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典狱阁的铁门门,便如同进入穆北辰的梦中。仙宁公主,大晟最美的女子,真的会在这暗无天日的诏狱内,端坐着等他?
看见案后那人的一瞬间,穆北辰以为自己听错了,来人根本不是仙宁公主。那人身穿一袭男子的白衣,目如星子,英姿飒爽。待那人笑起来时,穆北辰才终于相信,那人真的是仙宁公主。
公主璀璨的笑容,照亮了整个典狱阁。
这一辈子,仙宁公主对穆北辰说的第一句话,是:“本宫这身打扮,吓着你了吧?”
然后,她转过头去,对侍立在旁的典狱官刘谨道:“穆北辰乃是将来戍边的武将,国之栋梁,还不赶紧把他的刑具除了?”
刘谨稍有犹疑:“启禀长公主,这穆犯身形高大,武艺精进,又懂那妖……”
长公主仍是轻言慢语,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叫你除,你便除。”
刘谨不敢再多言语,高狱卒听令,急忙摸索出钥匙,把穆北辰身上的手铐连同脚铐,一起除了下来。
几十斤的刑具被去掉,穆北辰浑身轻快,如同获得了新生。
他深深作揖道:“谢公主大恩。”
典狱官怒道:“穆犯,还不叩谢公主?”
确实如典狱官所说,无论是按照礼数,还是看在公主对他的厚待,穆北辰都应该当即跪下,叩几个响头。但是,穆北辰心中却是犹豫,在爱慕的女子前下跪,会不会失了男子汉的体面?
幸好这时,仙宁公主善解人意地说:“免礼,穆北辰,到本宫对面坐下。”
穆北辰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案前坐下。
走近看时,仙宁公主的美貌,更加动人心魄。她一张脸不施粉黛,眉宇之间,既有塞外骅人的英气,又有南方舜人的温婉。身上一袭纯白劲装,与那日武庙的华服相比,另有一番绝世风姿。
穆北辰与公主四目相对,他中有无数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长公主却不虚以委蛇,直截了当道:“你的冤情,与本宫说说。”
穆北辰吐了一口气,半月以来,这番供词,他已是说了无数次。
“九月二十那晚,下官与武庙的四名同窗,分别为清南郡沈葆丰、龙牙郡姜山、淮宁郡王安、岭西郡陈荔生,一同在众乐坊饮酒……”提及众乐坊,穆北辰有些面带愧色,“……大约是亥时之末,未到子时,下官骑马到了敦义坊与清平坊的交界,却听见两坊坊墙间的深巷里,有小儿啼哭之声。下官将马停于巷口,步行入内,却发现一羯人小孩,并非幼儿,年约十一二岁,正坐于坊墙之下,低头不语。”
穆北辰轻揉右颞,接下来发生的,确实如同一场幻梦:“下官心觉奇怪,走上前去,猝不及防间,那羯人小孩却全身着火,身体发肤尽数焚尽,化作一道白光冲天而去。下官后退两步,再定睛看时,坊墙下只剩下羯人衣物一套,以及一具小孩的白骨。”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说道:“在他全身着火之时,却是说了一句话……”
刘谨闻言怒道:“长公主,切莫听信此人妖言惑众。半月来该犯反复提及,那小孩焚化前曾有一句遗言,但要问他是何遗言,该犯便闭口不语,任凭大刑……任凭下官如何审问,亦不肯透露半字。”
他哼了一声道:“下官认为,穆犯定是学了那污秽的妖术,以羯人小儿为祭品,在城内做法,妄图危害我大晟的社稷。那晚一道冲天白光,无疑便是妖法征兆。若不是两名金吾卫刚好巡逻至该地,穆犯想必早已逃脱。公主,下官建议……”
仙宁公主轻拍木案:“够了。”
刘谨顿时噤声,公主双眸透出亮光,直视穆北辰道:“告诉本宫,那羯人小孩留下的话语,却是什么?”
穆北辰闭上双眼,当晚的古怪声音,仍然在耳边萦绕。
那声音听起来,不是之前的小儿啼哭,也不是十几岁羯人该有的嗓音,深沉雄厚,如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穆北辰睁开眼,将生死托付于对面之人:“那小孩说的是——大晟,亡于今岁。”
刘谨闻言大惊,声音颤抖道:“妖、妖言惑众!斩了你!”
长公主沉吟片刻,低声道:“好,本宫知道了。”
穆北辰对面那美若天仙的脸庞,心里却是放松下来,他相信仙宁公主,一定会将自己的冤情,一五一十禀报给大晟君王。这样一来,本就无罪的他,很快就能获得释放;然后他将回到云州,为报效大晟,报答仙宁公主的大恩大德,奉献一生。
他被高狱卒拉起,重新戴上镣铐时,忍不住问了一句:“长公主,小人何时能离开此地?”
昏暗的光线中,她的神情难以分辨,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情感:“很快。”
转身正要离开,仙宁公主忽又扭头问道:“那孩子,说的是官话,还是羯语?”
穆北辰一愣,竟呆在了那里。
刘谨大怒,叱道:“穆犯!速答!”
澶渊城军营里长大的穆北辰,打小就和各色兵士人等打交道,听得明白好多种语言,羯语、鹘话、云宁方言、永乐官话,甚至不少异域用语也知道些少。可是,那晚,那孩子,说的是什么语言?那一霎,分明是有羯语、鹘话、云宁方言、永乐官话、异域语言,甚至很多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一起在他眼前……浮现。不,耳边……传来……却都是一个意思,“大晟,亡于今岁”。
“答长公主,下官当时一时惊骇,好似听见的是永乐官话。”
穆北辰不知怎样表达那万千异样的声音,干脆利利索索地撒了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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