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仙界一如往日般繁忙,各式飞得犹如离弦之箭般的仙云中,我驾着棉花云慢吞吞的,生怕被人撞到,有几个急脾气的仙家还对着我骂了几句。
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他们都没认出我,哈哈!
其实我也没必要如此小心谨慎,认识我的仙家满打满算也就数百人,相比仙界十几万位仙家的数目来说还是不够看的。
但就怕一群人里有那么一个认识我的仙家,那样又会多出一群认识我的仙家。为以防万一,出了昆吾宫后,我就一直保持着易形符变化的容貌,不得不说,还挺好用的。
震耳欲聋的水声轰隆作响,我到了战神殿前。
战神殿就离天河不远,甚至于我在殿外等小侍卫进殿通报,直等得连身上的衣服都凝结起了小水珠。
这侍卫怎么还不出来,是想让我浑身湿透吗?
百无聊赖地抱怨着,里头终于有个人影匆匆出现,我想这侍卫可算是回来了。堵在了门前正要质问他呢,结果我被那人无视地撞了肩头。
我一把就扯住他要与他讲道理,却发现眼前这神情悲戚、双眼泛红的人竟是羿仁。
羿仁原本想甩开我一走了之,但他许是看我眼熟,仔细看了一会儿后才淡漠道:“甘凝,你来这儿做什么?”
不知怎么问羿仁的状态,我只好先回答:“来看看司弘上神吃了丹药有什么不适。”
听到丹药两个字,羿仁冷笑了一下。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着急地上前拉着他:“羿仁,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丹药不好?我之前不知什么是春阳草,误加了一株进去……”
手被狠狠地甩开,羿仁声色俱厉:“我和老君平日怎么教你的,未知的药材要经过多番试验才能拿来炼丹,何况你竟然把不明药性的丹药随便送给别人。甘凝,你好歹当了好几个月的神仙,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吗?”
我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严重,虽知道哭泣没用,但我还是不争气地落下了眼泪:“羿仁,对不起,司弘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去道歉去赔礼,只要能让他好起来我做什么都可以。”
谁料我以为起码半身不遂的司弘上神大踏步地就从殿里走出,只是司弘的神色看着也很吓人,他一出来就是一声怒吼:“羿仁,这事不怪她,早晚都会变成这样的,你清醒些好不好?”
“我清醒?好,我就是不清醒了。你就永远做个老好人吧,三界的老弱病残都让你去照顾好了。”说完,羿仁便拂袖而去。
我根本不知此情此景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责怪自己。
“甘凝,这些事与你无关,不必挂怀。”司弘安抚完我,就回了殿内,一点没有要去找羿仁的意思。
说是与我无关,就是再蠢我也不会相信这番话的,既然是我把事情办砸了,那就得由我将事情解决。
说走就走,我驾起棉花云顺着羿仁离去的方向追去。
仙界的无边无际这时候就一点都不惹人喜欢了,耽误了一会儿时间,我就连羿仁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茫茫仙界,每朵云彩每处天空我都觉得无甚区别,忽然感觉我做什么事都是这样不顾后果。
最初修成人形时,不听谷主和长老们的告诫,偷偷逃出了灵犀谷,结果被一只装死的火鸟吸光了灵力,被打回原形;后来游历天下,为了得到万年石乳混入皇宫,却令渊华的化身丢失,我一直怀疑化身与本尊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才令渊华的性情如此不一;再者就是喝醉酒搅乱瑶池酒会,把粗心炼制的丹药给了司弘……
一桩桩、一件件数起来,我都替自己羞愧,原来我是这么糟糕的一个人,那我还有什么资格为他们解决问题呢?
愧疚和自卑像天河的浪潮般将我吞没,我漫无目的地飞着,不知往何处去。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和渊华吵架了?”
棉花云撞上了一朵更大更华美的仙云,我马上开口道歉,却听山间清泉似的清澈声音唤着我。
她眸中的担忧犹如易碎的水晶,令人目眩神迷。
我回过神,赶紧行礼:“见过蓉婵上神。”
自上次酒会一别,我私以为这下我真的把蓉婵上神得罪惨了,但她好像没有要趁机收拾我的意思,不过,我还是有些害怕。
“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和渊华吵架了?”蓉婵上神秀眉一皱,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我赶紧回答:“不,是小仙将自己乱炼的丹药送给友人,让他们难受了。”
“哦……”
蓉婵上神看起来有点失望,是因为我跟渊华没吵架吗?这位上神看来比她的侍女直率多了。
没想到的是,蓉婵上神就像是被勾起了兴致,好奇道:“你怎么会给自己朋友吃自己乱炼的丹药,太坏了吧。”
“不是不是,那天瑶池的事让我脑子乱乱的,我没有考虑清楚,只想着这样对他好。”
“哦。”还是简单的一声应答。蓉婵上神怎么和瑶池那天比起来奇怪很多呢,虽说我倒是更喜欢这样的她。
蓉婵上神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也想着为渊华好,才让他离开你。谁知道他气得不得了,和我吵了好几次架,看来我们也是物以类聚。”
虽然不习惯这么说话的蓉婵上神,但我还是认真地回答她:“一厢情愿地说为别人好,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真正好不好当然是对方说了算。你的办法让渊华难受了,他才会跟你吵架。”
“哦——”这回蓉婵的应答拉长了音。
蓉婵上神忽然问我:“你想知道渊华为什么会有那个病症吗?”虽是疑问,语气却是实打实的不容置喙。
我自然是乖乖地说“想”。
“呵,就知道你这锦罗草一点都不羞。”蓉婵上神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
她见我窘迫的表情笑得很开心:“逗你玩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上神之间都知道,只是他脸皮薄不想跟你讲。”
我立马凑近蓉婵竖起耳朵倾听。
有这么积极的听众,蓉婵自然是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过了半晌才把故事讲完,我也堪堪捋顺了其中关系。
当初仙魔大战,渊华被三大魔主设圈套埋伏重伤,不过,他有凤凰涅槃之火的能力本不该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他在重伤之时中了其中一位木系魔主的咒术,导致他平时需要不断吸收木属性灵力才能活着,如若要根除此患,除非凝聚一颗仙木之心。
所以,渊华总是需要吸收木灵力,不过,我只是个小仙,为何他不去吸些大神的灵力呢?就像吃百家饭一样,一人献出一点灵力,世界就会变得美好。
我把这个疑惑说给了蓉婵听,她却是摊开手,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不过……”
蓉婵的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我的求知欲,现在我只想要知道怎么去救渊华,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蓉婵神神秘秘地让我将储灵玉给她。
我犹豫了一下,但想着一个上神总不至于贪墨我这小仙的东西,就老老实实地递了过去。
储灵玉在蓉婵手中就像见了母亲的孩子般乖巧,所有灵力都任由她查探。
看到我疑惑的眼神,蓉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手中凭空出现一道光线将储灵玉串起,然后亲自将其挂在我的脖子上。
她修长细腻的手指滑过我的脖颈,温柔动人的声音却令我深陷寒冬。
“这储灵玉是我给渊华的,里面的灵力也都是我注入其中的。”
怎么会这样,那他们之间不是互通了灵力吗?她也能像我与渊华在凡间的化身那样,和渊华心灵沟通吗?
原先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特殊的,起码于渊华而言,我不是一株路边随处可见的小草,可是……
蓉婵上神察觉了我的异样,懊恼地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我慌忙问道:“上神你这是为何?”
“不好意思啊,渊华那时候中了咒术,急需木灵力。我又是他唯一熟悉的草木之神,这才定期将自己的灵力给他一部分,只是通过储灵玉转递的灵力,没什么特殊的。”
蓉婵上神绾起耳侧滑落的一缕青丝,明媚动人,饱含歉意。
原来如此,蓉婵上神如此善解人意,我之前实在是意想不到,她这么一说,我也放心不少。
我随即又想起一件事:“那仙木之心是何物,要如何为渊华寻得呢?”
我心想,渊华总这样到处吸取灵力也不是办法,更何况作为仙界帝君,他这样下去万一魔族打上门来怎么办?
奇怪的是,蓉婵上神不说话,只是看着我。过了良久,我觉得是不是要主动开口询问之时,她才语重心长地问我:“你是否爱着渊华?”
这……这是怎么回事嘛?
明明前面还在讨论如何寻得仙木之心解除渊华的咒术,现在,怎么说起这么羞人的事。
我正支支吾吾着不知该怎么回答之时,蓉婵上神忽然带着一阵香风凑近,连我这个女子都觉得心跳加速。
下一秒,我的心如同被一场鹅毛大雪掩盖得冰凉。
她说完那句话,我还没缓过神,惊雷似的一声“蓉婵”将我唤了回来。
肩膀被来者有力的臂膀搂紧,可他熟悉的体温依然没能让我温暖起来。
“渊华,这么着急干什么?我不过是来和甘凝说几句你的趣事罢了,顺便正要送给她百年灵力呢。”蓉婵巧笑倩兮,仿佛先前那番话她从没说过一样。
渊华皱起一双剑眉,漆黑的眼蕴着担忧和些许害怕:“甘凝,我在这儿,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不用担心。”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露出与平日相同的笑容的,只是不敢对着他的眼睛。
我说:“就是蓉婵上神说的那样啊,你怎么这么容易操心呢。”
“是吗?”他的话语中,突然带着我上仙界初见他时的冷淡。
我无法再说些什么,仙心已经被疼痛绞成了碎末,只能点点头微笑。
蓉婵上神端庄地起身:“既然误会都解开了,我就先离开,不打扰你们了。”
临走前,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又令我不安。
但是,我没有选择,我现在只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渊华,你能不能施法找找羿仁在哪儿?”我糯着嗓音,希望他的注意力能有所转移。
其实我也没想到这能有用,毕竟他刚才还是有些生气的。
谁知这位不知活了多久的帝君大人,竟因我说话软糯了些,就红了耳根。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嘴上却犟:“既然你求了我,加上我作为帝君,宽宏大量就勉为其难地饶你一回。不过,下次就不行了。”
我见此方法有效,变本加厉地嗲声嗲气起来:“好呀,谢谢帝君大人。”
帝君大人不堪锦罗草的骚扰,瞪了我一眼,见我老实了才掐诀定位起羿仁的位置。
定位术说来不算多难,但要定位准确的位置,施法者必须熟悉那人的气息或有贴身之物才可以,还与修为的强弱有关。
这也是我虽然与羿仁熟悉却无法定位的原因,以我这浅薄的修为,最多就知道羿仁在仙界罢了。
而渊华不愧是帝君,尽管他一与羿仁不熟,二没有羿仁的贴身物品,但凭借强大的修为硬生生地找到了羿仁躲在云霞汇聚的沧澜域。
被渊华载着飞去沧澜域的我还是很好奇:“你是单凭修为就定位到羿仁在哪儿的吗?”
渊华一脸莫名:“不,我是想到羿仁身上肯定带着司弘的气息,就按着这个来寻找了。没有任何凭借就想定位到人,那得是父神的修为才能办到。”
我被他奇异的逻辑弄得哭笑不得,自觉想通了关键后,我再补充道:“所以,你借着司弘的气息定位到了两个人,因为在战神殿的那位铁定是司弘,自然在沧澜域的就是羿仁了吧。”
“不。”
听到否定回答,让刚才还为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沾沾自喜的我很不爽:“怎么不是,不然还能怎样?”
“他俩是在一起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被这两个冤家搞得头大,明明你们才吵完架分道扬镳,怎么我就跟蓉婵上神聊会儿天的工夫就又搞在了一起?
渊华狐疑地看我:“怎么,知道司弘找到羿仁这么不开心?”
我将来龙去脉都跟他说了一遍后,还以为他不替我打抱不平,起码也会帮个腔吧。不料,这个几乎与天地同寿的帝君大神琢磨一会儿,竟只“哦”了一声。
仙界的上神看来都很不善于回答问题。
02
沧澜域作为三十三重天云霞汇聚之地,平日里都是织女们在其中嬉笑打闹,将织成的彩霞放入其中涤**染色。今日恰好是行云布雨的日子,彩霞全都堆积于此,没有拿去凡间,织女们也趁着休息出去游玩了。
无人打扰,广阔浩瀚的五彩云霞中静静伫立着两个人,如同凡间话本里的牛郎织女、许仙白素贞、董永七仙女。
可他们是羿仁与司弘。
借着帝君大人施的隐身术,我们躲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戏吃蜜蜂。
我嚼着嚼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们现在离他们有好几里的距离,虽说看是没问题,但怎么听得到他们的说话声啊?”
渊华神神秘秘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知道帝君肚子里装的什么主意,我只好又抓了一把蜜蜂,边吃边等这两人开口。
结果还是司弘上神不负众望抢先开口:“羿仁,我从来就不需要你的报恩,从此你只要过好你的日子便可,不必在我这儿费心。”
司弘上神的声音虽不大,却在整个沧澜域回响,将周围的云霞都激起层层波澜,看起来唯美动人。
难怪渊华这么自信地拉着我躲得这么远,原来是根本不用偷听。
不过司弘怎么突然说话这么狠呢,虽然我一直都不清楚羿仁心心念念的报恩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这是他必须坚持的执念。原本司弘上神都是对他半推半就的,今日怎么如此抗拒?
难道是因为我的那颗大补丸?
羿仁听完司弘那么决绝的话语,居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只是自嘲地轻笑。
“司弘哥哥,我就那么拖累你吗?我都知道了,心魔的事。”
司弘神色一变,着急道:“怎么可能,难道是渊华告诉你的?”
在我身边的渊华拉下了脸。
羿仁摇摇头。
司弘又问道:“难道是因为你吃了甘凝的大补丸,我和心魔说话的时候你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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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当我以为羿仁会否定时,没想到他却点了头。
什么?这回轮到我拉下脸了,渊华还颇为幸灾乐祸,被我龇牙咧嘴一番后,才不笑话我了。
“这司弘上神的心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你来我往的都是讨论这个,你知道实情如何吗?”为了满足好奇心,我只能求助于司弘的损友帝君大人。
渊华沉吟片刻,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
“司弘三百年前曾经道心不稳,为了稳固,他决心下凡历劫磨炼道心。前几世还算顺利,直到两百年前,司弘重生至羿仁邻居家,也算做了个羿仁的哥哥。就是那一世他前功尽弃,滋生了心魔。”
我很激动,这种“青梅竹马”的话本在凡间时我常常听得拍座叫好,没想到身边竟有实例,还都是神仙。我抓了把蜜蜂殷勤地喂给渊华,迫不及待地问:“后来呢,那一世都发生了什么?”
渊华很是受用,把一切都一五一十地跟我讲了。
羿仁的父亲是个酒鬼,母亲是个疯子,村里人人嫌弃,他从小就过着比常人艰辛数倍的日子。
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就是重生至他邻居家里,成了他半个哥哥的司弘。
司弘在仙界做惯了战神,到了凡间也很快成了村里的孩子王。他天生嫉恶如仇,最见不得旁人欺凌弱小。也是因他护着,羿仁才没有受到更多欺负。
“后来是不是司弘成婚,他的狐狸精妻子要杀了羿仁,司弘才愧疚不安留下心魔的?”
渊华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也是突然想起,我们锦罗草一族的记忆力一向不好,哪怕是和羿仁相处了好几个月,我都未曾发觉,这个少年,就是两百年前被我引入仙门的那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