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目四顾,打量了屋内一眼,见得其中就只有云四海同云青二人,而云四海又昏迷不起,他胆子自然便大了起来,冷笑一声,长身而起,“锵”的一响,已是将长剑抽出。
猛然间,却见云四海耳朵一动,双眼陡然睁开,登时浑身散发出一股无边的寒气剑意,若浪潮般四散掩至。闻半海浑身一栗,如处冰窖,不禁瞿然,连忙又猫下了身子,躲在窗台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心下默念:“好厉害的杀气,难不成他是故意假装受伤的?”想着,他不由慌了神,心头泛凉,手脚渐软,突然打起来退堂鼓来。
良久,闻半海见屋内依然没有动静,这才松了口气,自信是没被发现。但因他心中对云四海已是存了畏惧,便也不敢贸然进屋,心中七上八下,犹豫不决。
原来云四海虽然是伤重昏迷,但他终究久历江湖,警惕性强,对杀气的反应,已是融入了身体的本能。本来他发着高烧,睡得昏昏沉沉,自然是不知有人接近。只是闻半海适才的那下拔剑,动了杀意,云四海心头顿起波澜,忽然间,他就在梦中看见了一束寒光朝他急刺而来,便即自梦中惊醒。
云青见得父亲醒过,高兴得“呜呜呀呀”地叫了起来,转身捧过一碗白粥,就要灌进他的口中。云四海勉力撑起身子,将白粥推回给了云青,目光灼灼地投出了窗外。他看了片刻,也没能看出什么,只是心中察觉出了不妥,咳嗽两声,便欲下床出去一探究竟。
忽然间,云四海见得放在桌上的那把墨剑,便即愣住,少顷,指着剑,对着云青,寒面大声质问道:“青儿,这剑你怎么拿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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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青执起了剑,推到了云四海的左手,朝他笑了笑,然后将怀中剩余的银票尽都掏出,交还给了他。云四海勃然大怒,将长剑夺过掷在地上,左手重重地扇了云青一个耳光,口中喝骂道:“混账!谁叫你把剑赎回来的!”他话音甫落,便是急火攻心,脚下一阵虚浮无力,跌坐回了**,口中喘着大气。片刻,他才理顺气息,指着门口,虚弱地朝云青道:“快,你快去把这剑给当了,把钱给拿回来。”
云青受了父亲一耳光,却也不恼怒,只是又将长剑捡起,放到了云四海的手边。云四海双目瞪圆,用尽全身的气力,将长剑推回云青的怀中,嘶哑喝道:“快去呀,你是不是不听爹爹的话了!”
云青却是不理,又把墨剑放到了父亲的手边,口中“咿呀”的说了一句,面上绽起了如花笑颜。云四海心下烦躁,皱着眉头,便再欲喝骂几句。只是,他看着女儿高肿的脸颊,登时便即心软,一时间,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负气话又给吞了回去。他叹了口气,转眼又见女儿两手黑气森然,霎时又是心痛不已,堂堂的一代剑豪,竟是忍不住泪水,凄然地哭将了出来。
云青见得父亲哭泣,也不慌乱,只是站起身来,将父亲的头抱到自己瘦弱的肩上,一双黑手轻轻地抚拍着他的后背,口中“咿呀”,似在哼着什么歌谣,在安慰着云四海。
云四海心中悲恸越发难掩,哽咽道:“是爹爹没用,是爹爹对不住你……”
只是,云四海话犹未完,他脑海中蓦然又亮起了一道寒光。他心子一紧,猛然止住了哭泣,将头抬了起来,板着脸面,望向了门口,竟是见到门口伫立着一个年轻人,浑身酒臭,手中握了柄出了鞘的剑,刃如白雪,寒气逼人。
云四海看着他的剑,颔首道:“你果然把剑找回来了。”闻半海侧目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一把墨剑,冷笑道:“是呀,可是这次轮到你把剑给抛弃了。也是为了钱,舍弃了剑道。”
云四海欲言又止,仅咳嗽一声,问道:“你此来,所欲为何。”
闻半海长剑平举,指着云四海,终是将想了很久的话说了出口——“把钱,还给我。”
云四海苦笑问道:“钱,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闻半海像似听见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仰天长笑不止。倏忽,他笑声止住,长剑挺直,戟指云四海,瞪着眼睛,厉声喝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云四海,钱真的有那么重要么!你为了钱舍弃了名声,舍弃了右手,也舍弃了剑道!对你来说,钱就这么重要么!你回答我,‘九州神剑’云四海!”话语间,闻半海情绪激昂,连面色也都急得涨红,用长剑指着云四海,步步逼近。
他每说一句,便走近一步,每看清云四海一分,心头便是痛一分。他走了三步,心就恍如被利匕刺了三下一般,看着往日那位被自己崇拜的剑豪竟已卑贱堕落至斯,心中幻想顿时破灭,忍不住的牙关咬紧,泪落满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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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四海打量了闻半海一眼,惨笑几下,忽地正容道:“我,不是为了钱。”说完这句,云四海脑中一昏,竟是倒回了**,晕了过去。
闻半海见他如此作态,心念一动,愕然沉吟:“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这个念头一旋而过,他便啐了一口,冷笑一声,尖声叫道道:“你以为我还像以前那么傻吗?哼,我是不会再相信你的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大侠!”说罢,他将长剑收入鞘中,伸着手掌,朝云青走去,漠然道:“把钱给我。”
话音方落,闻半海便即听闻屋外传来了阵阵喧闹声,听这声势,怕是来了不下五十人。闻半海回头看了屋外一眼,低骂一声:“该死,雷震天他们来了!”继而,他着急地冲前几步,瞪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抓住了云青的手臂,摇晃着她瘦弱的身躯,朝她极声叫道:“我说,快把钱还给我!”
云青看着闻半海的嘴唇,然后往屋外看了一眼。忽然,便见她上身不动,右腿竟是猛地撩起,踢中了闻半海的下阴。闻半海虽是武功高过云青甚多,可他心中小觑了这聋哑姑娘,便也就少了防备,而两人又仅咫尺之距,这一下偷袭,却是叫他防不胜防。
登时,便听闻半海痛呼一声,五官尽都纠成了一块,双手捂住裆部,弯下了腰。而云青则乘机跳脱开闻半海的掌控,冲到了屋中的一个火炉边上,将怀中的银票尽都取出,作势便要扔进火堆当中,口中“咿咿呀呀”地着急说了一通。
闻半海裆部痛极,额上直冒出了冷汗,连连深呼吸几下,这才缓过劲来。此时,他见银票将要被投入火中,便着急地举起右手叫道:“且慢,且慢!你有话好好商量,不要冲动!”
云青一手握着银票在火盆上晃动,另一只手指了指云四海,又指了指屋外,神情十分焦急。闻半海略加思索,便即明白,问道:“你是让我救你们父女出去?”云青连忙点头,然后指了指银票,又指了指闻半海。
闻半海皱着眉头,问道:“你说,全都给我了?”
云青忙不迭地点起头来。
闻半海听着屋外人声渐近,暗忖道:“怎么办,我该不该帮她?我带着他们,万一走不掉,被雷震天他们抓住的话,可也是要赔上了自己性命的。可若是救了他们出去,这里可就是上万两的银票呀!”他心中念头纷飞,却依旧是拿不下主意。
须臾,雷震天等人越行越近,已可透过窗户依稀见得外头的人影。顿时,便见云青急得双眼噙泪,面色透露出一股坚毅,抬手就将银票扔向闻半海,砸到了他的面上,然后怒叫一声,捡起墨色宝剑,勉力将云四海背在后背,双手执着剑鞘两端,用鞘身架着云四海的屁股,咬着牙,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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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砸,便将闻半海从犹豫中拉了回来。他看了看散落在地的银票,又看了看云青那弱小无助的背影,不知为何,眼前虚影重叠,竟好似看见了幼年时的那个一直被人欺辱的自己——“假如,那个时候有人愿意来帮我一把,那就好了。”
一时间,闻半海心中竟是怯弱、豪气争相纷涌,五内杂陈。须臾,他终是拿定了主意,心头的那团侠义之火,好似又重新燃起。他咬着牙,骂了一句:“去他娘的。”
罢了,他伸手将银票胡乱抄进怀中,身子便即抢到门前,将木门关紧上闩。紧接着,闻半海将云四海的身躯扛在肩上,另手拉着云青,一脚破开了床边的窗户,从中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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