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
富有节奏的鼓声,晃动的铃铛,扭动的纤腰,流转的眸光,妖娆的血色红莲,此起彼伏的呼唤声,这是沉寂几天后的花满楼。
那两间固定的雅间,如今空无一人。燕子轩在养伤,或许有更重要的事,而燕子愈听说也几日没来。这京城,到底还是京城,看着恩客们贪婪的目光,猥亵的笑容,女人娇气的欢笑,一切都是在喜庆的气氛中。这京城就好像暴风前大海上的帆船,这里所有的人,享受着死亡前夕的安宁。
一曲结束,木莲悄然关上门,她斜靠在门上,抱着双臂注视着正在雕刻东西的小妖精。
这妖精,美得不似人间烟火,却又落入红尘凡土,或许也只有这个年代才能碰到了吧。
那么一刻,她突然起私心,如果大师能让她离开,她能带走他吗?
这大胆的想法猛然冒出来,将她都吓了一跳,她竟然想带走他。天,她疯了吗?大师说,如果她有所留恋,便永远停在了这里。
“咳咳……”她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示意,妖精,你姐姐我来了。
听到提示,榻上的人果真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眸望着她,那漂亮的眸子瞬间涌起璀璨的星光,嘴角一扬,绽放出诱人的笑容。
抽了一口凉气,木莲讪笑:“小妖精,在弄什么?”
“没什么。”他慌忙地摇了摇头,将东西藏在了身后。
“我都看到了,你藏什么。给我看看。”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她伸手就要抢。
“不给看,那是礼物。”用力地掖在身后,他就不给她看。
“给谁的?”
“不告诉你。”
“算了。”她失落地松开他的手,将身子往后一靠,便大剌剌地躺在了榻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
“姐姐,你今天不高兴。”
蛇一般柔软的身子自觉地贴了过来,她嘴一撇:“当然不高兴了。颜绯色那个王八蛋竟然落跑了,给我玩消失了。靠。”
脸色一白,他吸了一口气:“姐姐,你不是很恨他,很讨厌他吗?他消失了不是更好吗?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哪。”
“就这么放过那个王八蛋,吃干抹净,拍屁股走人,算什么,一点都没有责任心,亏他还说什么魔教的教主。”一想到这里,她就牙痒痒。
“你要他负责。”
“屁,他还没资格负责,他那种人死不足惜,大卸八块都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最好死之前,割掉他的小鸡鸡,丢去喂狗。”
身边某人的身子顿时僵了一下,那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伸向裤裆,指尖一捻,将衣服往下扯了扯,遮住关键部位。
“哦,对了。”木莲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不会一直待在这花满楼啊,而且最近京城不安全呢。”
走之前,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吧。
“有打算啊,我打算一直跟着姐姐啊。”他眉目一弯,笑道。
“去。我给你说正事呢,你不可能一直靠这张脸吃饭吧,你有没有其他的特长啊,总之能保证生活,又不会让别人欺负的。”
“我会唱歌,会弹琵琶。”
“你傻啊,真靠这个生活啊,那万一有一天花满楼不在了,去了其他的青楼,那些人对你又刻薄,看你长得又漂亮,嫉妒你讨厌你,然后都欺负你,最后发现你是男的,你就惨了。被人卖去鸭馆天天卖肉,那叫个可怜啊,那些男人都是排队的。”
“哦,”他噘了噘嘴,眼睛一闪,拉住她的手说,“我还是跟着姐姐你啊。有你在,我不怕。”
手猛地一颤,她抽开手,转头看向窗外:“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两个月之后会离开这里。”
“去哪里?”肩膀被他突然扳回,他哑声问道,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了。”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小声很小声,说的时候,觉得鼻子有些酸痛,痛得让她都没有力气抬头直视他。
“你走不了。”头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霸道得让人不容拒绝,一抬眼,她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冷厉,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他不会让她走,她注定是他的人,哪怕死,也会被他囚在身边,灵魂都会被他禁锢。
木莲一怔,望着他突然沉下去的脸,道:“你刚才说什么?”
刚才那句冰冷的你走不了,好像根本就不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一样。
“我。”他笑了笑,宛若孩童般纯真,拉着木莲的手,发出娇媚的声音道,“我说不要你走啊,姐姐你不要走啦。”
那声音媚得都酥到骨头里了,听得人心都是痒的,特别是他温柔的气息吐在她耳根处,让她身体连连打战。
“我说小妖精啊,这个……我不可能也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吧,毕竟我是女人,也要嫁人,也要生活啊,难道你要我在这等烟花之地终老而死。”要是被他跟着,她怎么离开,不就多了一个这么大个的拖油瓶。
“那你嫁给我吧。”原本靠在榻上的他,猛地坐起来,严肃地看着木莲,一字一顿地说。
“你?”木莲一惊,哑巴差点掉下来了,“我嫁给你?”他疯了吧。
“你嫁给我,我养你。”捂着她滚烫的双手,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眸子里柔情似蜜,笑容在嘴角洋溢。
心猛地一滞,有东西再度挤压着她的胸腔和那颗心脏,让她难以呼吸,一口气都堵在了喉咙里,有些疼,疼得眼角都在发酸,好似又一层薄薄的雾气遮住了眼睛。
抬眸对上他勾人的眸子,那里缀满细碎的星光,溢满了柔情,似缱绻的,似甜蜜的。她看到了他从未表现过的认真。
他说,他养她。简单,朴素,认真的词,却让她觉得莫名地难过和感动。
就像第一次收到他做的礼物一样,那种被人在乎,被人关心的感觉。可是……她不是要离开吗?而她,对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不过是一缕云烟,终要散去。
“傻啊。”木莲抽出被他紧握的手,轻轻地弹了弹他的额头,嗔怪道,“为什么嫁给你。你拿什么养我?还有,你长成这个模样,比花儿还漂亮比女人还娇媚,是我娶你,还是你娶我。你是我的姐妹,还是我的相公?而且,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
“木莲。”他打断了她的话,修长的凤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灼热的目光好似穿透了她的身体,进入了她的灵魂,“木莲,你听着,我喜欢的人是你。你嫁给我,我便是你的相公,而我,将要养你。”
他叫她木莲,而非姐姐。
这……这算不算是表白?表白?
木莲脑子里轰然一炸,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那身体的气血直接往上涌,集中奔向脑门,险些吓得她喷出鼻血。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表白,对方还是那个美得像妖孽,美得勾人魂魄的妖精。
啧啧,看他那因为表白而璀璨明亮的眸子,那酡红的脸颊,像瓷娃娃一样的皮肤,嘟着如水凝般饱满的粉唇,即便是看着,都看得她浑身燥热,口干舌燥。可是,那颗心却不为所动,因为里面还有一个该死的浑蛋。
“你的眼神是要我吻你吗?”耳边突然传来他蛊惑一般的声音,也不知何时,他修长干净的手指已经游走在她的面纱上,暧昧地勾画着她面部的轮廓,最后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狭长的凤目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迎着那琉璃色的烛光,端的是芳华绝代,恣意风流,俊美无邪。
俊美。
俊美……她吞着口水,花痴地看着眼前的人,竟然能在这漂亮的脸上看到俊美,甚至在他慢慢俯压下的阴影中,她能感受到一股让人窒息的男子气息。
靠,这眼神,这笑容,完全是火热表白之后**裸的勾引。
不行啦,她真的要喷鼻血了,估计收到表白还流血三升的人,古今以来就她木莲一人了吧。
手绕过她的面颊落到耳根出,指尖一挑,那面纱在她花痴的神情下飘然落下,露出一张他熟悉的脸。
他记得她说,只有两种人才可以摘她的面纱,死人和她的夫君。
这一刻,他终于在她失神的目光中,摘掉了她的面纱。
颜绯色消失了,那就小妖精进入她的生活。
“娘子。”挑起她的下颚,他轻声呼唤道。既然名正言顺地成了她的夫君,那就能名正言顺地喊她一声娘子了。
噗。
她那张呆滞苍白的脸瞬间纠结,自从出现了颜绯色之后,娘子两个字对她来说和噩梦无异,一旦听到,她必然条件性地发抖害怕,处于戒备状态。
抬手一摸,脸上竟然没有遮蔽物。
“我的面纱呢。”她惊呼,伸手忙将脸上的伤疤捂住,胸口难受,那种自卑的难受。
“娘子,在为夫手上呢。”捧着她的脸,他笑眯眯地说道。
娘子?又是娘子。
她非常讨厌听到那个词。顿时,颜绯色的面容便出现在了面前,和眼前这张精致无比的脸重叠起来,让她恐惧,不甘,仇恨,害怕。
“噗。”铁锈般难闻的腥味顿时冲出她口中,木莲觉得身子一软,四周都开始晕眩。
她被他的表白吓得吐血了。
靠,她竟然被他的表白吓得吐血。
可是,为什么身体这么痛,腹部有一把刀子在搅动。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小妖精紧紧地抱着木莲,替她擦去嘴角的一丝血迹。
“被你的表白和勾引吓的。”她讪讪一笑,“你那声‘娘子’,太有震撼力了。”把她的血都震撼出来了。
这是不是叫作颜绯色效应。
“娘子……你在取笑为夫吗?”他蹙眉,凤眼中竟是焦虑,“娘子你到底怎么了?好似病了。”
“嗯。”那气血再度涌上了,她费尽力气逼回去,嘴角还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你别再叫娘子了,我不是你的娘子。”妈的,一听到这个词,她真的就会想起颜绯色,那禽兽不如的吃干抹净拍屁股走人没有责任心的男人。
“难道你嫌弃我?难道你要食言,谁若摘你面纱,谁便是你的夫君,您忘了吗?”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含着泪水的眼中满是委屈。
“罢了,不谈这个。”她垂下睫毛,试图缓一口气。
“你是在逃避我吗?”他凄然地问道。
“不是,今天不适合谈这个。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晃了晃脑袋,觉得好似不对,这种痛,好像以前也痛过。
“今日十五。”
“啊。”她大惊,强撑着身体要下榻,却被他牢牢抱紧,今日怎么都忘记了,今日是毒发之日。
“娘子,你要去哪里啊?”
“别叫我娘子了,真的。我对这个词敏感,我现在回家。呃……”话刚落,一口鲜血再次溢出,那腹部的疼痛加重了几分。上次是因为吃了半粒药丸才会这样,怎么,这次没吃都吐血了。
看来这段日子,过得太刺激了。身体机能严重受挫。
“莫要动,为夫替你看看。”扣住她手腕,他脸色当即一边,神色非常凝重,眉宇间有一丝隐忍的怒意,“你中毒了。”
她哆嗦了一下,连续两口鲜血,她有些神志不清,眼皮也越来越重。“小妖精,你会医术。”
“一点而已,你先躺下。”
“不……没事的,真的。”她不能让他掺和在里面,强坐起来,她手一抬,抹去血渍,豪迈地说,“你那点小医术不行的,我这个不叫中毒,叫过敏反应。”
“过敏反应。”
“是的。我是对这个脂粉过敏,所以我现在必须离开,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睡个好觉就没事了。”
“娘子,你这个样子为夫怎能让你走,为夫看了心疼啊。”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他小声地说道,温热的眼泪滑进她的脖子里。
“乖,我再不走,我就得死了。小妖精,你听着……”冒着用气又要吐血的危险,她再度推开他,站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柔声问道,“你希望我死吗?”
“我不要你死。”他含泪摇着道。
“我也不希望死。”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她心里也难受。
“可是,你这样走了,为夫怎么觉得你在逃避。”
“我用得着吐一口血来逃避你吗?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最近京城危险,你哪里都不要去,等我,我回来之后有话要对你说。”她是真的有话对他说。
“莲姑娘,展护卫在外面候着轩王妃多时了。”花妈妈的声音及时地传来。
“你看,你如今也知道了我的身份,但是我一时半会儿没法给你解释清楚,你等我回来,回来我有很多事情告诉你,好吗?”
唇委屈地一瘪,他低声道:“好,我等你,但是你一定要来。”
长舒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给他解释,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她就要吐血身亡了。
一出那花满楼,展青就注意到了异样,上前忙将木莲扶上车,命车夫赶紧回府。
“王妃,您稍微忍受一下。”木莲中毒的事展青他们早就知晓,也清楚这种毒是一月发作一次,但是至今解药都还没有配出来。
“展青,无碍的,王爷他在府上吗?”
“王爷恐怕今晚不在,外面有些事他要处理。”
“哦。”她点了点头,闭眼靠在马车上,那腹部的绞痛让她几近昏厥,不在更好,这样白衣来到时才不会被发现。
但是这马车的颠簸她似乎难以坚持下去,手扶住门窗,那气血一涌,周围的景物顿时旋转坍塌起来,随即听到几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