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童是杨居胥的书童。
对于顾月童来说,杨居胥被灭门就是最大的事。
南复生杀掉了杨居胥,“锁天剑阵”旋即失效,文帝的讨逆军攻破城来,将杨家上下缉拿。
文帝残暴,下旨凌迟。
如果不是南复生闯入顾月童的生命,他估计一世安于现状,他也永远不会卷入这厮杀的江湖,更不会卷入诡谲的庙堂。
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奇怪。
顾月童是趁乱从门墙狗洞里钻出去的,他混在一群难民里,想要逃出城去。
顾月童在城外遇到追兵,领队的人名叫残贡。
残贡认出了他。
残贡是大公子杨西楼的八拜之交,顾月童曾侍奉杨西楼上京,他认出了顾月童。
顾月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残贡却突然对他说:“杨家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有什么打算?”
顾月童吓坏了,战战兢兢道:“逃、逃走。”
残贡道:“杨西楼待我不错,我给你一个机会,一柱香之后,我才追你,你若被擒就立即被杀,知道么?”
残贡是北都国第一刀尉,曾立下赫赫战功,身手非凡,一柱香能逃多远,结局都一样。
但顾月童还是得逃,他必须活着。
活着,就是一个信念。
残贡一抬手说道:“谁也不准动,一柱香!”
军士齐声道:“是。”
残贡军令如山,麾下铁骑立刻巍然如山。
顾月童心中一震,拔出随身匕首,飞扑其中一名骑兵,那骑兵不躲不闪,残贡有令,谁也不准动!
哪怕是有人要你的命,也不准动。
残贡的军纪就是如此硬朗!
那骑兵不还手,被顾月童一刀杀中,跌下马来。
顾月童夺下马匹,头也不敢回,飞马疾驰。
“的的的……”马蹄声在城郊阔地回响,若催命鬼咒一般。
一柱香很快就过了。
只见一道寒光从天而降,马匹受惊长嘶,将顾月童甩了下来。
顾月童抬起头,残贡立在他面前,像一堵墙,他的佩刀寒光闪闪慑人心魄。
残贡道:“你要死了。”
人要死了,都会有一种无畏。
顾月童恨恨道:“我不能死。”
残贡道:“为什么不能?”
顾月童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一字字道:“因为我有恨,因为我要复仇,我要替老爷公子报仇!”
残贡道:“仇人是谁?”
顾月童道:“那个穿黑衣,使飞刀,为恨而生的少年!”
南复生因恨而刺杀杨居胥,将仇恨又埋入了顾月童的心里。
一颗仇恨的种子卖下去,另一颗仇恨的参天大树又生长起来。
残贡沉吟了半响,道:“我今天必须杀你,顾月童必须死知道吗?”
顾月童道:“我知道。”
残贡把腰间刀递给他,说道:“好好,很好。”
那柄刀很重。
比生命还重。
顾月童笑了。
连自己也无法释义的笑。
他听明白残贡的话了,他必须死,顾月童必须死。
顾月童提起刀,一咬牙,朝自己的右腿斩了下去。
天旋地转。
血。
映入眼中,原来如此夺目。
残贡眼中有一丝冷酷的笑意,道:“好了,顾月童已经死了。”他收回刀,连血都没擦,直直插回了鞘中。
顾月童痛得死去活来,浑身是汗。
残贡问:“你是不是还有话说?”
顾月童扎起伤口,咬着牙,问残贡:“你是大公子的义兄?”
残贡道:“是。”
顾月童道:“那么我要你帮忙做一件事。”
残贡道:“没有人可以给我谈条件。”
顾月童道:“那个黑衣的少年,下一个目标,就一定是你们!”
残贡道:“我们有情察司。”
顾月童道:“那又怎么样?老爷也能调动情察司。”
杨居胥也能调动情察司,可是杨居胥依然没有查到这个黑衣的少年,落得如此下场。
残贡检查过杨居胥的尸身,那是一种很快的飞刀,那是一种很刁钻的角度。
这人一定是劲敌。
残贡道:“你待怎样?”
顾月童道:“我见过他,我能认出他。”
“你想要交换情报?”残贡开始有点喜欢这个书童,杨西楼的心腹,多少有些智慧。
顾月童道:“我需要买一名刺客。”
残贡沉吟片刻,道:月圆之夜,你去陵州见一个人。这人一定可以帮你,天下刺杀之道,此人可排十一。”
顾月童问道:“为什么不能帮我找到排名前十的刺客?”
残贡道:“因为前十的刺客只为北都文帝做事,能找到十一已经不错了。”
顾月童道:“此人会为我做事么?”
残贡道:“你告诉他,是残贡叫你来的。”
“为什么要助我?”
“你刚刚不是问过了?”
顾月童道:“我问什么了?”
残贡道:“你问,我是不是杨西楼的义兄。”
他在说大公子杨西楼。
顾月童忍着剧痛,笑了:“你一定不是北都文帝座下排名前十的刺客。”
残贡奇道:“此话怎讲?”
顾月童阴恻恻道:“你居然有感情,只要有感情就不是最好的刺客。”
残贡不语半晌,道:“错了,我排名第四。”
顾月童缓缓道:“你是工具。除了大公子,别人都把你当工具,所以你觉得大公子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的感情也是你的破绽,你未必便比得上排名十一的刺客!”
残贡道:“你错了,我根本就不能算刺客。”
顾月童问道:“那你是什么?”
残贡道:“我是杀将,文帝座下的‘十杀将’。”
顾月童道:“雇用排名十一的杀手费用一定很高,老爷府院内虽然有一些藏宝,但我即便取出来也怕不够。”
残贡道:“你的意思是?”
顾月童道:“你不是想替大公子做件事?”
残贡看着顾月童,此刻他已是残废。可是这人还气定神闲的给自己讨价还价,不光讨价还价,居然还得寸进尺。
这凭的是什么底气?
残贡失笑道:“告诉十一,雇金我付。”
顾月童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替大公子报仇?”
残贡目露凶光,一字字道:“我是工具,我只替文帝杀人。”
残贡离去时,月亮正当空,影子拉长,显得分外寂寞。
月圆。
又是月圆夜。
十一。
这人就叫十一。
顾月童要去见的就是十一。
十一告诉顾月童,他要找的人,没有找不到,他要杀的人,没有躲得开。
顾月童和十一在一家小酒馆见的面,顾月童拄着拐杖进去的时候,几个公子哥笑他的断腿。
顾月童等了一会儿,十一鬼影般坐在我旁边。刺客,就像鬼影。
十一道:“我来迟了。”
顾月童道:“所以你要赔钱。”
十一道:“你说怎么赔。”
顾月童道:“我要先看你的剑。”
“我出剑就要杀人。”
顾月童笑道:“我就要你杀人来赔偿。”
十一道:“杀谁?”
顾月童指着刚才笑他的几个公子哥。
十一冷笑,走了过去,剑在腰间,没有杀气。
剑光闪了一闪,十一的剑,分别插入了他们几人的喉咙。
十一转过来,对顾月童道:“好了,我们两清了,开始谈交易。”
顾月童笑了,道:“好,我很满意。你跟我来。”
断了腿的顾月童用了半个月时间,又再次回到了杨府。
府邸跟原来一样,没有改变,讨逆军领军者是杨居胥的旧交宇文成玉。
杨居胥虽兵败,但旧交毕竟是旧交。
宇文将军没有破坏府邸一草一木,还命人守护府邸。
战场上,拼命算计要杀死对方,可战争结束,旧交还是旧交。
门口有两名兵士,顾月童绕到后墙,翻过墙去。
跟大公子杨西楼学了几年功夫,这点还是做得到。
顾月童顺着后墙往前走,经过曲径亭,就是后花园,大公子杨西楼的房间就在后花园旁边。
此刻物是人非,顾月童心中一痛。
顾月童记得大公子有一次带他去千佛山游历,求见仙师上清子,上清子告诉大公子,他本命富贵,却有一红颜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