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酗酒的缘故,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原有的一切。他由一位丈夫和一个父亲,顷刻间沦落为这个世上最失落的人。
失落者的车子在草丛里停了很久,终于,他喝下瓶子里的最后一口烈酒下了车。
又是一个阴冷的天,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也无力改变。
他打开后备箱,拉开行李包,拿出包里的那把黑色手枪别在腰间,然后背着行囊徒步离开。
天冷得厉害,冻土上覆盖着斑驳的雪霜,通向目的地的每一步似乎都很吃力。
终于到了,曾经他们露宿的地方。他向四周看去,每一处角落里都留着一段回忆,那棵树,那块石头,那片草丛。
失落者支起了帐篷,整理好睡袋,埋好了锅,然后就只剩下了等待,等待一场北极光的出现。
一年前他们没有看到,这次他想替女儿实现那个愿望。
夜晚出现了星星,天空不再阴霾,但极光没有出现。
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也是如此,等到第六天的时候,极光一直未曾出现。食物在第五天就已经吃完了,他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抬头遥望着深邃的夜空,久久。
帐篷旁边的篝火愈燃愈弱,在寒冷的夜风中摇曳着,仿佛一切都到了尽头。
此刻,失落者的失落,是无比的失落。
他拿出那张照片,玻璃相框已经被他拆掉,因为他想更清楚地看一看女儿的脸。拇指抚摸着照片里笑容清纯的女儿,然后轻轻吻下去。
六天未刮的胡渣一定会扎得她难受,他想着。
终于,他一口气喝完最后一瓶烈酒,酒瓶碎在石头上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
放下照片,掏出腰间的手枪。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卸下弹夹,检查了下子弹。
子弹是他亲手装进去的,一颗子弹就会很轻松结果了他的命,可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填满八颗。
装进弹夹,打开保险栓,食指搭在扳机上。
他的手有些颤抖,也许是酒精的缘故。
他微微抬起头,再一次看了看天空,闭上双眼,枪口抵在太阳穴上……
在食指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失落者的眼睛突然感觉到一阵光的闪耀,像是一只秉着蜡烛的手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晃动。
不,不是蜡烛,那比烛光晃眼得多!
失落者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睁开双眼时发现,整个夜空和大地都被绿光笼罩。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美丽的天空,青色的、红色的、紫色的交织成一片彩带,然后洒下一片绿色的奇迹,像是一位仙女舞动着手里光彩夺目的彩练。
怪不得女儿如此憧憬于这番景象,他真的像是身处仙境之中。
握着枪的手不知不觉中已经放下。
当他正沉迷于奇幻的极光中时,一个娇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他无比熟悉的身影,熟悉到让他以为自己又一次出现了幻觉。
那是他的女儿!他朝思暮想的女儿,他烂醉如泥时才会有的幻觉。
而此刻的他并没有喝醉,他真真切切看到了他的女儿!
女儿正站在不远处的帐篷外盯着他看,一头长发被极光染成绿色,美丽极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地站起身子,把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到最大。
枪从他的手里滑落。
他动了动久未开口的嘴巴,轻轻叫了声女儿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
女儿却突然跑开,于是他不暇思索地追上去。又叫了声女儿的名字,声音更大了。
女儿是朝她的泰迪熊布偶跑去的,她捡起地上的泰迪熊,回头看了看他,然后继续跑。
他疯狂地追赶着,一边追赶一边呼唤。
女儿消失在一片阴暗的树丛,他忘记了树丛旁边是一道浅沟,径直地奔了过去。
他被横在地上的一根树枝绊倒后跌进了沟里,迅速挣扎起身子,然后又一次看到了女儿。她紧紧抱着泰迪熊躲在一颗柏树旁,对着他笑,笑容还是如此甜美。
他迈开右脚准备爬出沟时,绿光突然消失了,周围又恢复到一片黑暗。
他迅速爬出浅沟跑到柏树下,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女儿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双腿跪了下来,粗重地喘着气。也许一切真的不过又是一场幻觉,他是太思念了,因思念而成疯。
也许子弹已经穿过了他的太阳穴,之后所发生的不过是游魂在作祟。
可这寒冷的风是真实的,这无尽的夜是真实的,心中的痛也是真实的。
如梦一场,如幻一场,梦幻之后徒剩下失落者的失落。
他要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了,结束掉他早应该结束掉的一切。起码此刻多了些许慰藉,毕竟他看到了美丽到虚幻的极光。
手掌撑地准备站起身子的时候,他突然摸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它被埋在厚厚的枯叶之下。
抽出那件东西时他赫然发现,竟是那只棕黄色的录音泰迪熊。
他记得这只泰迪熊在一年前就已经丢失,他陪着女儿在这里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本来就因为没有看到北极光而沮丧的女儿更加了沮丧。
失落者拍了拍泰迪熊身上的枯叶和泥土,按下开关后发现竟然还有一些电量。他又按下了播放按钮,然后他抱着泰迪熊哭了,整个身子都在抖动。
音响里传来女儿的声音,那声音被不稳定的电流声扰得时强时弱,于是听起来像是从一个无比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段实时的音频。
女儿在对他说:Daddy, I lov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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