星？我知道……你……你是寂星……但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这么怕见到这张脸？眸中似乎有一抹淡淡的红光闪过。
“糟了！”路颜连忙挣脱流月淳的手，轻轻挽住云离的手臂，扶着他走到玉石寒床边坐下，尽量放柔声音，“哥，不要激动，别想太多。寂星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敌人……这里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小雅？”云离迷茫地抬起头。
“哥，你先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云离轻轻点了点头，似乎也是感到倦累了，乖乖地躺到寒**休息，只是仍然紧抓着路颜的手，丝毫也没有放开的意思。流月淳紧紧盯着云离紧抓着路颜的手，突然别过头去，走到一旁坐了下来，紧抿双唇，一声不吭。
路颜转头看了流月淳一眼。这家伙似乎在生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与云离互握的手，路颜唇角一勾——
原来他在吃醋啊！
“看来不用我出马，小鬼你就已经处于下风了啊！”洞外突然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流月淳转过头，就见一只白色的小东西正慢悠悠地朝洞内走来。那是一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小雪豹，带着笑意的紫瞳里却闪烁着令人深究的玩味。
流月淳紫眸一凝，略微迟疑地低唤了一声：“祭鸿？”
正坐在路颜左肩上的青岚闻言瞬时瞪大了双眼：“王上，你说什么？他……他是……”怎么可能啊？就算是祭鸿的真身也不可能只有这么大吧？
它刚才一直以为这雪豹只是一只低等的小末妖啊。
却见那只小雪豹紫眸一闪，也未回答流月淳，而是一个轻盈的跃身，跳上了路颜的右肩，那眼神带着七分得意、三分挑衅。
路颜瞟了瞟左右两肩上的一猫一豹，不禁叹了口气：“你们应该减肥了。”
青岚也就罢了，毕竟猫的体积较小，体重也较轻，但再加上一只小豹子可就大大不同了啊。
流月淳眼中神色数变，突然站起了身：“朕累了，先回宫休息。”丢下话后，他就那样扬长而去了。
不仅是寂星和路颜，就连化身为雪豹的祭鸿眼中也闪过了一丝诧异。
“王上。”寂星追了出去。
“真没意思啊！”祭鸿从路颜肩头跳了下来，一脸扫兴的样子，“还以为可以跟那个小鬼好好斗一斗呢。”
路颜没应声，只是往流月淳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收回了目光：“祭鸿，真的没有办法解开云离身上的咒术？”
“这咒术是宿冰亲自下的，只有宿冰才解得开。”祭鸿话语一顿，“其实这样更好，如果云离恢复了神智，情况可能更糟。不仅是那个小鬼有危险，还有寂星……”
路颜轻叹了口气。是啊，云离是永远也不会忘记对寂星的仇恨的——小雅的死已经成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个半妖小鬼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的，你去看看另一个小鬼吧！”祭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然后趴伏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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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小鬼一定有问题。而小颜，也很明显地挂心着他，刚才她往洞外看的那一眼，就已说明了一切！
心中暗暗苦笑了一声，祭鸿闭上了双眼。
不属于他的，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早在千年前，他就已经深深地明白这个道理了！
流月淳一路急走，往清华殿直奔而去。
眼前突然一黑，幸好及时扶住了墙壁。紧揪着胸口，他轻靠着墙，闭目喘息。
寂星已经追了上来，看到流月淳那满脸失落倦怠的神色，也不知如何安慰：“王……”
正想开口，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殿下。”看见来人，寂星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流月淳缓缓睁开了眼睛，却依旧紧抿着唇，神色冰冷。
路颜紧紧盯着他的脸：“流月，你在生气？”
流月淳冷哼了一声：“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路颜微挑眉峰，淡笑着问：“我答应过什么？”
“你答应过我要离祭鸿那个老鬼远一点的，答应过不会再让青岚坐在你的肩上，答应过不会再跟任何男人产生瓜葛……可是你刚才做的一切，全都在违背自己的承诺。”
路颜奇怪地看了流月淳一眼：“流月，你是不是还在发烧？”
“我没有。”流月淳别开头，避过了路颜探究的眼神，“我清醒得很。”
路颜唇边的笑意依旧未落：“既然没有发烧，那你就是在无理取闹啊。”这只狐狸的心眼怎么就这么小？
“随你怎么说。”流月淳却一反常态，冷冷地看了路颜一眼，“我只是觉得爱上你这样一个女人真累，总是对人若即若离、总是跟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流月淳，你再说一次？”原本还是心平气和的路颜，此刻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微眯起眼眸。
这只狐狸在发什么疯？
流月淳深深望进她的眼里，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说你总是跟其他男人纠缠不清。”
路颜紧紧握住了手心，她要忍住。一定要忍住。
狐狸突然间变脸，应该有原因的。
平常他不会这样无理取闹。
“流月陛下，请你收回这句侮辱我人格的话。”
只要他道歉，一切都好商量。
然而，流月淳脸上的神色未变，还是不怕死地补了一句：“我说的是事实。”
“啪！”路颜终于忍不住一掌甩上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