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响起轻轻的咳嗽声。
泽风启程有一段日子了。
而我在两界山依旧胡作非为,不是,自得其乐,与众人相安无事。
这日,七姑姑的孩儿满百天了,师父叫去吃酒。
我打扮得美美地出了门,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好几天都没见到易知难了。他本住我对面,以往都是阿碧给我送饭的时候顺便给他带一份,这会儿没人做了,他怕是要饿肚子。于是吩咐阿碧叫他也过来吃一口。
上了石磨崖,给师父师娘请了安,就去看摇篮里的小娃娃。这孩子不哭不闹,只是一劲儿地吃手手,张着大眼睛四处看。我瞧着稀罕,逗了他好些时候。
不一会儿开席,席上也没外人,都是家人吃顿便饭。十七叔见儿子健健康康,又见我好大年纪终于要出阁,高兴地喝了一杯又一杯,劝也劝不住。
我问身边的阿碧:“他怎么还没来?”
“易公子说身体不舒服,就不来了。”
我哼了一声,该不是怕见我师父不敢来了。
“你们在说谁?”忽然响起十七叔的问话,与刚才高高兴兴的声音不太一样。
“哦,是我的一个旧友,来做客的。”我忙答。
他的脸色变了变,放下了酒杯。
气氛有些怪。
“听你七姑姑说,他曾经试图杀你,刀子都穿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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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完全是那样……”我开始紧张。
“你应该要有分寸,”他的语气已然变得严厉,“他心性不定,一再有杀你之心,你又傻乎乎不肯反抗,早晚小命要折进去。何况你与小庞大婚在即,这未婚夫是你自己选的,亲事也是你自己定的,你作为人家的未婚之妻,在背后与旁人拉扯不清,这是师父教你的吗?”
这一番话下来,已是极重的责难。我忙向他赔罪:“师父!不是这样的,我其实……”
“好了!”他挥了挥手,“这人不适合留在这里。明天就叫他走吧。”
……
我乞求地看向七姑姑,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冲我轻轻地摇摇头。
我方知这是无法改变的了。
回花圃的路十分漫长。
可终究还是到了。
今晚是十五,月亮特别亮。我站在易知难的门前,影子斜斜地打在门上。月光朗朗,遍地清霜。
“梆梆梆。”我敲响了他的门。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开门。
“有事?”他穿一身皱巴巴的寝衣,声音有点哑。不知是否是月光太亮,照得他的脸十分苍白。他的嘴唇没有血色,下巴胡子拉碴。
“给你送点吃的。”我把食盒递给他。
他接过去:“谢谢。”说着就要关门。我撑住了门:“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还好,不必劳心。”他也不看我一眼,只想要关门。
我忽然有些生气。
“我来是通知你:房租到期了,你该搬走了!”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是在赶我走吗?”
“对!”
“既然如此,”他咳嗽了一声,“那我托你找的姑娘,有音信了吗?”
我看向一旁:“不要再找了,她不会回来了。”
“……你是不是存心不想帮我?”他挑起了眉头,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我一阵窝火,直接甩他一句:“我看你这人就是狼心狗肺,明天就给我滚!”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
却一把被他拉住,直接拽进了房间。
房门“砰”地关上,房间里一片清幽。我被他按在墙上,竟连动弹也不得。
他的一张脸就在眼前,气息扑面而来,有一丝莫名的甜味。
我的心咚咚直跳:“你、你要干什么?”
“你说我要干什么?”他挑衅地看着我,一手撑在墙上一手紧紧地抱住我,“这里是墙,而我在抱着你。你说这是在干什么?”
“什……么?”
他靠在我耳边:“墙抱。”
?!
我尚在震惊中,就感觉他火热的唇印在了我的额头,沿着太阳穴,在脸颊和嘴角边若即若离。我的心狂跳起来,浑身不由自主地发烧。他的唇有一股异样的魔力,让我的热量急速上升,而力气迅速流失。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他抵在墙上,心潮随着他辗转温存的吻而缓缓涌动。然而他并未碰到我的唇,而是直接向下到颈,温柔地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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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明晃晃的冒犯,我竟完全失了反抗的力气。整个人神志迷蒙,如入云中。
忽然感觉到一只手,缓缓抚上了我的腰,随后一路向上,停在我的胸口,试图扯开我的衣衫。
“不可!”我忽然力大无穷,猛地推开了他。
他被我这一推,踉跄着后退一步,似不甘心,又迎了上来。我“啪”地扇了他一耳光!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中浮现怒火。
他二话没说,扑上来一把撕开我的衣服,在我的肩膀和锁骨处胡乱亲吻着。我推他、打他、咬他,都不起作用。他牢牢钳住我的双手,疯狂地亲吻啃啮,像在发泄什么怨恨。
慌乱之中,我抬起腿,一脚踢中了他的小腹!
他被踢倒在地,痛苦地缩成一团。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日一早,给我下山!”
扔下这句话我就急忙走了。
走到门前,见他仍躺在地上,瑟瑟发抖。
“别装了,给自己留点尊严好吗?”
他像是没听见,只是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浑身抽搐。
我感觉有点不对,走回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哎,讹人是不,是不讹人?”
他没有说话,开始剧烈地干呕起来。这个过程里,他的脸色由白入青,双手渐次变冷,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这像是中毒的症状。
我终于半跪扶住他:“你怎么了?很痛吗?”
他摇摇头:“躲不过……终于发作了……”话音未落,他又急咳起来,咳出一大口血,溅红了他的白衣。
我忽然想起,他说他身体不舒服来着。
“到底怎么回事?!”
“已经……好多年了……”他断断续续地讲述,我才知道,这些年为了找回记忆,他吃了各种各样的药。渡厄翁屡次提醒药方中有两味药会互相反应,切不可多吃。可他太过急切,接连超量服用。连续两年下来,渐渐埋下毒根。之前曾经发过一次,也是身体忽热忽冷,呕血三天。当时是十几位名医联手,才勉强将他从鬼门关拉回。医师告诉他,这种毒日后不发则已,一旦再发,凶险至极。
言语间,他再次急呕起来,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成一团。
我急得无法:“你、你等着,我叫人来救你!”我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抓住:“你等下……我有话对你说。”
“你等我回来再说行不行?”
“不行!我怕……等不到你回来。”
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我将他抱在怀里,感觉他瑟瑟发抖,柔弱如同婴孩。
“那个……放风筝的女孩。如果你还能看见她,请帮我告诉她:我一直在找你,虽然,有可能见不到你了……可我,一直都在,想你……”他看着我的眼睛,满目柔情,似乎要滴出水来,“我的女孩,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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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你这个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还有吗?”
“还有,是我想对你说的:对不起……”他的唇青紫发干,气息渐弱,“虽然你这个人,脾气不好,又凶又横,张牙舞爪,口是心非。有时倔强如牛,拔山扛鼎也拉你不回;有时又反复无常,风一出雨一出……”
我听着听着,渐渐冷下脸来:“给你脸了是不?别以为你要死了我就不会揍你。”
“不过,不过你还算有点优点。”
“啥?”
“长得还是可以的。那天夜里,我也不算吃亏。”
我登时就要扔了他,他却忽然握住我的手:“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没有人先入为主,我会不会也可能喜欢上你……你虽然霸道,蛮横,张牙舞爪……但是,你仍然率真,细腻,可爱,从里到外。”
他仰头看着我,瞳仁闪烁:“你是个可爱的姑娘啊……一定会有人真心地爱你、呵护你。他不计较你的小性子,包容你的凶巴巴。替你遮风挡雨,帮你扫地浇花。喏,这么一说,我觉得那个庞三其实还挺……”
我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
那一刻我控制不住自己,只想让他闭嘴,只想和他紧紧地抱在一起。
他的唇既凉又甜,在我的唇舌之间辗转反复。我的泪不知不觉中落下,他的唇温柔地在我的嘴上辗转,吸吮那苦涩的泪。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吻啊,吻得漫长无比,吻得惊心动魄,吻得伤心至极。
等一下。
我在干嘛啊,我明明有办法治他啊!
三生洞内的三枚兽卵还在,只要我花些工夫取它们出来,说不定有奇效呢。虽然师父三令五申不准我妄动,但为了小易,我愿意一试。
“等一下,你先等一下。”我按住他的脸,“你中的是什么毒,那两味互斥的药是什么药?”
“嗯?”他好像没想到我会问这个,略一思忖道:“那药,一味是产自西域的一种瓜蒂,依照产地命名为‘潇萨’;另一味是北地传来的一种花,叫匙叶花,也叫勿忘我。这两种药齐用易致毒,这种毒有个好听的名字:夜来幽梦。”说罢,他凑近我的耳朵,“呐,越是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越容易发作。中毒者血气翻涌,身体紧绷,夜不能寐。严重者还可能神智混乱,染上心病。”
潇萨瓜,勿忘我,夜来幽梦。
我怎么都没听过啊。
“不管了,我先去一趟。”
而听说我要去取兽卵,他却一把拉住我:“不要去了。那兽卵都是戾物,怎会有治病救人的功效,江湖都在以讹传讹罢了。若真有此神力,百草门还怎么会把他们的兽卵拱手送入武当呢?”
我迟疑一下,仍不死心:“万一有用呢?”
他笑了笑:“有用的不是兽卵,是另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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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他忽然一把将我扯入怀中,灼灼地看着我:“你。”
……
他的身体不知何时热了起来,整个人紧紧绷绷的。看来这毒劲不小。
“我……怎么解毒?”
“我好热,你先帮我把衣服脱了,一会儿热炸了。”
我依言将他衣服解开,他只穿了一层寝衣,没两下就脱下来了。
他挑眉:“往哪看呢?”
“没、没看啊。然后呢?”
“然后要散热。我的两根经脉凝滞,血脉堵住,需要打通。”
“哦,要帮你运功吗?”
“不,按摩。”
“来,就这里。用你的手指,轻轻地、轻轻地按摩……对……就这样,有节奏地……九重一轻……哦……太对了。”
其实这时候我还没明白过来他就是在戏弄我,只是我的这种调戏式治疗进行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症状好像更严重了。直到他将我搂在怀里说是要搞什么“人体降温法”,我才终于发现原先奄奄一息的他此时变得容光焕发龙精虎猛。我当下也没声张,只是推开了他:“我一身玄黄之血也不好降温。这样,我给你找一坨冰块回来抱着,绝对有效。”说着我迅速起身,他也紧跟着跳了起来:“不不,冰块不好,硌得慌。还是你好,快来吧。”说着还把我往他怀里拉,我“啪”地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掌力大无穷,直打得他目瞪口呆瞬间断档,好一会儿他才甩了甩头:“你又打我?!”
“你站那。蹲下!对。不许起来!”
他委屈地抽泣:“我都毒入膏肓,你还这样对待我嘤嘤……”
“演,接着演!第几集了?”
他好像也实在装不下去,厚着脸皮冲我笑:“对不起……你要赶我走,我没办法才演这么一出。”
我卸了半口气,看着窗外幽幽的月色: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对吧。”
他咽了咽,小心翼翼地说:“……也没有很早。看见你放风筝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一些,隐隐约约也不清楚。直到我误入你的花圃,那大片红色的彼岸花,让我一下子想起那个手帕,还有关于那手帕的一切。”
关于手帕的一切,从十五岁两界山相遇,到天涯海角别离,几经辗转,数度分合。兜兜转转又回了这里,重新相逢。
他起身向我走来,他走一步我退一步,直到碰了墙,退无可退。
他温柔地抚摸我的脸:“灵公主,玖姑娘……让你久等了。”
我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你还有脸来?!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要招惹我?为什么又要爱上别人?!你忘了我讨厌我还要杀我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把我跟那个小婊子看成同一个人,你瞎啊!”
他紧紧地抱着我,忍受着我的暴打和痛哭。
“对不起,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对,我糊涂我混蛋我有眼无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最独一无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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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憋了这么多年,这会儿一下子发泄出来,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我擦了擦脸,正色道:“说吧,今晚上又是怎么回事?小傻瓜勿忘我,演得跟真的似的。”
他嘿嘿笑着:“脸色发青是故意憋的,咳的血是今天刚做好的红花糖水。”
呵,怪不得他口中没有血腥气,反倒一股莫名其妙的甜味。
我抬手又想打他,被他架住了。
“乖,这良辰美景的,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滚。”
“你看我这虽未中毒,但却被你惹起一团热火,是不是应该灭灭火?”
“滚。”
“正好我这有床单,你说我们要不要滚一滚?”
“滚……你说啥?”我瞪大了眼睛,“你想干啥?!”
他紧紧抱住我让我动弹不得:“这是墙,而我在抱着你。你说我要干啥?”
墙抱。
我忽然气得冒烟:“还要强暴我,把你能耐的!我一个地藏诀能把你这墙轰趴了你信……唔……”
他吻住了我。
这果然是一个让人快速闭嘴并且失去力气的好办法。
他的唇又香又甜,有意无意地逗引我的舌。他把我的手覆上他的胸膛,那里的肌肉依然紧绷,下面的心砰砰跳得很快。
我一时情不自禁,只感觉他的手很快,脱得我的衣服就剩下最后一层。
“慢……”我终于抽出一丝理智,推开他,“不行。我还跟人有婚约呢……要不,咱们再等等?”
他的脸一下子垮了,冷冷道:“怎么,还等着做新娘?”
“说什么呢。我是说,好歹要等到他回来,把事情说清楚。不然这样不清不白的像什么样子。”
“你知道婚前强暴人家不像样子了?”他挑起眉头,“那你还记得——对我做过什么吗?”
……坏了!
我撒腿就跑。却被他一把拉住,横空抱起,扔到了**!
他翻身而上,俯身看着我的脸:“你听好了:是‘墙抱’,不是‘弱抱’,更不是‘好说好商量抱’。懂了吗?!”
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扒我的衣服。
任我怎样哭叫喊闹拳打脚踢,都没办法阻止他。
“不要……知难……你太粗暴了。”我哭哭啼啼地说。这句果然见效,他的动作轻了,一点点温柔地亲吻我的脖子和肩膀。此时我们两个都已经不着寸缕,坦诚相待。
他温凉的手划过我的鼻尖……有一股躁动的热意袭来,陌生而汹涌。我发出了一声极柔的缱绻之音,婉转得让我自己都心惊。他更加用力地亲吻我,从上到下,反反复复。
我竟有热泪沁出,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脖子:“知难,自上次你粗暴离去,你知我等了多久,痛了多久。”
只听他在我耳边说:“上一次的粗暴,我会用一整夜的温柔来偿还;这些年的粗暴,我会用整个余生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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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无声,蛟龙入海。数度巅潮,大雨倾盆。
我和易知难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可我心里仍然不安。毕竟挂着一个未婚妻的身份,做出这样的事,总觉得对庞三不起。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从西域送来的信,看过之后,如释重负。他不喜欢我,也知道我不喜欢他。这样也好。
易知难倚在门口坏笑。
“笑啥?”
“是他的退婚书吧。”
“你又知道了?”
“他启程之前来找你那天,我就看出来他要退婚了。”他走到我身边,从后面抱住我,“不然你以为我真的会墙抱一个有夫之妇?”
“哼。”
“再哼就把你吃掉。”
“哼哼。”
师父这关显然要难过得多。
小易曾经伤害过我,这是师父心里的一个结。我十分理解,毕竟谁养大一个姑娘都不是送她去受伤的。
那天,师父拿着一把刀对准了知难的心口,说:“要娶走她可以。你把她流过的血和泪,都给我一分不少地还清楚。”
这个抽风的十七叔,以前不还说“打她使劲打”嘛,这会儿又来脾气了!
易知难二话不说把心怼了上去。
看到他的血哗哗直流,十七叔终于转过头去:“滚滚滚。”
他的伤口没有那么深,可毕竟伤了大脉流了不少血。我给他包扎,他一直看我看我,终于开口说:“原来我还不知道,扎心的感觉是这么痛啊……你当初是受了多大的苦,我都不敢想。”
“嗯哼。”我挑挑眉,“这算什么,七姑姑生孩子,比这十倍的痛都有呢。”
他忽然眉头一抽,一把将我揽入怀中:“那我们就不生了吧!”
“哈?你不怕易家断子绝孙了?”
“我再也不想让你流血受疼了。”
我抬眼看了看房顶,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怎么不早作打算呢。”
“咋啦?”
我躲在他的怀里,抿嘴羞涩一笑。
“来不及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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