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
“兄长可察觉有异?”
“甘小姐她,”程澹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说,“不仅仅是离开空桑这么简单,对吗?”
“是。”
“来道别的,是以前那个甘棠,她要走了。”
程渊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了什么。
——*——
她说:“大鱼,我要走了。”
程渊看着甘棠,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想挽留,想让她在空桑多住两天,或者和她一起游历,总之做什么都好,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好。
可他不敢。
他怕自己又说出什么让她不开心的话,惹她生气。
这样思忖了许久,对面的人没有不耐。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眼中还有一丝……不舍?
程渊没缘由地心悸,他有一些很不好的预感:“你、要走。”
对面的人依旧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多余的动作、更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走了。”
程渊一下子懂了,甘棠不仅是在和自己告别,更是和她自己道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甘棠似乎下定决心带走那个他爱的,她也爱的,他们所有人都爱的甘棠,留下那个被旁人忌惮憎恶的甘棠。
程渊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那种恐惧比得知甘棠失踪时更甚。
他顾不得什么世俗礼仪,甚至顾不得甘棠愿不愿意,他只想带走她、护着她,哪怕把她关起来——只要她不走,怎样都可以。
程渊不由分说地抓起甘棠的手腕就跑,他也不知道能跑去哪里,可他只想离开刚刚那个地方,好像换个地方,甘棠就不会走了似的。
甘棠没有挣扎,任由程渊带着她毫无目的地乱跑。
路过的门生和观礼的宾客见一向端庄守礼的程泽鲵此刻无头苍蝇一样的乱转,皆是惊得合不上嘴,何况他手里还牵着个未出阁的、女魔头。
有门生唤他:“三公子……”
程渊置若罔闻。
待二人跑了半天,至一僻静处,甘棠终于开口:“大鱼,放手吧。”
程渊停下来,手上更加用力,嘴唇颤抖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阿梨。”
甘棠不顾手腕传来的疼痛,看着程渊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放手。”
程渊闻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把甘棠抱进怀里:“别走,求你,别走。”
甘棠在程渊耳边道:“鱼哥哥,谢谢你。”顿了顿又道,“我走了。”
语毕,甘棠推开程渊,朝他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若说刚刚只是怀疑,现下程渊却是明白,甘棠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未等大脑做出反应,程渊的身体已抢先做出了回答——他又抓住了甘棠,这次他抓住的,是手。
甘棠没有回头,她甚至没有动。
“阿梨,嫁给我,让我保护你。”
甘棠挣扎,但是没有挣开:“放手。”
程渊不肯松手:“阿梨,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保护你,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欺负你。”
甘棠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挣扎,她轻轻阖上了双眼。
许久,待到程渊握住甘棠的手开始颤抖,甘棠才睁开眼。
她转过身,却没有甩开程渊的手:“跟我去个地方,若是去过之后,你还愿意娶我,我就答应你。”
——*——
“她要走了。”要把以前那个阳光明媚的阿梨带走,留下那个阴郁暴戾的甘棠。
何况,远不及此。
可是剩下的,他不能说。
那是阿梨的伤,更是他的痛。
“阿梨她当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之后我跟她一起去游历,她一直在赶我走。若非我铁了心坚持,根本就留不住她。”
即使如今程渊相信甘棠是真心实意愿意将自己托付与他,偶尔梦中惊醒时分,他还是会想起甘棠那时说过的话——
她说:程泽鲵,就算我今日答应你,明日也有可能随时抛下你离开,你受得了吗?
程渊深吸了一口气:“哥哥,我好害怕,我怕我好不容易留住的人,会突然间又消失了。”
一声“哥哥”差点逼出程澹的眼泪。
二十年了,他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听到过这声“哥哥”了。
自打阿渊知道母亲是因生自己时难产而亡,便再没有撒过娇,再没有黏在他怀里叫他“哥哥”。
明明不是他的错,程渊却把一切归在自己身上。
一夜之间,那个奶声奶气撒着娇要哥哥陪他玩的孩子,就变成了毕恭毕敬叫着“兄长”,日夜勤奋修习不敢有一丝懈怠的程三公子。
程澹心疼地把弟弟搂进怀里:“阿渊,你留下她了,你做到了。甘小姐那么爱你,她不会舍得走的。”
“她、不会吗?”
程澹很是心疼,他看得出程渊和甘棠在一起时虽然开心,内心却总有担忧。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才知道:原来他的弟弟一直在担心爱人会突然离开,原来他一直没有安全感。
“阿渊,你想想现在的甘小姐,是不是和小时候一样。你做到了,真的做到了,你留下她了,她不会再走了。”
程渊想现在的甘棠确实又变回了那个爱笑爱闹的姑娘,嘴角悄悄地上扬:“嗯。”
他做到了,他找回了那个甘棠。
既然她回来了,他便决不允许她再走。
至于别的……
他会用一生宠她、爱她,用一生呵她、护她,绝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程澹看着弟弟的笑容,有些晃神。
不止是弟弟留下了甘小姐的笑容,甘小姐又何尝不是给自己这个从小冷淡的弟弟添了色彩?
思及此,程澹只能默默祈愿上天——这二人经过的磨难已经够多的了,惟愿之后能相爱相守,永不分离。
程澹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到了,起来吧。”
程渊起身,奈何跪得久了腿有些麻,程澹一把将他扶住,不等程渊道谢先开口道:“回去把伤养养,别成亲的时候让人家看这新郎官鼻青脸肿的。”
看着弟弟这一身淤青一月之期竟都未消,想来向怀谷虽未用灵力,却也是用尽全力了,一时觉得又气又好笑。
程渊看懂了程澹的脸色:“我无事的兄长,是我冲动在前,不怪向宗主。”
程澹听这称呼又改回了“兄长”,顿感无奈:“我又没有要问他的罪。你别操心了,回去养伤,我扶你回去。”
“不必了兄长……”
程澹不等程渊说完,便扶着他往浅灵室走去。
程渊只好改口道:“有劳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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