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带着程渊在府中走了许久,走到一片隐秘的空地。
“我不认路,”甘棠说,“可能绕了远。”
程渊摇摇头,示意他并不介意。
甘棠抬手指了指这片空地:“就是在这里,我被废去了修为,还断了灵脉。”
程渊闻言、嘴唇颤了又颤,终是颤出两个字:“疼吗?”
甘棠耸耸肩:“不记得了。”
程渊伸出手,想拥甘棠入怀,被甘棠躲了过去。
甘棠走到空地中间,慢慢躺下,闭上了眼睛。
程渊心痛得无以复加,偏又怕惹甘棠生厌不敢上前,只得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少顷,程渊感到周围有异动,他听到一声“殿下,您还好吗”,知来者是甘棠的人便没有动作。
来者没有显形,程渊却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是警告,程渊明白。
“扶我起来。”他听到甘棠说,“你显形给程三公子看看。”
于是程渊便看到一青面獠牙全身红毛之……兽,正单膝跪在甘棠身侧。
甘棠转身看向程渊的时候笑着说:“吓到了吗?”
程渊摇摇头。
“你退下吧,”甘棠又道,“注意形象。”
甘棠走到程渊身前,从他手上把酒壶拿去,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程渊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又好像没什么能说,张开嘴不过一句:“少喝点儿。”
甘棠斜眼看他,又喝了一大口。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比如他们为什么听令于我之类的。”甘棠摇摇头,“我想起来了,你问过,不止一遍。”
程渊看着她不说话。
“我当时不回答不代表现在不会告诉你,要不你再问一次试试?”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甘棠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程渊是问她被废掉修为之后,如何能逃出周府。
“你怕了,”她笑,“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和我想你问的问题有关系,你没逃掉。”
“我没有想逃。”
甘棠未置可否,她又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程渊皱眉,从她手中夺去酒壶。
甘棠看着他动作,也没生气,只是道:“聊点儿别的吧,你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变成废人吗?”
“阿梨……”
程渊的话没说完,便被甘棠打断:“叫我甘棠。”
“因为我废了周凌。”甘棠哂笑,“不是灵力修为方面的废,而是……”
甘棠垂下眼眸:“那方面的废。”
——*——
甘棠午觉醒来已是未末时分,程渊正在外室的案前翻着一本书。
“怎么不叫我?”
程渊本是要了两间房,但甘棠执意要他陪,说是他不在,她就会做噩梦。程渊心疼,但还是计较礼节,便在外室守着甘棠。
程渊没有回答甘棠的问题,而是递了杯茶给她——其实他之前叫过甘棠的,只是甘棠没有醒。
甘棠乖巧地接过茶,一饮而尽。
程渊明白甘棠虽一再强调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但有些事情永远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就算刺拔去了,伤口也在,一经触碰,还是会疼。
这些事,又何尝不是他的伤?
程渊记得伐周时甘棠病重昏迷、被梦魇折磨得全身冷汗,他那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心疼、恨不得承受这一切的人是自己,却也只能默默守在身边,连触碰都要几经思考。
程渊知道甘棠这些年梦魇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只是偶尔偶尔才会发作一次,不像当初几乎夜夜难以安睡。更何况现在的他还能把人搂住,轻声地哄着:“没事了阿梨,我在,我会陪着你,没事了、都过去了。”
然而这回进了括苍,情形好像又严重起来。
程渊明白,毕竟括苍是一切苦难开始的地方,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甘棠没有被废去修为,她会不会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她会不会过得开心一点。
这种问题是无解的。
何况甘棠的身世早晚有一天,她是会知晓的。
甘棠见一旁摆着一架瑶琴便走了过去,随手拨了拨琴弦。
程渊问:“想弹什么?”
甘棠摇摇头:“走吧,出去走走。”
——*——
甘棠说走走,还真是随意走。
一会儿跑去看人家斗蛐蛐儿,一会儿看人家玩双陆,一会儿在街边买点儿小吃,甚至还拉着程渊去听了段书。
直至走到周府前,甘棠才明白她心里是有目的地的。
甘棠在周府门前站定,程渊牵住她的手。
“进去吧”,甘棠说。
进了周府,甘棠反倒不知道该做什么,带着程渊四处乱走,最后竟走到了客院。
院中有一棵桂树,可惜不是花期,少了满院的甜香。
“我记得,当时是你家居于此。”
甘棠说的是括苍问道大会期间,程氏来人居于这一带的院落。
“是。”
“我当时就想做些桂花糕的,可惜不是花期,这次还不是。”
“你若想做,现在梨花开得正好,不如做些梨花糕。”
“鱼哥哥想吃我就想做。”
“只给我做?”
甘棠不知程渊这一句话从何而来,但还是配合地答到:“只给你做。”
下一瞬,程渊便将甘棠压在树干。
“你还记得这里吗?”
甘棠想了想,说:“你想吻我。”
“问道大会时就想。”
程渊说完这句话,便含住了甘棠的唇瓣。
很多年后,甘棠一个人来到这里,彼时满树桂花开得正盛,连风都是甜腻腻的味道。
她摘了桂花,做了桂花糕,却一块没吃,将桂花糕放在树下,笑了。
她想,这桂花糕直到最后,大鱼也没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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