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复生喝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就沉沉睡去。
他的内息隐隐随着琴声起伏,终于达至圆满如意。
他醒来之时,已是天明。
厢房内,司梦好仍隔着帘:“你醒了?”
南复生坐起身来,点头道:“打扰姑娘了。可再为我弹奏一曲么?”
她的琴,就像令人上瘾的药。
琴音起,南复生被魔气和“云雪玉歌诀”伤耗的心神,又归宁和。
湖水平静,雾气氤氲,司梦好琴声响了起来。
彩画舫很香。
胭脂香。
太阳在这种脂香中升起,映照绮红罗帐,温润的雾气,转而成了琴弦上的露珠。
南复生摸着手腕,腕上是一圈温润无瑕的白玉珠。
司梦好煮了一碗清粥端进来,荷叶莲子的清香充满了整个厢房。
南复生尝了一口,大赞她厨艺之高。
司梦好笑道:“画舫里的女子,最会伺奉人,这又何足道?”
南复生也不接话,低头把粥一饮而尽。
司梦好突然道:“公子大战在即,竟对食物如此大意,不怕我害你么?”
南复生将粥喝完,道:“不怕。”
司梦好道:“我也见过不少江湖中人,似公子这般倒少见得很。”
南复生道:“若姑娘要杀人,这几日怎么奏得出宁静冰清的曲子?”
司梦好嘤咛一笑:“画舫来往客,不过求色而来。公子却是唯一用灵魂倾听我琴声之人。”
南复生悠悠道:“音律是人之灵魂映照,岂有亵渎?”
司梦好沉声道:“公子此去应战,可否安然回来?”
“回来?”南复生愣愣发神,“这天大地大,我回哪去?”
司梦好道:“只要公子喜欢,随时可以来此处,听我抚琴。”
南复生摇头道:“等此间事了,我让淮居掌门送你赎身银两,你另谋去处。”
司梦好叹气道:“这天大地大,我能去何处?”
南复生心中微微一颤,这也是个孤苦无依之人。
司梦好按着琴弦,仿佛用了很大的勇气,道:“我求公子答应我一事。”
“请讲?”
“公子命中将有劫数,此去孤身赴会,万万小心!”
自古音律通灵,司梦好阅人无数,自有直觉。
南复生听她说得动情,心中不禁一热。
两人萍水相逢,全凭音律相交。操琴者自古多矣,而知音世所难觅,能成为知音者,必能心灵相照,全无芥蒂,如高山流水,如清风明月,堪比伯牙子期。
南复生此刻形单影只,漂泊乱世,与司梦好同命相怜,终得在她琴声之中,找到一丝慰藉。
司梦好虽在风尘,却内心冰清,她既视南复生为毕生知音,便对其颇为上心。这些日江湖盟会传得甚烈,彩画舫自然也能收到各种故事,她早就知道面前的公子绝非等闲之辈,细细打听之下,才知此人杀得五分利帮人仰马翻,孤身硬闯过青玉帮,乃奇剑道主吕重阳至交好友,此人树敌颇多,长歌门主几次追击无果,朱雀谷印阳生更是欲杀他而后快,如今又和刀剑宗有一战之约。
今日她就要与南复生分别,她内心惶惶,琴声之中也隐隐透着伤悲,一曲弹奏完毕,一滴清泪落了下来。
南复生故作不知,闭眼又听了几遍琴,便起身去往水月阁。
长歌与冷凉初相继离他而去,他心中早就不敢再有涟漪。
水月阁。
中心擂台旁不知何时立了块石碑,石碑之上书写了各派对战次序。那石碑乃东海精石制成,冷军白以指力在石上任意书写,这份功力真是可怖。
石碑上密密麻麻写满宗派名字,哪一派被淘汰,冷军白便以指力划掉,到最后剩下的宗派,即为盟主。
南复生抬头一看,那石碑的右上角醒目之处,刻有“断魂楼”三字。
这三个字冷军白写得极为缠绵悱恻,与一旁刀剑宗三字的锋刃气息,大相径庭。
冷军白不光是高手,还是多情多才之人。
刀剑宗的剑清谷已经静候多时,他貌若一介儒生,两鬓已经花白,颚下一缕长胡及胸,自有诗书风度,长身而立,很难让人想到舞刀弄剑,倒有几分像诗酒浪子。
可他的剑一出手,就要令人动容了。
他的剑,节律平和,似一支优美乐曲,偶尔有些变化,甚是精妙。
不过这样的剑术无法伤及南复生,他见南复生年纪轻轻,想必修为有限,剑清谷已经很少在江湖走动了。
南复生启出一柄飞刀,刀光一闪,直入剑影空隙,取他左肩破绽。
剑清谷微微一笑,道:“少年人,切莫心急。”
他长剑圈转,只听“当”的一声,剑身正拍中飞刀刃面。
飞刀竟似粘在长剑之上,剑清谷手一挥,飞刀转了个弯,又向南复生激射而回。
南复生微微一侧身,便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