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骨岭中有怪蛇,颈后生耳,言为虬蛇。世间蛇属繁多,岭中种属,天下至盛。虬蛇身着黄花,时伏草泽中,闪掳林中小兽。然其性诡薄,不知恩义,一日纵之,复为患焉。其以多变,引颈腾跃如电,毙敌乃在倏忽。虬蛇之行,诡诈近妖也。
——节选自《寺司百代·云林卷·风物篇》
那条大花蛇就隐藏在上面黑暗的树枝里面,这个家伙是如此狡诈,从一开始它就隐藏在里面,它是那样耐心,不急不躁,等着那头小兽从树洞里钻出来,等着它来到自己的嘴边。那个可怜的家伙,连危险都没有注意到就贸然地闯了出来,或许它天生就能感觉到危险的存在,只是那个果子太诱人了,它没能忍得住。再加上紫瞳他们一早就待在那里,这小兽只顾担心紫瞳他们,实在没有料到这最大的危险就在自己的脑袋上面。
紫瞳坐在树干上,目睹了这一切。她眼看着小兽跑到了蛇口之下,早已紧张地捂住了嘴巴。她看到,那条花蛇的脑袋慢慢地从黑暗里探了出来,而脑袋后面那两片像耳朵一样的东西也已经慢慢张开了。那只小兽兀自待在下面,用自己的爪子来回拨动果子,不时伸嘴咬上一下。随着它慢慢地拨动,果子上伸出来的细长的尖刺竟都慢慢脱落了,此刻看起来光滑了许多。
那小兽正待张嘴咬起,花蛇的身子已经下来,眼见那露出的尖牙离那小兽不过一两尺。小兽似乎极有灵性,已感觉到突然而来的危险,身上毛发奓立了起来。它抬头一瞧,就见那长蛇白牙尽出,直击它颈部。那小兽发出一声低嚎,后肢用力,身子向前弹了出去。那花蛇下击的速度也是飞快,小兽的身子甫一弹动,它的蛇头就已下击而至,白色的尖牙借势就要咬合下去。
小兽的身子疾速前奔,蛇牙已经划空而下,它那长尾猛地上撩,带着浓密而细长的毛直接扫上了蛇头。蛇嘴猛地咬合,尖牙已将长尾咬住,猛向后扯动。那小兽此时命悬一线,跑得极是用力。花蛇的身子被它扯出去一截。这时就听啪的一声响,花蛇又粗又长的身子一下子从树枝上落了下来,这一下却是非同小可。这蛇原先在树枝上缠绕无法细看它的身长,此刻看来足有七八尺长。
小兽的尾巴被花蛇咬住,四肢拼命用力向前跑。只是花蛇力气很大,小兽移动起来十分艰难。花蛇虽然已经咬住了小兽的尾巴,却也无法将它制住,只见它细长的蛇尾绕着树干盘绕,刚好将那身子固定住,接着蛇颈用力,蛇头猛地一甩,将小兽直直地甩下树干去。它那细长的身子直挂在树干下面,嘴里兀自咬着小兽的尾巴。
如今小兽的身子悬在半空中,全身几乎尽为花蛇所制,只见它四只爪子在空中虚抓,却是使不上一点儿力。花蛇的身子瞬间猛地一缩,竟将小兽上提三四寸,张嘴又咬住了小兽尾巴的根部。
小兽见花蛇的脑袋离它的身体越来越近,尖利的长牙也离它不远,心里自然是十分惊慌,嘴里只是呜呜地悲号,听起来十分可怜。花蛇欲待再次猛缩蛇颈,小兽的前半只身子却突然倒提上来,它这一下回力很猛,两只爪子伸出来就要抓花蛇的脑袋。花蛇未料到它拼死一斗,猝不及防,两眼就要被它爪子挠到,正要突缩的脖子力量却猛地大增,身子旋绕,强大的力量将小兽甩了上来,同时蛇口也猛地松开。
小兽的身子甫获自由,长尾在空中一旋,身子在空中也是翻转了一下,四只爪子稳稳地落到了树干上。花蛇的身子又都收到了树干上面,蛇形屈动,“哗啦”一声就要蹿到小兽身前。小兽的四只爪子早已支在树干上,小嘴张开,亮出了四颗尖利的小白牙。
花蛇见它已经防备好,原本打算弹射而出的身子猛地止住了,身子就那样折在那里,两眼中露着凶光直瞪着小兽。刚才这两只林中异兽一番搏斗却是森林里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像人、神、魔一样,这里从来就少不了争斗。不只如此,兽与兽之间有争斗,其实这树与树之间亦有争斗。因为这就是一片争斗的森林,如果没有争斗的话这森林也不会存在了。
刚才它们两个一番争斗,速度极快,紫瞳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刚才那番争头惊险异常,每次出击都在电光石火之间,所谓一击未中,再击而至,不容有喘息之机,那连环几下说起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刚才那短短的一会儿,小兽却从生死之间走了一回,此刻再站在树干上和花蛇对峙,双眼中满是怒火,想要进击,却害怕长蛇长牙尖利,只把两只前爪露出来,直扣在树干上,身上的毛几乎根根直立,从首至尾排成了一列。
花蛇见它爪牙齐出,不敢直接攻击,原本折着的身子试探地一伸,那小兽却是吓了一跳,转身要走,转到一半见花蛇只是试探又折了回来。这时候,花蛇的身子却是如箭一般射了出来,直击这小兽喉部。
花蛇先前试探的一击将这只小兽的防卫全打乱了,等到花蛇二次出击,那小兽的防卫全无了章法,眼见蛇牙朝自己脖子上咬过来,把两只前爪举地起来抵在蛇头上。花蛇这一下冲击力量极大,直把那小兽撞翻在地。紧接着,它身子曲折前行,眼见就冲到小兽身前,那小兽却翻身从树干上滚落下去。
这一下紫瞳也是大感意外,没料到它会翻滚下去。待低头一瞧,它却伸着爪子攀住了下面斜伸出的一截树枝。它双爪用力,抓着树枝就蹿上来。那树枝原是从高处的树干上伸下去的,那小兽借着树枝攀到上面去了。它爬到了上面的树干上,四肢飞动,要跑到树的主干上钻回自己的窝里去。那花蛇却早已经料到了,游动着身子也蹿了过去。
花蛇游动的速度极快,先于小兽蹿到了树洞口,那小兽正慌张地跑过来,正扳着大树主干上的树皮往下爬,抬眼一瞧,就见花蛇早已将身子盘在了那里,正吐着信子望着它。小兽倒悬在树洞上方的树皮上,却不敢就此跃下,想来花蛇的身子极长,反应又极灵敏,它是无法就这样蹿进洞里的。 如今这两只异兽又对峙起来,那小兽是不肯退后的,一定要进到洞里去。花蛇似乎料到它会冲下来,只将身子盘在洞口,静待那小兽到来。紫瞳坐在树干上远远地看到了甚感奇怪,这小兽为什么非要到树洞中去不可,它可以逃到树林里去,何必在此搏命。
她正暗自疑惑,身旁那人却凑过来低声道:“这小兽的名字叫犟猖,虽然能知祸福吉凶,就是极其胆小,一有险情就只往自己巢里钻。今天那花蛇如果不是用那果子引诱它,它是断不会在夜晚出来的。这犟猖极是恋家,就算是万般的凶险它也不会轻易离开这巢穴,平时它外出觅食也只不过离此一两里远,想要再远些它是不肯的。”紫瞳见他这样说,心中疑惑去了大半。
那两只异兽仍然在对峙,犟猖的身子在树上来回跳动,想要将花蛇引开。那花蛇虽然也在游动,但就是不离开洞口,让那犟猖徒劳无功。它们正在这里你来我往,全没料到一只手掌突然从树干后面伸了出来。那手掌来得极快,力量又大,竟是一下卡住了花蛇的脖子。此时那花蛇脑袋后面的两片像耳朵一样的东西全部张开,像是一把雨伞,上面是诡异的黑花。
那只手掌来得既快又准。蛇头被那手掌制住,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了上来,直将那手臂紧紧地缠住了。这蛇身极长,虽然已经缠住了手臂,蛇尾却又猛地甩了出去,将树后那人的身子也一并缠住了。
此时树后用于遮挡的枝叶全都被拨开了,白猿从树干后面闪了出来,扣着树皮转到树洞前面的树干上。这一下那条大蛇的身子全都缠在了白猿身上,想来一定是十分的沉重。那花蛇的身子缠在了白猿身上,脑袋却被白猿制住了,它自然是十分的惊慌,缠在白猿身上的蛇身不断收紧。
白猿只觉蛇身上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心中怒火突升,握着蛇头的手力量也加大了。这时候,倒悬在树的主干上的犟猖见有机可乘,跃下来,直直地就要往树洞里蹿。白猿也是眼疾手快,猛地左掌伸出就已经挡住了犟猖的去路,翻掌就要捏它脑袋。犟猖也是反应极快,它急于奔回巢穴,见白猿手掌伸了过来,两只前爪猛地就搭了上去,直接抠进了白猿手背,已将他的皮肉凿开了。它那两只爪子十分尖利,一阵刺痛让白猿倒吸了口气,手掌却是猛地一缩,那犟猖已经从他的掌边跃过了。
白猿暗道不好,左掌又疾速地伸了回来,反掌一抓将犟猖的尾巴握在了手里,五指用力,把犟猖抓了回来。那犟猖原本以为已经跳脱,没料到白猿反应迅速,突觉尾巴被人制住,嘴里发出一声哀嚎。
白猿一把将犟猖拉了过来,它的尾巴被白猿握在了手里,身子直挂在下面,四只爪子来回扑打,却是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白猿的手掌了。这一下,就在短短的一瞬间,白猿将这两只异兽全都制住了。这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来白猿也是厉害,他早就发现了犟猖的巢穴,只是躲在树后不曾行动,冷冷看着这两只异兽在树干上一番争斗,待得它们杀到近前,却是快如闪电地出手,将它们全都制住,竟是不给它们一点儿逃脱的机会。
此时他右手执蛇,左手抓着犟猖,脖子里挂着两个铁葫芦,后腰里挂着五个布囊,看上去简直怪异至极。见他已将两兽制住,紫瞳和那人也不再躲藏,身后两条树藤飞来,将他们两个给送了过去。
两人的身子稳稳落在树干上,那人看着白猿道:“动作如此干净利落,比我想的要快多了。”
白猿道:“实在是运气极好,没想到这大蛇也在这里设套,只等这异兽出来,入得了我的手中。”
那人看了看花蛇道:“这花蛇也是天地间一异物,其名为虬蛇,头后两耳张出是极厉害的手段,上面黑点闪出,可乱人眼,你如果从正面捉它时就很困难了。”
白猿手握这虬蛇颈部,手上用力才道:“这蛇力气如此之大,我都有些拿捏不住。它也缠住了我身子,死不松开,这该如何是好。”
那人摇了摇头道:“如果是这样,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你自己想办法将它弄开。”说完他嘿嘿一笑,转而去看犟猖。
那小东西被白猿抓住了尾巴,四只爪子不住地在那里挠动,样子十分可怜。那人看着犟猖,啧啧叹道:“我抓了那么多次都没抓到,想不到今天竟然被你这么轻易就抓走了,可惜啊可惜。”说着伸手就要逗那只犟猖。
白猿却是冷哼一声,手臂朝后缩了一下,不让他碰那只犟猖。那人嘿笑一声:“还是先把这蛇解决了吧。”
白猿冷笑一声:“我自己有办法。”说完,握蛇的手臂力量突然加大,将那脑袋后的两只小耳都快捏得变形了。花蛇自然也知道危在旦夕,蛇身也是猛地一收,竟将白猿的身子挤得快断气了,脸也变得越发通红,火光里看着就如同脸鼓起来一样。
花蛇自然也是十分难过,被白猿的手掌握住,两只蛇眼都快被挤爆出来了。那人终于开口道:“这蛇也是一异属,莫要害了它性命。”说着伸手到蛇头后面,抓住那蛇头后面张开的两柄像纸伞一样的小耳,微一用力却将它们折了起来,就像折扇一样。
待脑后两耳折了起来,那花蛇就失了力气,缠在白猿身上的蛇身一下松了下来,竟是松松垮垮地滑落到了树干上,在那里堆成一垛。
白猿见状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奇怪的。”那人道,“这虬蛇脑后两耳另有一功用,就是蛇身力量越大,两耳张得愈发厉害,只需要将两耳折起来,这蛇身的力量就会失去,平常之人不知这等事情,只是觉得十分奇怪,一见之下也是不明所以。如果是在平时,这蛇身力量蓄满,口中长牙尖利,想近它的身也是不能,更别想将其两耳折起来了。只是今天是蛇头被制住了,我正好将它一身的力气都给泄掉了。”
听他这样说来,白猿心中疑惑解开,却又道:“这虬蛇如今是死了吗?现在这个样子如一堆烂泥,又该怎么处置它。”
那人握住蛇头,将虬蛇从白猿手中拿了过来,开口道:“这有什么难的,我代你处置就行了。”说着将虬蛇从树上扔了下去。那虬蛇自树上落下,下落了不过一丈来远,头后的两耳又猛地一下张开了。这一来,那蛇身一缩,猛地勾住斜斜伸出的一截树枝,身子也是借势一缓,又落了下去。如此这般,它借助树上各处的树枝竟是稳稳地落到了地上的草丛里。
白猿和紫瞳在树干上看着虬蛇安然落地,心内俱都暗暗称奇。那虬蛇落到地上,抬头看了看白猿他们,盘起身子钻到草丛里游走了。
白猿见虬蛇游走,举起左手转头对那人道:“这只就是你说的那只灵兽吗?”
那人点了点头:“不错,这只叫作犟猖,是能知祸福、辨吉凶的,你这样子将它拿住,它却未必服你的。”
“如何?”白猿道,“我既然将它制住了,它还不听命于我,这又有什么办法?”
那人道:“你如果想要带它到鱼骨岭的深处去,就要先将它带离巢穴,这犟猖极其恋巢,只怕它未必会随你去的。”
“这有何难,我自然有办法。”白猿说完,伸手从紫瞳手中抢过了那支火把,却是不作停留直接扔进了树洞中。霎时间,那树洞里已经是火光熊熊。
那人却是大吃一惊,转身对白猿怒道:“你这是做什么,是要将这林子全部点着吗?要将这树烧死吗?”
白猿冷冷地道:“我将它的巢穴烧了,看它还怎么留在这里。”说着将犟猖举了起来,好让它看看自己的巢穴是如何被烧的。那犟猖见自己的巢穴被烧,拼命地扭挣扎,想要从白猿手里挣脱出来,四只爪子也不断地抓挠。奈何白猿五指紧扣,那犟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来。那犟猖一番挣扎无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将自己的巢穴给烧了,嘴里发出一声声的哀嚎。
那人见白猿无动于衷更加愤怒:“你把我的林子烧坏,又不能让犟猖臣服于你,你要赔我的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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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猿道:“我只是将它的巢穴烧了,至于这林子,你自然能将它保住的。这样的火势,对你来说很容易扑灭。”
那人对白猿怒目而视,却也说不出话来。白猿对紫瞳道:“走吧,咱们下去。”说着将树藤缠在自己身上就要扳着树干滑下去。
那人终是开口道:“唉,真是气死我了,还要送你们下去。”说完,那树上伸出两根树藤,将紫瞳和白猿缠住送下树去了。
两人平稳地落在草地上,抬头回望,只见树洞中的大火慢慢地熄灭了,那上面一下子暗了下去,紧接着头顶上方枝叶翻动,那人乘着一根树藤飘了下来。那人落到地上,拿眼看了白猿一眼,甚是恼怒道:“你做的这等破事,这株大树在我林子里少说也生长了有两百多年,你今天一把火险些将它化为灰烬。如果将它烧死了,你今天休想走出这林子。”
白猿笑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只要将犟猖巢穴烧掉便是了,至于其他的我是顾不得了。”
那人怒骂一声,抬眼去看犟猖。此刻这小东西被白猿抓在手里,想来是感觉逃跑无望,竟作垂死状。那人伸手去拨犟猖,它连眼也不抬一下,只是四个爪子下垂倒挂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