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泽舔了舔嘴唇,他觉得有些发干:“我原想着,一盏茶……同阿摩耶喝一盏茶,就够了。没想过那么多……”
二百两银子,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也不知道堆在一起能有多少,但是给了阿摩耶的,再多也不心疼,他只是担心不够。
阿泽鼓起勇气:“如果,阿摩耶肯的话,弹一段琵琶也行。”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底气。
阿摩耶终于肯转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你要我弹一段琵琶?”
“阿摩耶倘若累了或者为难,不弹也行,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就这么一说。”阿泽已经全然慌了。“没有要麻烦阿摩耶的意思。”
阿摩耶认真地看了他几眼,忽然间轻笑起来,顺手抄过旁边的琵琶,撩动几下。起初还是漫不经心的神色,弹得也只是叮叮咚咚全无曲调,但是渐渐的她的神色郑重起来,仿佛那琵琶里头有着一个不灭的精魂,正在逐渐醒来。
那铮然的响声,像是潮来天地间,起初只是一线,然后如同千军万马,奔涌席卷,杂沓期间不曾止歇的,是剑气恢弘,是巨大的身躯投射下的阴影,遮天蔽地,那样的威压,让人连呼吸都为之滞涩,触目所见,只有庞大的身影在天地间夭矫盘旋,和那,和那连绵不断的剑光。巨龙的身躯与剑光缠绕,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天地间只剩下那厮杀的声响,宛如雷霆万钧,又如山崩地裂。阿泽确乎地相信,他在明明圆润沉稳的琵琶声里听见的,是一场血腥的厮杀。
阿泽听得痴了,阿摩耶的琵琶声满是兵戈杀伐之气,让他看到了那场传说中的龙战。
“成田君斩杀龙蛇,血光剑气充塞天地。那一战足足七日七夜。龙蛇变化无穷,上天入地,却抵不过成田君剑光为锁,剑气为链,困锁住龙蛇不得脱。直到那最后的一剑……那一剑燃起的火,烧起了整个天近海。龙蛇在火中倒下,天近海几乎为之断流……”
阿摩耶的声音在琵琶声里从容婉转,像是一叶舟在潮头载沉载浮,却始终稳如千军万马中指挥若定,手指挥弦间却越来越急促,于是那杀伐之气也就越发地澎湃凛冽,势不可挡。
琵琶声渐渐拔高,越来越高,是那场龙战,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而后忽然一个破音。阿泽觉得耳中要流出血来——并没有,只是他的幻觉。
阿摩耶的手势缓下来,琵琶的声音转作呜咽,那是末尾的声响,尾音忽然转过雄浑苍凉,像是回归到海潮初来的地方,天地的尽头只有最后的霞光,而后归于黑暗寂灭。身死,名灭,万古洪荒,不废的只有天近海,千百年来仍旧潮起潮落,永无止息。
阿泽怔怔地,在琵琶的余音里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阿摩耶伸手抛了张帕子给他:“不过是弹了首曲子,你哭什么?”
阿泽这才发觉,他流了满脸的泪。他在曲子里听到的,是传说中的那一战,成田君与龙蛇。那殊死的一战,明明只是一个传说,却在琵琶声里,叫阿泽无端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