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阿渺感觉后背有点发毛,语气也不是那么自信了:“是,是个坐轮椅,但非常有礼貌的青年……”
“轮椅?”店长的动作一顿,放在柜台上的执折扇的手陡然收了回去,宽大的绣着花草的衣袖拂过阿渺的鼻尖,留下一股淡淡的青梅香气。
“这下不好了。阿渺,你做了件大错事……”
店长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表情也显得十分凝重。
阿渺因着店长的表情和语气,小心脏不由得提起来,微微颤抖着问:“我,我做错了什么?不,不会是看错了价格,少,少了一个零吧?”
如果店长要他赔钱,卖一百个他都赔不起啊!
“跟价钱没关系,而是,你把龙泉剑卖给了最不应该买的一类人……”
店长抬起青白如玉的修长左手,捏了捏微蹙的眉间,似乎有些烦恼,在柜台前来回踱起了步子。
这还是阿渺第一次看到店长露出这么烦恼的神情。说明这次,他犯的错恐怕真的很严重了。
可是,他明明是把剑卖给了有缘人啊。
“那个坐轮椅的青年,他能拔出我都拔不出来的龙泉剑……店长,你不是说,只有有缘人,才能拔出那把龙泉剑吗?”
“他是有缘人没错。但是,阿渺,你把那柄剑卖给他,就等于是害了他性命呢……”
见阿渺一副懵懂无辜的样子,店长叹息着看了他一眼,只好解释起来。
原来,龙泉剑是兵器中的王者,而且跟随历任主人上过战场。
利剑染过无数鲜血,所以戾气很重。龙泉剑上的妖精,择主后会先以龙泉幻境来磨砺主人的意志,凡是无法挺过那一关的,可能暴毙,也可以精神崩溃失常……而这一次,买走龙泉剑的客人是坐着轮椅的,身体并不如普通人康健,所以,他的承受能力可能比普通人还弱……
“啊,那,那怎么办?我已经把剑卖给他了……”
阿渺在了解自己可能会害了那个轮椅青年之后,忍不住惊慌地抓着脑袋上蓬松的头发,垮着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望着店主,弱弱地问:“店长,我现在跑去找到买主,把剑要回来还来得及吗?”
“晚了。”
店长幽幽的两个字,让阿渺的心跌入了谷底。
“龙泉的幻境磨砺开始了……只能希望,那个人的意志够顽强,能抵得住化身龙泉经历的一次次考验吧……”
“轰隆隆——”
妖舍外的天空,一道粗大的银色闪电划破暗黑的夜幕。
连绵的小雨猝不及防变成了一场瓢泼大雨。
店长的身影消失在细竹帘后,而只有阿渺双手合十地坐在柜台后,虔诚地抬头望着妖舍外的天空,嘴里语无伦次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客人……希望你能挺过去啊!阿渺会求各路菩萨、大神、天使保佑你的……”
雨,更大了。
只不过一夜,风停雨歇了,云散开。
欧泉拉开商天恪卧室的窗帘,让清晨的阳光洒进室内来。
天恪的卧室在二楼,窗户向阳,采光很好,通过一面大大的落地窗,可以将花园里的景色收入眼里。
经过一夜的风雨,花园里的地上和草坪上落了不少残花和树叶。不过,正对着西楼小窗的一片淡紫色迷迭香和白色月季,带着湿漉漉的水珠,显得特别娇艳清新。
商天恪缓缓睁开眼睛醒来。
身体并无丝毫不适,但是,因为昨日梦中,意识经受的焚烧锤炼之痛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天恪少爷,你这是……”
欧泉来到他的床前,惊讶地发现,天恪竟然出了一身汗,额前的头发都湿了,软软地贴在额头上,而整个人更像是从水里出来的一样。
“欧泉,帮我准备热水……我先去洗漱。”
商天恪吃力地坐起身来。
他恍然抬起自己的手查看,因为久未在阳光下运动锻炼,他的手不像以前那样红润健康,而是白皙瘦削,皮肤下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来。
这是属于自己的身体啊。而不像昨晚梦中的变化一样,自己化作一块不能开口不能行动的剑胚,经历那一次次的火中煅烧和捶打。
回想起那家古董店的奇怪之处,商天恪的目光不由得扫过红木桌上横着放置在托架上的龙泉剑……
果然,那家古怪的店,卖的东西也很古怪。
他抬起手,本来想让欧泉把古剑移个地方,避免自己又陷入噩梦,但是动作又突然止住了。
“原来你跟我同病相怜,经受过那样的痛苦和折磨,才从原矿石蜕变成绝世的宝剑。”他心中默默想着,目光扫过那柄沉默的龙泉剑,收回了手。
很快,商天恪洗漱完,并在欧泉的帮助下穿好衣服。
他换上一件深灰色的薄款羊呢大衣,里面是格子背心加衬衫的简单打扮。虽然脸色苍白了些,但是穿着打扮好后,还是能看出几分从前的英姿。
天恪怔怔地看了镜子里的自己良久,习惯了现在这个病怏怏的样子,他都快想不起自己过去健康时的模样了呢。
欧泉推着一切都打理好的天恪下了楼。本来只是两层的楼房,但自从天恪坐上轮椅后,主宅那边就派人在这栋楼里装了电梯,方便他的进出。
这项改造也属于外祖父对他的安慰之一。可天恪进电梯的时候,微微一低头,秀气的眸中滑过一丝自嘲的意味。
而等他出了电梯,从西楼的游廊进入到主宅的大厅时,脸上已经重新换上一副温和平静的表情,点头跟客厅沙发上看报纸的人打招呼:“外公,早安。”彬彬有礼,声音温和,显出大家风度。
欧泉推着他到了商家主事人商天行的旁边后,随后远远地退到了一边。身为生活助理的他,并不会跟商家人一起用餐,而是会去厨房边上的员工餐厅。
年近70,但仍然拥有着大半黑发的商天行,鼻侧有着威严的八字纹。他听到招呼声,放下报纸,在看到商天恪之后,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天恪,你可以多睡一会儿,不用像我老人家一样起这么早……”
“那怎么行呢。外公,你以前说商家人都要按规矩办事,商家的规矩就是所有成员7点前都要起床在主宅一起用早餐,怎么可以为我破坏这个规矩呢……”
商天恪嘴角带出笑意,而眼中闪动的也是一片纯然赤子的孺慕之情。
商天行显然是被天恪的话取悦了,笑容加深了一点,随后招呼旁边的用人上菜。
“可是,还没到时间,天楠少爷他们也还没来,平时太太吩咐人到齐才……”用人露出危难之色。
<!--PAGE 5-->
“太太都不管家里跑去度假了,这家里听我的还是听她的?那些磨磨蹭蹭的人,难道让我一个长辈等他们吗?更何况,天恪身体不好,还能提早到,那些人手脚齐全动作还那么慢,不等了!开餐!”
商天行脸一沉,那名用人立马闭紧嘴巴不再多言,按照吩咐去做事了。
等到舅舅商天文一家赶到时,看到商天恪正跟商天行一边用餐,一边谈笑风生的和睦场景,觉得情景有些刺眼。
“舅舅,早啊!”
商天恪看到他们,立马露出淡淡的微笑,礼貌地点头招呼。
看到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商天文还没回应,跟在一旁的商天楠就忍不住出口讽刺:“商天恪,你如今修养越发好了,连长辈都不等就擅自开餐……”
“住口!”
商天行和商天文同时喊出了声,又愣住,互相看了一眼。
商天文本来想阻止儿子的爆发,但是被老爷子的目光一瞪,便立马退到了一旁,而他的妻子见他不为儿子出头,忍不住狠狠地掐了他手臂一把。
商天文痛得嘴角**了一下,但是对上妻子愤懑的表情,皱着眉头忍住了。
“爷爷,你对他也太偏心了,明明他现在都残……都没用了,为什么还维护他啊!我才是你的亲孙!”
商天楠虽然人高马大,年龄也不小了,但脑子还是那么冲动不成熟,不管不顾别人的面子,就撕破脸喊起来了。
“给我住嘴!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商天行一脸铁青,用拄着的拐杖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地面。
商天楠还想说,但被商天文狠狠地瞪了一眼,气呼呼地随便拉开位子坐下了。
这一顿早饭吃得不是那么愉快。
等到杯盘撤掉后,商天文打算带着儿子先告辞离开,不料被商天行喊住了。
“什么事,爸爸?今天集团里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我不能缺席!”商天文说道。
商家集团公司,虽然还是持有最大股份的商天行话语权最高,但是他现在过着半退休的生活,除了董事会会议,一些日常事务都是由商天文处理的。
“磨刀不误砍柴工。早餐之前,天恪跟我谈了一下,他还是想回总公司上班,你帮忙安排一下!”
商天行这一句话,就好像把一个爆破手雷扔了过去一样,激起了商天文父子的强烈反应。
“什么?回总公司上班?爷爷,我们家又不是没钱养他,他一个残废工作什么……”商天楠眉毛倒竖,语气刻薄地说着,不料“啪”的一声,商天文一耳光打断了他的话。
“啪——”
“跟天恪道歉!”商天文沉着脸命令道,但是商天楠抬手捂着脸,狠狠地瞪了他和商天恪一眼,就气冲冲地走了。
商天文的妻子紧紧地跟在后面,喊着“宝贝儿子”追了过去。
<!--PAGE 6-->
“天文,你教育的好儿子!没一点教养,整天不务正业,还心胸狭窄……子不教父之过,你连儿子都管不好,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商氏那么大的摊子交给你!”
老爷子铁青着脸怒斥道。
“对不起,爸爸,天楠被我惯坏了!您别生气,我一定会好好教育他!”父亲的怒目让商天文的额头不由得都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虽然已经到了退休年纪,但是在商家,商天行才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别跟我说,跟天恪说。天恪的事,就由你安排,你给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老爷子用拄着的拐杖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地面,转身回书房,临走前,只缓和了脸色跟天恪招呼了一下。
偌大的客厅,就只剩天恪和商天文舅甥二人了。
商天恪转动轮椅,来到商天文面前,淡淡地笑着说:“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舅舅。”
商天文看着神色毫无一丝破绽的商天恪,也没有再装出什么热情客气的语调:“我尽力给你安排,但做不做得下去看你自己。”
“那当然。”天恪平静地接受。
商天文只觉得一口气似乎被堵在了喉咙里,想发泄,但是又不能对着面前的人直接地发泄出来,只好憋了一口气,点点头,离开了客厅。
商天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捂着胸口,低头咳嗽了两声。再抬起头时,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略带凉意的微笑。
<!--PAGE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