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主,属下来迟了。”
“尊主,您可千万不能死啊,您死了缥缈阁就完了……”
耳边传来聒噪的哀号,我费力地动了动,终于撑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云水色的纱帐,奢华的房间摆设,以及一个趴在床前号个没完的小姑娘。
她穿着一身绿色裙裳,模样格外娇俏可爱,见我醒来,像看到鬼一样倏地一下就蹦起来:“尊主,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渴吗?饿吗?要吃东西吗?”
她的问题问得我有点蒙,我呆呆地看着她:“你谁呀?”
她一愣, 眼睛瞬间瞪得跟牛眼一样: “ 尊主, 属下是陌…… 陌羽啊……”
陌羽?不认识,或者该说我根本没有认识的人……我下意识地摇头,这一摇牵动了脖颈处,整个脖子顿时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我抽了一口冷气低头看去,才发现身上仅着一件单衣,里面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整个人捆得跟粽子似的,全身上下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可恶,谁把我打成这样?我正要暴跳如雷,脑子里灵光一闪,忽地想起那个浑身是血的凶残女人……天啊,该不会……“你方才叫我什么?我……我是谁?”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求证内心的猜测。
陌羽听我这样问,目带惊恐,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您,您是缥缈阁尊主啊。”
缥缈阁尊主?姬月栖?
晴天霹雳啊!一个我做梦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我锦璎果真变成了——姬月栖!
我环视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又凝眸朝窗外望去,只一眼就被光线刺得闭上了眼睛。三百年了,自从被囚禁在北海海底,我已经整整三百年没有见过这样刺眼的阳光了,这次托姬月栖的福,我再一次重见了光明!
我捂住眼睛哈哈大笑,一时间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陌羽大概以为我疯了,扑过来带着哭腔号道:“尊主,您没事吧?是不是伤着脑子了?”
我屏住呼吸,平复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冷静下来,然后听她说了一些关于姬月栖的事。原来,她是姬月栖的军师,此次陪姬月栖出行是为了查清缥缈阁内部奸细的真正身份,可谁料她们的行踪被别人知晓,姬月栖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还被迫害致死。
可怜的姬月栖,长得那么漂亮,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姬月栖倒也说话算话,竟真的肯把身体借给我,她就不怕我霸占了身体之后一走了之,不替她报仇了?
不过,好在我锦璎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奸猾小人,从今以后,我就得背负两个人的生命而活了,还真有点压力。
我忍着剧痛,扶着床杆爬起来,朝陌羽虚弱地道:“快,拿面镜子让我瞧瞧!”
姬月栖被人围殴,这副身子被打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没有个十天半个月的休养是好不过来了。
从前只知道想要得到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付出代价,可没想到代价这么大,我浑身疼得都直不起腰了,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但只要一想到从此以后就彻底自由了,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了,天大地大任我驰骋,我这心里就美得直冒泡泡!
陌羽很快给我拿了过来。我抓着镜子一看,差点把镜子摔了:以往清秀的面貌不见了,镜子里的妞容颜绝色,一双美眸皎如满月,眉目流转间妖娆动人,即便伤得面色惨白,也还是美艳无比。
这副样子,四海八荒里十个人见到会有九个人被她迷死吧?还有一个没被迷就直接死了!
我总算明白姬月栖为什么死得那么早了,自古以来,祸水都短命!
“啧……对着这样的脸也能下得去手,那些人懂不懂怜香惜玉?”我为姬月栖感到不平。
岂料这话一出,陌羽竟哇哇大哭起来:“尊主,都是属下的错,属下不该让尊主来月光城冒险的,害得尊主受了这么重的伤,属下该死!”
她哭得太突然,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恍然……我现在不是锦璎,而是缥缈阁尊主姬月栖了。
瞧这小脸儿哭得,妆都花了,我连忙道:“严重了严重了,是我技不如人,与你没有关系,你别哭了。”
陌羽本就长得好看,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随着她嘴巴一撇,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实在可爱得惹人怜惜。
可她听我这一说,不知怎的,不仅没停下哭,还“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尊主,属下知错了,您处死属下吧!”
她这一跪,把我给弄慌了手脚,没事给我叩头做什么啊?我又没死!再说……这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你死了姬月栖也活不过来呀!
我想拉她起来,谁知动作太大,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痛得我立刻又弓下身去。陌羽见状,吓得脸色比我还白,哆嗦道:“尊主,您……您不用亲自动手的,属下,属下自己来!”
她说着,手掌一抬,竟狠心朝自己脑门儿打去。我心里骤然一紧,想阻止却痛得没办法行动,只得大喊一声:“住手!”
这一声喊的太用力了,我五脏六腑都抽丝似的疼,好在及时喝止住了陌羽。可她顶着一副吓蒙了的表情望着我,然后一把抱住我的大腿拼命号啕:“尊主,您不要这样吓属下,给属下一个痛快吧,属下心脏不好。”
心脏不好的人是我吧?
我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叹口气道:“陌羽,你先起来,你抱住我的伤口了,很疼。”
陌羽像被烫到一样,嗖地一下往后退去,我抬眼一看,她居然退到门口去了……这丫头是属兔的吧?速度快得也太吓人了,我又不会吃人。
我有些汗颜地看着她,慢慢放缓了语气:“陌羽,你好像很怕我?”
“属下不敢!”陌羽哆嗦了一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双手却死死地扣住门板。
她是姬月栖的军师,这次来月光城查奸细,只怕也有她的一份功劳,结果却把姬月栖害得这么惨,所以她一定是怕姬月栖怪罪吧……这样一想,我便释然了。可关于奸细一事,我还是得弄清楚,毕竟奸细以后若是作乱,直接受害者可就是我啊。
靠在床栏上,我朝陌羽招了招手:“陌羽,那个……怎么说呢,这次受伤失血过多了,我这大脑承受不住,很多东西我都记不起来了。”我抬眼看看她呆愣的神色,掩嘴咳嗽几声,“对了,来月光城之前,我怀疑的奸细对象都有谁啊?”
陌羽可能被惊到了,张大嘴好半晌都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才结结巴巴地道:“尊主一直都怀疑……右使大人不是个好人。”
“右使是谁?”
“御寻欢。”
月光城前靠北海,后临蓬莱仙岛,是最富庶繁华的一座城池,住在里面的人也是龙蛇混杂,整个城却格外祥和宁静。我在这里养了好几天,外伤好多了,内伤却颇重,丝毫不见好转,折腾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
思索再三,陌羽军师决定带我回缥缈阁。据说缥缈阁里高手如云,随便拉个出来都能为我输送几大桶的真气,对我的内伤大有裨益。尤其缥缈阁的无渊真君,不仅人长得帅,一身修为更是臻至化境,倘若他愿意出手,也许不出三天,我的内伤就可以痊愈了。
我很期待,回去的路程却是痛苦的,马车颠簸得我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一路上,到处听人议论姬月栖,说她在北海如何被人围殴至死,又如何魂飞魄散,讲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好像他们都亲眼见过一样。
作为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我听得不免有些心惊胆战。陌羽是个急性子,每遇到别人议论姬月栖的死都火冒三丈,有一次还想跳下车去理论,幸好被我及时拉住了——万一被人知道我还活着,还能不能回到缥缈阁就很难说了。
陌羽对此特别不理解:“尊主,他们对您如此不敬,您都不去教训他们吗?”
“你傻啊,要是教训了他们,回头就该有人来教训我们了。”
“谁?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陌羽瞪圆了眼睛。
我看了她一眼,有点怀疑她到底是怎么坐上缥缈阁军师这个位置的,以她这样的智商为姬月栖出谋划策,姬月栖能活到现在才死也实属一大奇迹。
陌羽以一种害怕又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小声嘀咕着:“以前要是遇到这种事,您早就一巴掌把他们拍死了!”
看来姬月栖也是个急性子。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奇怪,姬月栖有这么出名吗,怎么感觉人人都认识她?连路边卖水果的老太婆都知道,这影响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她临死之前说,要让我做一个有血有肉有身份的人,看来果真不是吹出来的!
对于这个新身份,我到现在还不太适应,应付陌羽一人就够累了,一想到回缥缈阁后要面对那么多人,我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又一阵忐忑。
一路上,我都在想该怎么办,可是还没等我想出个头绪,缥缈阁里就来人了。
此时刚好行到半路,一支浩浩****的队伍将我们给截住了。他们一行约有二十几人,全部骑着高头大马,马上插着黑色锦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姬”字,一眼望去,威风凛凛。
“燕堂,你们终于来了!”陌羽看到来人,兴奋得手舞足蹈。
领头的似乎是两名非常年轻的男子,我朝他们瞟了一眼,将马车帘子放了下来。如今我还没想好怎么应付他们,再加上这一身伤痛让我站都站不起来,只好装死了。
岂料我才刚闭上眼睛,帘子就被人掀开了,一个好听又略带慵懒的嗓音在外面幽幽响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尊主这么虚弱的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叫人心疼死了。”
太恶心了!
我撑起脑袋打算瞧瞧谁这么肉麻,这一瞧过去,我顿时惊呆了。
马车门口站着两名顶级花美男,他们一个身着黑衣,一个一袭红袍,模样都精致绝伦,要多俊美有多俊美。尤其是那名红袍男子,他肤色白皙,五官有股阴柔之美,媚眼如丝,薄唇几近妖异地斜勾着,配上他一头如瀑的墨发,如妖似魔,举手投足间摄人心魄!
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人!
等等,这两个花美男都是缥缈阁的人,他们又唤我“尊主”,也就是说,眼前的两个花美男都是我的人?哦呵呵呵,幸福来得有点太突然了!
有美男陪伴,以后的日子一定会特别有趣……这样一想,我心里的那点不快瞬间消散了!
“尊主,听闻您遇袭了,燕堂来迟,让尊主受罪了。”黑衣男子皱着眉,声音和姿态都极是恭敬,双膝一弯作势就要跪下去。
哎呀,美男给我下跪,这是要折我寿啊……我慌忙伸手去扶:“不迟不迟,来了就好。”
陌羽买的马车极为奢华宽敞,我本是半躺在马车内的,隔着外面有点距离,这一动跨度太大,又扯到背上的伤口了,冷不丁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几人大吃一惊,争先恐后地就要上来。我喘着粗气摆了几下手才制止他们。
燕堂俊逸的脸上流露出焦虑和担忧,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蓬莱和冥山这些卑鄙小人,一定又是他们搞的鬼,竟敢对尊主使诈,属下一定替尊主出了这口恶气!”
“你打得过他们吗?”红衣男子挑了挑眉。
“即便同归于尽,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们。”燕堂不爽地瞟着他,“难道你不想给尊主报仇?”
哎呀,就连吵架都这么好看,姬月栖还真是有福气……不过以后这福气就是我的了,想想就觉得兴奋!
我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抬手擦了擦口水,暂时忘记了疼痛。
那红衣男子似对报仇一事不以为然。嘴角凝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红衣男子跳上马车,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用一种魅惑的眼神凝视着我。
“尊主大人百杀不死,必有后福!”
“美人儿说得不错,我命硬着呢。”我顺了顺散乱的头发和衣着,做出一副端庄的样子,即便伤口痛得要死,也竭力保持着自认为很可爱的笑容。
他看到我的笑愣了。
陌羽和燕堂也愣住了。
我看着众人呆怔的表情,想着姬月栖的魅力果然非同凡响,于是笑得越发卖力。
“燕堂,我是不是眼花了,尊主居然笑了?”陌羽撞了撞燕堂的胳膊。
燕堂喃喃自语:“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尊主笑。”
难道姬月栖以前都不笑的吗?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崩了,立马换上一本正经的神情。
红衣男子凑过来,伸手轻挑地勾住我的下巴:“尊主被人打傻了。”他下了一个结论,可他的眼神并不这么认为,反而带着一丝审视和若有所思。
这个美男肯定没有陌羽那么好骗……我有些心虚,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破绽,连忙推开他,灰溜溜地爬到对面坐着。
陌羽嘟着嘴责备红衣男子:“您别乱碰,尊主身上有伤。”
陌羽明显对红衣男子十分不待见,一副“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没出息样子,也不知道她跟这红衣美男有什么深仇大恨。
眉目流转出一丝魅惑的笑,红衣男子没理陌羽,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地道:“这些混账东西居然下这么狠的手,可知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尊主,您哪里有伤,来,我给您吹吹。”
我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我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他邪肆一笑,抓着我的手揩了一把油:“尊主这次是秘密出行,怎会被人联合设计中了圈套呢?我怀疑是我们内部有人给蓬莱和冥山报了信,才致使几大门派的人知道了尊主出行的下落。”
“这个人该不是你吧?”燕堂朝他甩去一记冷冷的目光。
红衣男子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嘴里的话却是说给燕堂听的:“若我是那送信之人,第一个就先杀了你,因为无论是不是我,你都会怀疑到我头上。”
燕堂低嗤一声:“最好不是,否则你一定想不到自己是怎么死的!”他面带怒容,望着红衣男子的目光中射出一股如匕首般锐利的光芒,“若是让我知晓是谁泄露了行踪,我一定宰了他!”
说完,他犹不解恨似的,抬手愤愤不平地朝马车边缘使劲捶了一拳。
马车剧烈一晃。
我看了看他泛红的手,应该很疼吧?又想着泄密一事肯定跟那奸细脱不了干系,于是我便想向燕堂打听一下情况:“燕堂,右使最近在缥缈阁可还好?有没有什么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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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周围静了数秒,半晌后,一道揶揄的声音在我旁边响起。
“我很好,没有任何异常。”
我吓了一跳,僵硬地转过头去,答话的人正是握着我手的红衣男子,听这口气,难道说……这红衣美男就是右使御寻欢?他就是姬月栖怀疑和调查的那个人?
我顿时只觉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起!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御寻欢就是眼前的这个家伙?
“没想到尊主出门在外,竟还时时惦记着我,我真是特别感动。”红衣男子,不,是御寻欢,他眉目轻挑,正望着我似笑非笑。
感动个屁,你说你长得这么美,为什么要做奸细?我的心一下子拔凉拔凉的。我转念一想,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长得美,才有做奸细的潜质啊……我突然很想问他一句——看到我还活着,你是不是特别失望,失望得想吐血?
但我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头,尴尬地转移话题:“咱们赶紧回缥缈阁吧。”
御寻欢配合地朝外面挥了挥手:“启程回缥缈阁。”
燕堂领命之后转身即走,外面等待的人也各自行动起来。
我看了看对面纹丝不动的人,惋惜地叹了口气:“右使自己骑马去吧,我想静静。”
“右使?您不是一直都唤我寻欢的吗?”他眼带狐疑。
“寻欢去骑马吧。”
他有些迟疑:“尊主不用属下陪着解闷吗?”
看他说得这么自然,难道姬月栖以前总喜欢找他解闷?我盯着他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心里忽地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他该不是姬月栖的男宠吧?
一般故事都是这么发展的,枕边人十有八九都是奸细!
姬月栖这厮也太有胆色了,明知美男是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炮仗,还贪恋美色将炮仗放在身边!
不过我好不容易才从北海出来,可不想没享受几天大好河山就变成了孤魂野鬼……炮仗再美,也只能遗憾地放弃了。
我朝他罢了罢手。
御寻欢根本不知道我内心的这些揣测,一脸伤心欲绝地出去了。他一走,陌羽立刻从外面探头进来,又拿出一方白帕子郑重地给我擦手,擦完后还十分嫌弃地把帕子丢得远远的。
我愕然地看着她:“陌羽,我的手没脏,你干吗突然给我擦手?”
陌羽比我更愕然:“您以前被右使大人碰到一片衣袖……不是都要属下给您净手的吗?”
姬月栖还有洁癖?
“尊主,属下……是不是做错什么了?”陌羽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这丫头哭起来气拔山河的,死人都能给她哭活,我连忙摇头。想起方才御寻欢出去时一脸痛苦的样子,我轻声咳了咳,望着陌羽试探地问:“陌羽,你说,右使是不是对姬月……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其实我想问的是,他到底是不是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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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点意思,是什么意思呀?”陌羽很迷茫。
作为一位军师,你这么单纯真的好吗?
我咬着牙,压低声音道:“就是喜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