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北辰虽来自北郡,毕竟在永乐呆了半年,对此事也略有耳闻:“我听人说,仙宁公主要许配给青卫侯?”
沈葆丰点头道:“正是,那你可知当今的青卫侯,又是个怎么样的人?”
穆北辰若有所思道:“青卫侯,既是世袭的侯爵,又是青卫门道宗,更是当今圣上的外甥,想来必定饱读诗书,勤练武艺,是世间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对席的王安捧腹大笑:“哈哈哈,青年才俊!好一个青年才俊!”
姜山也忍俊不禁:“老弟,你想多了,据说这青卫侯是个纨绔子弟,手无缚鸡之力。此人从小不好好读书,更不爱习武,只好酒色,最沉迷的却是博戏。我听人说,他逢赌必输,把俸禄都输个精光,只能把家中古玩偷出来变卖。”
沈葆丰点头称是:“老姜说的没错,我就买到过青卫府的一对花瓶,还是从舜朝传下来的。”
王安放声笑道:“正是!前几日我去虎苑,远远望见了这位侯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怕是连底裤都输光了。”
陈荔生也哼了一句:“辣个废物。”
这位陈老兄在武庙里,无论文武考试,统统排名倒数;他都称之为废物,那必定是废物无疑。
穆北辰苦笑了一下,天仙一般的公主,却要嫁给这世间少有的废物;不为别的什么,只因他是青卫侯,生下来就是。而像穆北辰这样的出身,就算一辈子再努力,无非娶个门当户对的平常女子。
说起来,不光穆北辰自己,所谓乱世轻文,盛世轻武,大晟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席上的这些年轻武官,都难有什么好前途。
沈葆丰看穆北辰神色不太自然,便换了话题,嘻嘻笑道:“各位贤弟,喝完这壶,我们到隔壁兰馨馆,泻泻酒气,大家说如何?”
兰馨馆是众乐坊的一家青楼,名气之大,即使穆北辰这样的穷酸学官,也颇有耳闻。
听得沈葆丰这么说,另外三人都是喜上眉梢,鼓掌叫好。
穆北辰推辞道:“各位请尽兴,北辰没有此等雅致,容我先行告退。”
姜山挽留道:“老弟,去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没有的话,再回去不迟。”
陈荔生不住摇头:“扫兴,扫兴!”
王安更是出言讥笑:“穆老弟,别怕花钱啊,最多哥几个给你包了。再说了,穆老弟怕还是雏儿吧,我去跟那老鸨说一句,还能给个半价……”
这王安家在淮宁,东陆流通的青银,有一半皆产于此地;王家虽无银矿山,却是靠卖挖矿用的铁镐起家,家境殷实,仅次于沈葆丰。在武庙这半年,他一直看不上穆北辰,觉得他又穷酸,又爱装清高,只不过碍于沈葆丰的情面,平日里有所收敛。
沈葆丰却是一片好心,想带这穷同窗去见识下,于是附耳低语:“老弟,都不是外人,别这么拘谨。不瞒老弟,有个叫玉玫的姐儿,才十五岁,要我说,跟咱的大晟……”
沈葆丰不敢说名讳,只能挤眉弄眼:“却有三分相似。”
先是听姜山说仙宁公主要嫁给个废物,如今沈葆丰又把公主跟青楼的姐儿相提并论,穆北辰只觉得一件美好的事物,被他们活生生玷污了,不由得心生怒意。
他沉下脸来,正色道:“沈兄怕是误会了,我对仙宁公主,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话音刚落,姜山和陈荔生相视大笑,王安更是忍不住拍起了桌子:“哈哈哈,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我说穆老弟,能不这么虚伪吗?下午你那双眼直勾勾看着公主眼珠都充血了,大家可都看在眼里呢。”
穆北辰登时面红耳赤:“血口喷人!我怎会如此失礼!”
虽然矢口否认,却只怕王安说的都是真的。难怪刚才来的路上,王安跟陈荔生、姜山窃窃私语,又放声大笑,想来正是在取笑他。如此说来,就连沈葆丰,也是看见了他下午的丑态,心生怜悯,这才拉着他喝酒,又说要带他去青楼泻火。
王安这边也不乐意了:“什么血口喷人,我们有目共睹,姜兄,陈兄,你们说对不对?”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沈葆丰赶紧解围:“好了好了,都是同窗,可别伤了和气。穆老弟没有兴致,今晚不去也罢,等下次……”
穆北辰却终于按捺不住:“绝无下次!”
他站起身来,愤然离席,走了几步却又转过身来,在众人的惊愕中,从怀里掏出一枚玉扳指,用力扔在桌上。
穆北辰气血上涌,咬牙切齿道:“这枚扳指,就当是今晚的酒钱!”
如今,他骑在马上,摸着空空如也的前胸,不由得好一阵懊悔。父亲年轻时在云州的比武大会上,骑射夺得了第三,赢回这枚玉扳指,乃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荣耀。两年前,父亲把这枚扳指,周而重之地交给了穆北辰,他一直当护身符挂在胸前。方才一时意气,竟把那扳指抵了酒钱。
穆北辰安慰自己,算了,沈葆丰那么有钱,断然不至于把扳指交给店家。明天到了武庙,跟他道个歉,再把扳指讨……
奇怪,那么晚了,是谁家的小孩?
穆北辰在巷口勒住马,漆黑的深巷里,却有小儿啼哭的声音。
前不远就是云州会馆,那此处该是清平坊跟敦义坊的交界。穆北辰突然想起,陈荔生在席中所说,那只从北边飞来的“佛獠”,似乎就掉到了城南这附近。
穆北辰皱着眉头,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入深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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