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鹤,人族,冬宫之下神,受命入林,斥察神魔,协衡四时。值鬼门之变,魔府二君之争,其意鸠林之乱,天衡必动,此夺经定纬之时,宜有为,遂以下神行冬宫金牌事。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神魔列传》
洪亮的叫声从远处传来,这一次不是喇呜的叫声,是一个有些奇怪的声音,一个在森林里很少听到的声音。
狼群停下动作,全都伸着脖子,扭着头看着远处黑漆漆的森林。英蓬和骞鹤不觉皱起了眉头,那个声音他们以前就听到过,他们当然知道那代表了什么,看今晚这情形,想要从容地把紫瞳带走是不可能了。
“咩……昂……”
叫声再度传来,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响,距离也越来越近了。狼群不再安静,全都行动起来,它们一个接一个紧挨着,在火圈内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佩音他们紧紧看住。火圈外的恶狼也掉转了身子,它们紧密相挨,狼头一致朝外,警觉地等待着那个家伙的到来。
英蓬见到狼群这样,转身走到骞鹤身边,看到佩音仍捧着紫瞳不断哈气,扭头对骞鹤道:“还有救吗?”
“怎么?你想先走。”骞鹤道。
“我只是不想碰到他。”英蓬看了看远处的森林。
“你想走便走,不过这小姑娘你可不能带走。”骞鹤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英蓬看了看紫瞳,心里暗想:自己想带着这小姑娘走实在是不容易,别说有骞鹤在这儿,就是许多恶狼也会死死纠缠住自己,狼群围堵这里,明显是冲着这小姑娘来的,她如果不是从冥界逃出来的,死了也就死了,她若果真是从冥界逃出来的,以她的本事,绝不会这么轻易死掉,现在,许多人都盯上了这个地方,唯今之计也只好先守在这里,等机会抢夺了。
英蓬心里想明白了,便走到佩音身前,探头看了看她手里的小姑娘。佩音把紫瞳捧在手心,警觉地看了英蓬一眼。英蓬见紫瞳面上仍然毫无血色,看上去生死未知,便伸手引下一道火流,在地上结了个圈,对佩音道:“先救她吧,待会儿这里只怕要乱套。”说完站起身来朝后面看了看。
内圈的狼群盯着他们,外圈的狼群已经开始移动,在火焰的光亮可以照到的地方,狼群正在朝两边退开。骞鹤朝远处看了看,火光照耀的地方出现了四个黑色的身影,狼群围在它们身边。伴随着那四个家伙不断向前,在它们前面的狼群逐渐散开,散到两边,愤怒地盯着它们。恶狼们显然愤怒至极,它们的喉咙压抑着低沉的怒吼,白森森的长牙上还滴着敌人的鲜血,尖利的爪子正在地上不断地抠挖。它们在隐忍,隐忍着这些家伙身后的那股力量。
骞鹤看着四个黑色的身影在火光里跳跃,它们边跳还边叫着,嘴里“喇呜”的叫声越过狼群传到这里。火光照耀在它们身上,从这里已经可以看清它们身上黑色的皮毛。骞鹤当然认得它们,它们就是最喜欢死尸的喇呜。
四只喇呜朝前跳行,不断吼退试图阻挡它们前行的恶狼。熊泰跳进内圈,见佩音正在对紫瞳施救,英蓬和骞鹤都站在那里看着远处不说话。熊泰顺着他们的方向望过去,四只喇呜正不断驱赶前面的恶狼,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奶奶的,到底把他引来了。”
恶狼对喇呜极尽忍让,只是四只喇呜实在嚣张至极,有些恶狼退得慢了脑袋上便会留下喇呜的爪痕。恶狼不害怕这些喇呜,它们畏惧的是喇呜引来的苦主。被这些喇呜驱赶,恶狼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有几只恶狼忍不住伸着爪子要挠喇呜,吓得喇呜朝后跳开了。
这时,林子里突然传来一串笛声,笛声枯哑,贴着地面传过来,所有脚掌立于地面上的生灵都听到了这声音,他们的脑袋都“嗡”的一声响,接着身子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狼群似乎也受了惊扰,离喇呜较近的几只都惊嚎起来,就听见“咔啦”一声响,几只恶狼前面的地面突然裂开,一只黑色的手掌从下面探了出来。
手掌扒着地面,五根黑色的手指抠进土里,手指上的骨节一个个突出来,黑色的皮肤被绷紧的肉筋拱了起来。这个手掌显然使出了极大的力量,凭着手掌的支撑,一个黑色的牛头从裂缝里钻了出来。
紧接着,另一只手掌扒住了地面,两只手掌一齐使力,巨大的身躯从裂缝里爬出来,双脚在地面上一踏,整个身子便如一座小山立在林子里。骞鹤抬头,就看到一个牛头怪物站在四只喇呜身前,伸出胳膊在前面一甩,便将三只恶狼扫倒,接着便迈步向前,两只胳膊轮番甩出,只要恶狼后退稍有迟疑,便会被它抓住扔出去。
熊泰没见过这东西,看见它赶着狼群往这边冲,惊骇地望着英蓬:“这,这是什么东西?”
英蓬看了一眼牛头怪,手上送出一股气流,将牛头怪附近的树木催燃了,突然燃起的树木带来了明亮的火焰,火焰的光芒将牛头怪照得分外清晰。英蓬又看了一眼牛头怪,对熊泰道:“将尸!”
将尸?熊泰看了一眼牛头怪,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将尸这种东西。明亮的火光落到牛头怪身上,熊泰借着火光把将尸仔细看了看。这家伙虽然长着一个牛头,却不是牛身,它那身子像人一样,有双手双脚,但又与人身不同,双腿粗短,胳膊奇长,站直身子,双手几乎可以触到地面。此外,它身上长满了厚厚的毛发,这些毛发盖在身上,将下面结实的肌肉给盖住了。
牛头怪身子有一丈来高,两条胳膊少说也有七八尺长。这胳膊长得十分粗壮,甩到恶狼身上,便砸倒一片。恶狼对后面那股力量怀有恐惧,不敢前冲,但总有几只恶狼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怒嚎着扑上去。这些愤怒的恶狼有些被牛头怪扫开,有些扑到牛头怪身上,将尖利的长牙咬进它的身体里。牛头怪双手卡住恶狼的身子,将它们从身体里拔出来,使劲儿把它扔进狼群里。恶狼身子巨大,牛头怪的力气也不小,被扔出的恶狼就像巨石一样,把下面的恶狼砸倒了一片。
牛头怪身上的恶狼被拔下来后,它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愈合,伤口就那样张开着,空洞洞、黑漆漆,而且奇怪的是,伤口处一滴血都没有。牛头怪在前面开路,四只喇呜紧随其后,它们逐渐杀进这个由燃着的树木形成的火圈里来,外围的恶狼已经散开,都散到它们的两侧,在喇呜后面空出一条通道,一个巨大的身影逐渐走进火光里。
“咩……昂……”
一声大叫过后,远处的黑暗里突然金光闪闪,一只巨大的金羊出现在光线朦胧处。金羊迈着步子缓缓向前,它逐渐走进光芒里,走进了由火焰形成的光圈里。两侧的恶狼纷纷在它身后会合,将它的退路堵死。狼群虽然对这股力量怀有恐惧,可它们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它们只要盯好紫瞳,不让她活着离开这里就好。
金羊离树木形成的火圈越来越近了,强烈的光芒落在它身上,反射回来成了闪闪的金光,直晃人眼。看到这闪闪的金光,熊泰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当喇呜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会把那人引来,可当真看到了这闪闪的金光,他还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他朝后缩了缩身子,退到英蓬和骞鹤之间。
牛头怪站在火树之下,扭着它那硕大的牛头在火圈里扫视了一下,它看到骞鹤、英蓬、熊泰站在这里,它看到佩音正捧着手不断地哈气,佩音手里拿着的正是它要找的东西。牛头怪奔跑起来,直直地朝狼群撞去。它身子巨大,双腿粗短,身子前倾得厉害,便靠两只手掌支撑着身子。强壮的身子撞到狼群里,将前面拥挤的狼群撞倒一片,牛头怪将前面的恶狼推开。
由于恶狼实在太多,又都堆挤在了一起,凭它两只手掌也推不动它们,牛头怪便踩着那些恶狼爬了过去。有些恶狼张嘴咬它,长牙刺穿它的脚面,把黑色的肉块都顶出来。牛头怪感觉不到疼痛,伸脚甩了甩,将恶狼甩开,继续扒拉着恶狼前行。
牛头怪横冲直撞,将火圈内的狼群撞得七零八落。火圈内的恶狼原本身子齐齐地朝内,狼眼紧紧地盯住紫瞳,牛头怪从它们身后袭来,它们仍不肯掉转身子,便被牛头怪撞开、踩在了脚下。状如小山的牛头怪践踏着恶狼,踉跄着往这边跑。骞鹤手上结出一根长长的冰锥,看准牛头怪的胸膛掷了出去。
“你做什么?”
英蓬吼了一声,一把将骞鹤扯开,但晚了一步,骞鹤的冰锥已经直直地朝牛头怪飞去。
“我倒看看这将尸有什么厉害的。”骞鹤冷笑一声。
英蓬看着冰锥疾如利箭般飞出,心里只是觉得骞鹤此举过于鲁莽,将尸这种东西他早有耳闻,他早就听说这东西很厉害,只是到底如何厉害他也没有见识过。
冰锥去势飞快,牛头怪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冰锥如一杆长矛直接洞穿了它的身体。这一根看上去有些透明的冰锥从牛头怪的前胸穿进去,从后心处穿出,如一根长刺挺在牛头怪的后背上,冰锥上冒着丝丝寒气,光芒照耀之下所有人似乎都感到一丝冷意。
牛头怪看了骞鹤一眼,伸手把冰锥从后背拔出,它的手臂奇长,即使反伸到后背也是易如反掌。那根冰锥少说也有六尺来长,牛头怪把它拿在手里,朝骞鹤掷了过来,它手臂长,又粗壮有力,冰锥被它掷出反而比先前还要快。骞鹤看见它突然将冰锥回掷过来,运起法术,一面冰墙在身前破土而出。骞鹤反应迅速,但冰锥来速超乎想象,冰墙尚未完全升起,冰锥已经激射至骞鹤面前,就听见“咔嚓”一声响,冰锥打到冰墙上缘,激起一串冰花。冰锥激射而来,冰墙快速涌起,两者相撞,疾速飞行的冰锥改变了方向,贴着骞鹤的头顶射了出去。冰锥快利,洞穿了远处大树的主干,几片燃着的树叶飘落下来。
挟风而去的冰锥刚从骞鹤头顶飞过,就听“嘭”的一声响,牛头怪已经跳到冰墙上。那家伙趴在冰墙上,伸出两个如蒲扇般的手掌想要来抓骞鹤。两根冰锥从骞鹤身后射出,直接洞穿了牛头怪的手掌。牛头怪动作稍有停滞,双手突地成拳,将插在两掌中的冰锥崩断。
骞鹤的手掌已经贴在冰墙上,只听他发一声喊,冰墙上缘的冰霜顺着牛头怪的双脚漫了上去,转眼间,这一尊黑色的牛头怪便被白霜覆盖。白霜漫过之处,牛头怪身上的肌肉立即僵住。当白霜漫遍牛头怪全身,它便身体僵硬地趴在冰墙上,一动不动了,它的双手还保持着先前的动作,半截冰锥还插在它的手掌中。
骞鹤见将牛头怪制住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牛头怪反击太过迅速,超出他的预料,好在他的反应也不慢,总算将这家伙制住了。骞鹤心中稍安,就听头顶上方“咔啦啦”一声响,无数冰屑飘落下来;他抬头一瞧,就见牛头怪双臂猛挣,双腿蹬直,身上白霜结成的冰冻裂开了,露出里面黑色的肌肤。
骞鹤还想伸手把寒气送到冰墙上去,牛头怪已经从冰墙上跳了下来,直直地朝他砸去。骞鹤身子后撤四尺,牛头怪便如巨石般落在他的身前,骞鹤手上冰锥尚未结出,牛头怪已经攻了上来。它的攻击不是用手,也不是用脚,它用的是它头上的两根角。两根牛角像两根削尖的铁棒,从它的脑袋上弯伸出来,角尖儿直指前方。只见它一拱头,两根牛角直抵骞鹤胸膛。骞鹤伸手抓住两根牛角,被牛头怪抵着向后滑行了三尺。骞鹤正要发力,牛头怪脑袋一甩,巨大的力量由身至颈至头,传递到骞鹤身上;骞鹤就感觉身子被猛地甩了起来,双手抓持不住,他一下被甩了出去。
骞鹤身着白衣,这一下被甩飞出去便如白鸥翻飞一样朝远处的火树砸去。骞鹤瞅到前面大树上火焰闪烁,身子在空中刹住,接着如同羽毛般飘落下来。
下面是挤在一块儿的狼群。恶狼们见到骞鹤从天而降,几只壮硕的恶狼已经跳了起来,张嘴就要扑咬骞鹤。骞鹤手上冰锥射出,将当先两只恶狼打落,身子稳稳地落在地上。周围的恶狼争先恐后地扑上来咬他,他只能不断射出冰锥击杀恶狼。
牛头怪把骞鹤甩飞,调过头来伸手就要拿佩音。佩音此刻正手捧着紫瞳,不断地哈气想要把她的身子暖起来。为了救活紫瞳,从刚才开始她可是一刻都没有间断过。眼看牛头怪就要抓住佩音的脑袋,一股火流突地蹿出,烧向了牛头怪的身子。
牛头怪先前不惧骞鹤的冰锥,此刻火流袭来,它也并不在意,却没想到,这火烧到身上,便有一股气流激**着向牛头怪体内钻。这火流进到牛头怪体内,在它五脏六腑间乱窜,似已把它内脏烧了个遍,牛头怪并无号叫,只是身子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英蓬,你烧了我的牛头将尸,你可要找一个厉害的赔我。”
远处火树下的金羊仍然金光闪闪,闪烁的金光晃住了人眼,让人看不清金羊背上坐了什么人。听上去那人嗓音尖细,但语气十分老成。
听到那人声音,英蓬不停手,再送出一道火流到牛头怪身上,火流在牛头怪身周绕了一圈,并未继续往牛头怪身体里窜,只是在它身周不断旋转。英蓬扫了一眼金羊,见那边没什么动静,便运起法术,要将这火流送到牛头怪体内。只见火流上的火焰猛长,成了一个个肆虐的火舌。眼见火舌就要随着火流窜到牛头怪体内,这时就听见一声兽嚎,是那金羊叫了一声。
金羊叫声止歇,旋转的火流突地从牛头怪身周撤回,便如它来时那样又朝英蓬回流过去。英蓬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连忙伸手将火焰托住,火焰在英蓬掌心结成一个火球,在他手掌上跳跃着。英蓬皱了一下眉,伸指想把火球弹出,没想到火球穿透他手背,在他手掌上燃烧起来。
火焰的变化超出了英蓬的预料,他连忙甩手,想要将火焰甩脱,只是火焰在他手掌上燃烧不熄,反而要顺着他的手臂窜到他身上去。英蓬有些慌了神,面色变得通红起来,自手肘处生出一股气旋,沿着前臂旋出,这气旋挟带的气流将手掌上的火焰带出,一下打在地上,将地上的一片草叶烧得焦枯。
“质体不修,强御外力,质识衰竭,外力反噬。英蓬,今天你不要再出手了。”金羊的主人又发话了。
英蓬看了一眼金羊,又扭头看了一眼佩音手里的紫瞳,心里暗恨不已,今夜先是与厉烈战了一场,后又与骞鹤大战,刚刚在狼群中又多次运用风火,风是他第一御力,火是第二御力,由于今晚频繁驱驭风火,现在他已经不能灵活使用风火了。刚才回流到他掌中的火流和先前的火流并无不同,只是他现在质识衰竭,已经不能很好地驾驭第二御力了,所以刚才险些被第二御力反蚀。
金羊的主人一眼便看出英蓬已经不能驾驭风火,便用火流回流来提醒他,今晚这里的事英蓬就不用插手了。英蓬看着紫瞳心内正暗自思量,就觉身旁光芒闪烁,那头金羊已经来到了身侧。英蓬朝一侧闪开,便见到了那越过狼群来到近前的金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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