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半海暗自骂道:“他妈的,晦气!一不留神,竟是走错了方向!”说罢,他便即转身往达州城走去。只是他这次方向虽是对了,但心中一时想着云青,一时又想着小时候的自己,步履抬举间却是极慢。三步一回顾,十步一停驻,行了一刻钟有余,竟还没走出一里地。
蓦然间,他咬着牙齿,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嗔怪道:“他妈的,受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你可是答应了要送她到飞龙峡的。”罢了,他再无犹豫,拔身纵起,迎着日头,身形如风地转朝八台山赶去。
这般急行赶路,弹指两日,闻半海已是来到了八台山脚附近。忽然,见得前方现出数十人影,闻半海认出他们乃是雷震天一伙,心下不由暗惊:“云青莫不是已经叫雷震天他们给抓住了吧!”想着,他猛提真气,脚下越行越快,疾若奔马,片刻间,即已追上了众人。
雷震天等人见得后方追来一人,便都停下脚步,朝后望去。待见来人是闻半海,他们这才放下心来。闻半海左右看了看,见云家父女不在,便即松了口气,走近几步,朝雷震天抱拳施礼,道:“见过雷公。”
雷震天虽是败掉了全副身家,但他终究是一代武学宗师,气度不减,拂袖昂首,蔑了闻半海一眼,道:“嗯,我认得你,你叫作闻半海,是么?”此时,人群中走出了一名穷酸老秀才,腰间插着两只镔铁打穴笔,高声说道:“雷公,那日便是此人写信叫我去通知你的。”雷震天转头打量了闻半海一眼,道:“哦,此话当真?”
闻半海应声回头,却见是那日开写信摊档的那位老秀才,心中诧异,不曾想那人竟也是武林同道。闻半海收敛心神,转头朝雷震天道:“是,正是在下写的信。”
雷震天走前两步,拍了拍闻半海的肩膀,朝他赞许道:“你很好。若不是你,我们倒还被这云四海蒙在鼓里,不知道他竟是如此的一个贪财小人。”说到此处,雷震天顿了顿,又朝他说道:“你既然到了此地,那么相信你也应该看见了树林中的留字了。”
闻半海愕然问道:“什么留字,晚辈不曾见过。”
那老秀才接口道:“我们前几夜在树林中发现了他们父女的踪迹,可最终还是被他们给逃了。但所幸云四海的女儿是个哑巴,他们交流须得写字。我们便在地上发现了‘飞龙峡’的字眼,想来是他们该当是往八台山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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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半海浑身一震,心下责骂自己:“闻半海呀,你已非江湖新丁,何以这般粗心!竟是忘记抹去字迹,将云青的行踪给暴露出去了!”闻半海念及自己不仅写了告密信,又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云家父女的行踪,一时之间,心中又是惭愧又是自责,焦急思忖道:“如今该如何是好!云四海身上伤势未愈,应该是走不快的,以雷震天等人的脚程,怕是很快就能追上他们了。”
雷震天见闻半海愕然怔住,不疑有他,只以为他是没有反应过来,便继续解释道:“除了‘飞龙峡’外,地上还写着‘解毒’二字。后来,我仔细一想,便也能猜出了前因后果。”
闻半海心子“咯噔”一跳,问道:“什么前因后果?”
雷震天道:“我看到这几个字后,忽然想起了云四海女儿的那双黑手,于是,便想通了一事。你可知道,在两年前,北方曾出现过一种叫作‘黑手病’的怪病,此病无治,但凡沾惹上了,要么就只能斩掉双臂,要么就只能等死。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死伤无数。只是后来,从‘飞龙峡’出去了一个女怪医,手上却是有一味灵药能够治好这个病,但她每治一人,就要一万两白银的酬金。”
听到此处,闻半海面色作白,业已顿悟,惊念道:“雷公是说,云青也是得了这种怪病?那日云大侠是为了给女儿治病,这才向你要钱的?”念罢,他心中即又思量:“是了。那日雷震天不肯借钱,还出言侮辱云大侠。云大侠为人向来刚直,从不求人,这便不愿再多说什么,当即拂袖离去。只是后来,他得悉出了这么一个赌局,为救女儿,他就卖剑下注,然后故意输给徐一笑……”这般前后一想,闻半海便即想通,终是知道自己误会了云四海,“九州神剑”果然不是见钱眼开之辈。只是他又想到自己当日曾在茅舍中,指责于他,还引得众人前来追捕,心头顿如被块巨石所压,沉甸甸的,直欲仰天长啸,以舒心中惭愧抑郁。
雷震天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显然是不满他敬称云四海作大侠。少顷,闻半海叹息道:“既然雷公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还要过去追讨他么?”
雷震天瞪大了眼睛,疾声应道:“为什么不!”
闻半海正容道:“云大侠是为了女儿才会输剑的,并非是贪图钱财。”
群豪闻言皆都怔住,少顷,发出哄然大笑。那老秀才笑言:“闻老弟可太天真了,云四海为救女儿又关我们什么事呢?为什么要拉着我们一起倾家**产呢?”群豪纷纷附和,红着眼睛,高声喊道:“须得叫他把钱财都赔出来,没钱赔,就拿命来赔,卖了他女儿来赔!”
闻半海听着这些话,不免有些生气,蓦然想起了云青当日的话语,脱口应道:“可是……说到底,云大侠也没有逼着我们去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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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震天闻言,恼羞成怒,如枪戟般的胡须倒竖而起,右拳猛然击出,砸向闻半海面门,劲力至刚猛利,势同猛虎出柙。闻半海见他忽然暴起,不敢托大,也来不及拔剑,这便双手平举剑鞘,以鞘身接下这拳。
闻半海只觉一股巨力自鞘上传至,震得他双臂酸痛,身子被撞飞三步远,踉跄两步,才可拿桩站稳,但胸中气血依旧翻涌不停,喉中传来一阵恶心。雷震天怒哼一声:“小子,你莫要替云四海开脱了。他的徒弟杀了我三个儿子,他又害得我倾家**产,我雷震天不杀他,誓不为人。你若敢拦我,可莫要怪我不讲情分了。”
闻半海心下起意,本欲辩驳。只是他转目四顾,见得场上众人皆都冷眼旁观,口中嗤笑不绝,已知不可再多说什么,否则怕是自己要活不过今日。想罢,闻半海叹息一声,将长剑悬回腰间,朝众人抱了个拳,别过头去,便即缄口不言。
群豪见他屈服,也都不愿于此时节外生枝,便即继续前行。只是他们也不想与闻半海亲近,于是,便即越行越快,将他一人孤零零的丢在后头。闻半海自也毫不在意,远远地跟在后头,心中直在想道:“老天保佑,希望云大侠他们莫要被追上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众人行不多时,便见到前方两座高山耸立,其中夹着一片原始森林,璇玑吐翠,郁郁葱葱,却是“飞龙峡”到了。
隐约间,众人便见得前方不远处有两道人影正往森林中行去,看着背影一高一矮,便似那云四海父女。雷震天唿哨一声,众人快步抢上,不一下,即将两人团团围住,仔细一看,果然便是他们二人。
雷震天上前半步,打量了云四海一眼,见他右掌已断,双眼深陷,头上蓦然生出了许多白发,竟像是在几日间老了十岁一般,憔悴了许多。便雷震天冷笑道:“‘九州神剑’云四海大侠,别来无恙呀!”
云四海将女儿护在身后,漠然地环顾了一圈。只是当他目光落在闻半海身上时,便顿了片刻,须臾,又恢复了正常,冷然道:“不知你们有何指教?”
那老秀才颇为沉不住气,大声厉喝道:“云四海,你还好意思问?你害得我们这么多人赔掉了全副身家,就想这么走了吗!你快将你赢的钱全部留下,否则,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云四海摇头道:“云某一生坦坦****,从不欠人。这次也不例外,我虽没有逼着你们来赌,却实也要担上一分责任。可是,我欠你们的,一早就还清了。”说着,他轻举断臂,在众人面前晃了一晃。原来,当日他乃是故意让徐一笑砍掉他的右掌,以来偿还自己所欠的人情债。
众人了悟。那老秀才啐了一口,又大声喝骂道:“呸!我才不要你的烂手掌,快将我的三百两白银还我!”话音甫落,便见他双手自腰间抽出两支打穴笔,脚步急迈,身子便已欺近云四海面前,两笔势走龙蛇,笔尖含劲,直朝云四海胸腹几处要穴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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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四海口中道了声“得罪”,左掌成刀,急探而出,劈在了老秀才的右臂上。云四海这下掌劈,运上了独门的“螺旋劲”,气劲有如漩涡般汇集一点,钻透进去,无坚不摧,专破外家硬功。霎时间,老秀才只觉小臂剧痛,“喀喇”一响,竟已骨折!余劲未消,老秀才痛呼一声,陡然又觉这个旋力蔓延全身,身子一热,竟是不由自主地打起了转来,握不住的一双镔铁打穴笔,抬手便飞脱出去,“哐当”落地。
云青乘着老秀才站立不稳,莲足蹬出,踹中老秀才的屁股,竟是将他踢得滚落在地,自己竟是掩嘴娇笑了起来。闻半海见状,亦觉好笑,“噗嗤”的笑了一声,惹得群豪怒瞪。
雷震天戟指骂道:“云四海,你做了错事,还不认错,竟还敢对武林同道动粗!你可还对得起‘九州神剑’这个名号!”
云四海回头望了云青一眼,苦笑道:“我是五年前同自如大师一战后,才成为‘九州神剑’的。可早在十三年前,我就已经成为了一名父亲。从前的‘九州神剑’是用右手握剑,他已经死在了八台山金顶上。如今,左手握剑的云四海,只是一名父亲。”说罢,他眼中透露出一股坚毅,一股决心,仿佛任是天崩地塌亦不能动摇他分毫。
雷震天闻言,呼吸不由一窒,涨红了脸面,狠声道:“好呀,若你还是‘九州神剑’或许我们还惧你三分,但假若你只是个残废了的云四海,可就莫怪我们无情了!”说着,便见他大手朝后一挥,围着云氏父女的五十余人同时拔出兵器,蜂拥而上。
云四海目光聚敛,力透左臂,手掌托在云青腰间,用力举起。云青本抱着长剑,躲在父亲背后,顿觉身子一轻,恍如腾云驾雾般飞起,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便即稳稳落到了地上。等她回过神时,云四海已被群豪死死地围住,只可看见高举的兵刃朝他头顶纷纷砸落。
云四海送走女儿后,见得众人逼至,却也夷然不惧。双眼左右一瞪,浑身便散发出一阵杀气,直叫群豪不寒而栗,动作竟像是有那么一丝的停滞。云四海目光如炬,刹那间,便已觑出包围圈的弱点。但闻他口中叱咤一声,冲在最前的一名执棍好手陡觉眼前一花,云四海业已抢到了他的身前。
云四海真气灌入右臂,直将断臂当作短棍来使,夹着猛风便即敲中了那执棍好手的小腹,直痛得他两眼翻白,口吐苦水,险些晕厥过去。继而,云四海左掌电出,迅疾的拿住了他胸腹间的“鸠尾”、“巨阙”二穴,信手便将他当作兵器般抡舞了起来。而那执棍好手只觉一股暖洋洋的真气自二穴流入,从任脉贯彻全身经络,身子顿时说不出的舒服,手脚竟是不由自主地随着真气的运转而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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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四海将那好手往后拉去,那人双臂一热,猛然将手中长棍横扫出去,劈倒了两人,继而,长棍又朝着群豪挥舞了起来,逼得他们连连退却闪躲。众人口中大骂道:“李老六,你可是中了邪了!”他们口中兀自骂着,但手上却是不停,各使兵器又围了上来。云四海余光瞟见左侧有三柄单刀凶猛劈至,他忙令李老六架起长棍,挡下三刀。继而,他掌上陡然松开了李老六,脚下盘龙绕步,身形陡闪,欺到三名刀客面前,“啪啪啪”的连出三掌,气劲穿透,顿时便将三人击飞出去,压倒身后五人。
群豪见云四海这般勇猛,照面间已是收拾了七八好汉,这便不敢再莽撞攻去,只离着六步之远,兵器遥指,以防他暴起脱逃。而云四海没有长剑在手,只以拳脚应敌,功夫便打了个折扣,再加上他现如今右掌残废,又是伤病初愈,更是不堪。他身在垣中,轻易冲突不出去,只得竖着单掌,护住中宫,以逸待劳,以期发现敌人的破绽。
倏忽,雷震天喊了声:“长兵器的走在前面,我们步步逼近,就不信他还能逞能!”说着,他起手夺过一杆长枪,抖了个枪花,便即走到了内圈,枪尖直指云四海。群豪见到雷震天起了个头,便即纷纷仿效,使长棍、长枪的好汉皆都站到了内圈,兵器架起,直指云四海。
云四海手臂不及棍长,被群豪持着枪棍包围,步步逼近,一时之间,竟是没了办法。危急间,忽然便听闻半海从后大喝一声,扬手便朝着人群中撒出一大把银票。
群豪初时尚以为是什么厉害的暗器,孰料抬头一看,竟是见到漫天的银票缓缓而落,霎时间,皆都忘了云四海,口中欢呼不绝,纷纷抛下兵器,舞着双手,自在空中抢着银票。
云四海见机不可失,力透左臂,运起“螺旋劲”,左掌猛推,便即推中一杆长棍的棍端。那执棍者只觉手中长棍猛然急转,刹那间,竟是掌握不住,双手掌心被磨破了皮,两臂即被震开。继而,长棍直冲,撞中了他的胸口,劲力纵横,直将他撞得倒飞出去,将身后三五人竟都碰倒,包围圈中登时露出了一条缝隙。
云四海脚下轻点,身子如装了机括般弹射了出去,一眨眼,兔起鹘落,已是逃出生天,落到了人群之外。他往前一看,见得闻半海早已拉着云青逃进了森林当中,自也放步跟上。
而雷震天见得云四海逃走,怒喝一声,便欲追去。只是他身在人群正中,而群豪又只顾着抢钱,不听号令,一时间竟是挡住了他的道路。雷震天急得喝骂连连,连推带搡的却也都冲不出去。便听他大叫一声,身子忽如只大鸟般升上半空,腾挪翻越,踩着众人的肩膀头顶,眨眼间,跳出了重围。
只是此时,那云家父女同闻半海早已隐入了重重森林,不见了影踪。雷震天直气得跺足捶胸,怒吼连连。他本欲朝众人发火,只是一回头,却看群豪依旧在哄抢银票,而空中的飘落的银票已所剩不多,他稍一犹豫,便即叱咤一声,双掌推出,竟是揪开了几人,像头猛兽般跻身抢进了人群中,也开始随着人群争抢着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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