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脸腾一下滚烫,不敢再接话,装着看梦。
风卷着纷纷扬扬的桃花瓣,吹向桃林深处。果然是眉妩的梦,她身着一袭胭脂红裙,千娇百媚,风姿倾城,却骑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躺在她身下的男子,一袭白衣,身形修长,因为眉妩正面向面画,我只能看见他墨黑的头发,上面别着一只碧玉簪。
我好奇至极,这是谁?
身旁的容琛噗地笑了:“元昭今夜委实很忙,居然出现在两个人的梦里。”
我再一细看,果然是元昭。
眉妩骑在他的腰上,俯下身子,一手捏着他的下颌,一手撑着他的胸膛,半嗔半恼:“你竟敢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你先放开我。”
我忍不住喷了。
“我偏不放。”眉妩容颜娇艳,如雪肌肤淡染绯色,如细细东风一抹梅梢,幽香暗袭,绽尽春色。“让我看看你的伤。”说着,她便动手去解他的衣领。
“不要。”
“不要也得要。”
眉妩一副女匪的模样,不由分说扯开了他的衣领……梦境里的她,果然是力大无穷,剽悍无比。
元昭羞愤地反抗:“不!”
眉妩强悍地按住了他:“不许反抗。”
我笑得肚皮抽筋,堂堂神威将军,梦里被眉妩如此非礼,还真是“艳福不浅”。
容琛抬起洞箫,将梦弹破,轻声笑道:“怪不得梦貘不吃,原来,此梦少儿不宜。”
眉妩的梦让我忍俊不禁,但轻松愉悦之余,却又忍不住忧虑。
元昭的梦里曾说过:我若不喜欢一个人,便不会娶她,若是喜欢一个人,则更不会娶她。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必定不会接受眉妩的心意。除非,寻到了十洲三岛,找到长生延寿之神药。望着辽阔星空,我暗暗祈愿,希望他能坚持到那一天。
他如此年轻,如同光芒万丈的朝阳,本该有着激昂蓬勃的人生,他的身边应该有眉妩作陪,做一对对酒当歌,快意红尘的神仙眷侣。
甲板上的小梦貘打了个饱嗝,似乎是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然后挠了挠头上的角,跳下甲板,朝着岛上跑去。
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梦貘,也许是最后一次。
离开扶疏,可能再也见不到这种奇异的神兽,可惜,我还没有见到容琛的梦,他的梦是怎样的?会不会有我?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生以来我最为想要探究的一个问题,但又委实不大好意思直接开口询问,于是我淡定地望着远方,以一副无意又随意地语气问道:“你有梦吗?”
他笑吟吟地望着我:“当然有,你想不想看?”
我激动地问:“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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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抿了抿唇,道:“我演给你看。”
“演?”
他郑重地点头,伸开胳膊将我圈在了怀里,意味深长地低眉一笑。
我恍然明白他大约是个什么演法了,瞬间脸上滚过一道热浪,急忙将他推开,跳到一旁:“我可没说要给你配戏。”
他轻笑了几声, 拉住了我的手:“若人生如戏,那么,和我配戏的那个人,我只想是你。”
我心里一**,如中魔魇一般看着他,移不开目光。
他温柔的笑靥,像是迟到的星光,突然从万里层云涌出,我几乎快要被那夺目的光华吸附进去,沉沦至星海。
此刻,脚下仿佛踏着的不是地板而是一团一团的云朵,我有点腿软,撑着身后的栏杆,正色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甜言蜜语吗?”
他莞尔失笑,点头应道:“是。不过,我不擅长语言表达,不如,行动表示?”他笑着伸开臂膀,合着栏杆一起将我困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温柔清雅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梅梢上的一捧新雪。
他低下头来,我这才知道,原来,爱人的吻才是世上最醉人的酒酿,让人忘时忘忧忘机。迷离沉醉,不知今夕何夕。
闭上眼眸,我的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了一些画面,零星的,飘动的,似是夏夜的萤火虫,一点一点的光,忽明忽暗地闪烁在不知名的记忆深处。
“对不起,下一世,我一定会嫁给你。”
“那么这一世呢?”容琛的声音里有无尽的哀伤寂寥和深入骨髓的遗憾。
这是前世的画面,还是我的幻想?我有些迷乱,睁开了眼。
眼前是他眉目含笑的容颜,眼神海一般深邃幽沉,似乎可以包容我的一切,甚至前世今生。我越发恍然,他是我的一场梦境,还是真真实实的一个人。
我忍不住上手掐了他一把,看见他皱眉吸了口气,我这才恍然哦了一声:“原来不是梦啊。”
他噗地一笑,将一缕被风吹开的发丝别在我的耳后:“天晚了,回去睡吧。”
“你呢?”
“我守在这里。你看,沉仙梦的香气一直源源不尽地飘过来,众人会再次陷入沉仙梦境,万一扶疏国主有什么动静,我要及时吹奏洞箫引来鲛人的歌声,唤醒船上的众人。”
我点了点头,轻步走下舵楼。海风吹透了衣衫,我却不觉得冷,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里流淌。
船上再次静悄悄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沉仙梦的香气萦绕着海船,有不少的梦貘从岛上过来,来到船上吞食美梦。我在沉仙梦的清香中睡了过去,直到晨光大亮。
扶疏国主如约带着朝颜膏前来换取谷种。
交换之后,昶帝吩咐船队起航,那个翡翠般的小岛渐渐被抛离在身后,成为深蓝色海面上的一抹绿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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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疏国主拿来的朝颜膏一共有二十盒,昶帝交给我,让我拿到专放药草的库房存放起来。
打开包袱,我不禁莞尔,扶疏当真物资匮乏至此么?装药膏的盒子竟然是用一种不知名的藤草编制而成。我在库房里另找了一个瓷瓶,将藤草盒子里的膏药挑进去放好。
锁好库房的门,我回到了三楼。
昶帝站在舵楼上,遥遥地看着远方的海面,容琛站在他的身旁,长身玉立,沐浴在初升的霞光里,风姿若仙。
他看见我,低头轻轻一笑,若说是一笑倾城亦不为过。深感艳福不浅的我不禁又有些小小的忧虑,这般的绝色,只怕将来桃花不会少,估计将来我会比较操劳。世事历来如此,有得便有失啊。
昶帝手搭凉棚望着远处:“容爱卿,这前方该是哪个国家?”
“若一切顺利,一月之后,便可到达羽人国。届时,陛下可登岸补充一些粮水。”
“还有一月。”昶帝的语气貌似有些不耐烦,但人力在自然面前,渺小至极,便再是急躁,也没有翅膀可飞,想到这儿,我格外艳羡羽人国的人。但再一细想,还有一月,可能就要和寐生分别,心里真的有些不舍。而我的书,还只写了一半,看来要加快速度才是。
白天侍候完昶帝,我下楼来到元昭的门外。
房门开着,窗前小几一灯如豆,他坐在那里,细细地擦拭他的宝剑,爱抚的目光和温柔的动作,仿佛那宝剑是他的爱人,我有点替眉妩吃醋,于是隔着窗户冒了一句酸话:“将军,我看,宝剑比美人还招你喜欢呢。”
元昭面露窘色,站起身来。
我阔步走进去,利索地把门一关。
他当即有点紧张。
我上前一步,他比我更快地退后一步:“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很隐秘的事。”
他显然有点误会,脸上的窘迫越发浓烈了。
我心里有点好笑,虽然同是男人,容琛和他显然不是一类人,任何时候都不见容琛窘迫过,哪怕是把我光溜溜地从浴池里捞起来,也端的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淡定,而元昭,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神威将军,私下单独面对女人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委实可笑可爱,难怪眉妩会喜欢他,便是我对他无意,看他这副模样,也凭空生了一份调戏之心。
显然,我和眉妩,都在师父的教诲下,心理有点小小的扭曲和变态……
“天色不早,有什么事,明日白天再说吧。”
“将军不要怕,我只是来送点东西,白日里怕人看见。”
“什么东西?”
我从袖笼里掏出一盒朝颜,递给他。
“这不是扶疏国主送的?”
“是,我私下留了一盒,你留在身边备用。”
“这,陛下若是知道,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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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知道,我把药膏合到一起,重新装了瓷瓶。”
他笑了笑:“多谢,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用得到呢。”
我恶狠狠道:“不许胡说,有个人喜欢你,要和你白头到老呢,你敢有个三长两短试试。”
元昭脸色一红,怔住了。
“那个人是谁,你应该知道。”
他低垂了眼帘,眸光有些闪躲。
果然如我所料,他知道我说的是谁。眉妩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那种倾慕的眼神,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装糊涂罢了。
“将军是个通透睿智的人。但有时候,越是在意越是糊涂,或者说是,装糊涂。”
他默然不语,清澈的眼眸望着一柱灯光,避开了我的凝望。
师父说过,最好的医者,不光医治一个人身体的病痛,还要医治他的心结。
“将军,这世上有种虫子,名叫蜉蝣,它的性命只有一天。相对于我们的百年人生,这一天的辰光不过是弹指一刹,难道它因为生命只有一天,就无为等死不成?”
“一天,亦是它的一生。所以这一天,它必须当成一生来活,必须完成它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上天也会视万物为刍狗,一天有一天的活法,一生有一生的活法,怎么做,全在自己。”
元昭回眸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丛亮光。
“不到最后一天,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有多长。我们无从把握生命的长短,但可以把握怎么去度过每一天。也许明日我就会死去,但今日,我爱我所爱,尽兴而活,明日死去,亦无遗憾。”
“将军一定懂的我的意思。一刻的圆满也可以天长地久。不要让自己一辈子后悔,这一辈子,也许是一天,也许是百年,可是不管是一天还是百年,都应该是无憾无悔地度过,才不枉这一生。”我从未有过这样激动澎湃的一刻,恨不能将自己的所有言语都汇集起来,说服他放下心结。
“多谢。”他微微低下眼帘,看着手中的朝颜膏,唇边漾起一丝无奈的怅然:“有时候,放弃,是另一种珍惜。”
我断然否定:“不,既然珍惜,就应该放在手心里,永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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