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竹听了,忙低头离去了。
忙得月上梢头,终于熬出了一碗浓浓的汤药。带上卢大夫精心调配的外伤药,啼竹一路往竹字门去了。
妙音山庄的毛竹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春分下新埋的年生竹鞭,正遇上清明的几场细雨,不些时日就长出翠绿的笋来。二师姐喜竹,她的绿卿阁,早被竹海淹没。后来是庄主说藏得太深不好找,才找人伐了,精而选之,做了十几把竹笛竹箫给师弟妹们把玩。
她先敲了门,才推门进去。二师姐仍躺在**,脸色苍白,沉沉地睡着。桌上剩下半碗凉粥,许是冰凝喂给她没吃完的。少女轻唤一声:“二师姐,起来吃药了。”
箫如慕仍是昏昏沉沉,啼竹只好把她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唤了好多次她才勉强睁眼。手忙脚乱地喂了药,倒是洒了一半在身上。收拾停妥已是半夜,啼竹收了东西准备离开,忽听敲门声响。
门开了,走进一个青衣俊秀的青年。
啼竹忙说:“孔师兄,这么晚了您还过来。”
那孔师兄对她淡淡一笑:“辛苦你了。”
啼竹知趣地退下,临走之际,见他坐在二师姐的床头,手背搭上了她的额头,神情极是怜惜。
啼竹并没有回去,顺路去了土字脉的厢房。
土字脉原本主修埙、缶、陶笛一类陶制乐器,近来人丁稀少,门下弟子多归到木字门去了。余下两间破败的土屋,用来放些杂物。
房间里漆黑一片,隐有咳嗽声传出。
啼竹推门进了房间,点燃一盏油灯。**的人见她来,起了身正欲下地。
“不必了。你身子不好,歇着吧。”啼竹说。
那人便老老实实地坐在床边。
啼竹携了灯过去,这才照出**人的模样:芙蓉如面柳如眉,秋水为神玉为骨。颊染江南十里雪,眸凝北国三尺冰。
啼竹见她脸色寒得很,手背搭了她的额头,停了一会儿方道:“倒是不烧了,怎么还是咳嗽?”
她答:“老毛病了……眼下开春,过几日便好。”
啼竹点了点头,看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月前,出门已久的二师姐浑身是伤地回来,当初一起出发的同门不见了一半,却多了一个面生的小姑娘。细问之下才知,这是二师姐在归途上碰见的,当时她昏迷在崖下的草丛里,似是混乱中失足跌下了山崖。看她服饰不俗,想是在教中有些身份。二师姐想着此行一无所获,若能带走一个玄冥中人,探听些密辛,也不枉白折了这么多同门。
就这样,她便被带回了姑苏。那一日当着老庄主的面,江师姐抽出无常线就要将她的头颅割下以慰诸多同门之灵,还是二师姐劝了下来。老庄主问了她的年纪,答曰十六,又问了她的名字,她答曰:
“我没有名字。我家姊妹九个,都在两界山上供教。我排行老九,山上的阎王狱主子们,都叫我玖丫头。”
这时大伙儿方知,她不过是两界山上的一个侍女。
后来二师姐身子时好时坏,近来更是卧床不起,越发严重。山庄上下围着她转,就更顾不上这个玖丫头了。
啼竹将食盒里面的药和饭菜端了出来:“可能有些凉了。待会儿你去烧些热水烫一下,也是一样的。”
她点头:“多谢啼竹姐姐。姐姐大恩,阿玖没齿难忘。”
啼竹轻笑,似有不屑:“你自小受玄冥教恩惠,如今教灭人亡,我妙音山庄也没少出力。你却口口声声认我为恩人,不是忘了祖宗?”
这一番话已是极重。但见那玖丫头“扑通”跪了下来,俯伏道:“阿玖姐妹九个都在山上供教,阎王狱主待我们十分不好。和我们一起的姐妹,尽被唤作‘神仙魔鬼’‘魑魅魍魉’……至于教灭人亡,却是没有什么妨碍。‘斯人已矣,彼魂长存’,人死之后便是长生。我的亲人们,都是往极乐去了呢。”
这番如此奇怪的话,从她口中出来却这么自然。啼竹心想那玄冥教果真是邪魔外道,教唆着人死后长生。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姑娘,暗叹一声,如果她真是这样想,余生也会少些痛苦,未必是件坏事。
“起来吧,别跪了。这几日你先歇着,待你好了,再给你安排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