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溪虹却迟迟没有举杯。
叶晨微笑道:“你还在恨我?”
叶溪虹淡淡一笑,才举杯一饮而下。
叶溪虹为其斟酒,道:“还是谢谢你救了云姑娘。”
叶晨道:“为何不好好保护你身边的女人?”
叶溪虹反问道:“你又为何不好好保护你身边的女人?”
叶晨无言以对,叶溪虹却也接不下去。
二人喝酒。
叶晨斟酒,开口道:“明日之后,你会有一场决战!准备好了吗?”
叶溪虹道:“我怕我会输。”
叶晨有些意外,道:“你最自信的便是你的刀,为何此刻轻言放弃?”
叶溪虹举杯,刚到嘴边,又放下,道:“一个时辰前,我才败给一个人。”
叶晨道:“是谁?”
叶溪虹道:“那个人也是使刀的。”
叶晨道:“他用的是什么刀法?”
叶溪虹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他身中我两刀,却像是毫无知觉!”
叶晨沉吟着,道:“会不会这个人天生就没有痛觉的?”
叶溪虹道:“那此人就相当可怕了!”
叶晨道:“你也会有害怕的人?”
叶溪虹道:“其实一个人什么都不怕,怕的是我的力量保护不了身边的人。”
叶溪虹喝酒。
叶晨微微一叹,他缓缓起身,他背负着双手望着明月。
“当我手中有剑的时候,我一直觉得那是我最强的姿态,能够寄语苍生,能够平定心湖之乱,能够抵挡一切的力量,甚至幻想着能够给身边的人一份安定与从容,可是最后终究抵不过内心的悸动与徘徊。那时,我心中有梦,充满了夺天斗地的念头,可惜未得尝胜利的喜悦,却得到了空无与孤寂。如果没有酒,兴许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叶溪虹看着他苍老疲惫的身体,心中的话语欲言又止。
“我终于明白,剑不是所有,它可以赢得尊重、赢得荣耀,可以让青春在剑羽流光里酣畅流离地挥霍而不觉得懈怠,可是没想到最后却输尽了我整个人生!此刻我多希望用前半生的桀骜不驯、潇洒不羁,换我后半生的细水长流、妻儿在侧。我从未想过,要得到你的原谅!就算你永远不回家,那或许便是对我最好的惩戒!”
叶溪虹强忍着道:“我并非不想回来……只是我不知道回来的理由……”
叶晨身体微微颤抖着,点头道:“你其实可以不回来,无论你在何处,何时,心中有剑便可以了。”
叶溪虹并不是很懂,道:“何谓‘心中有剑’?我一直都是用的刀啊!”
叶晨转身,他的眼眶里有泪光闪烁着。
“剑与刀终究不同。剑在年少时是清远使者,时值中年化作了明雅君子。刀在年少时是轻狂斗士,中年时却是斗兽猎人。剑走轻灵,刀重刚猛。随着年岁递增,难道你想寄望你手中刀永远狂野难驯?”
叶溪虹微微一笑,道:“所以在你心中,还是希望我用剑?”
叶晨摇着头,道:“非也。即使狂刀无束,也终究归于你心中那无畏无惧的力量!我说的‘心中有剑’,是让你铭记家魂与君道!”
叶溪虹似乎明白了一些,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用‘剑中风骨’来锤炼我的刀?不会让我刀中的戾气离乱我的心胸?”
叶晨双眼充满了明光,为叶溪虹斟酒,举杯。
叶溪虹也举杯。
叶晨将酒杯送于桌前,叶溪虹迟疑着,终于将酒杯轻轻送出。
酒杯碰撞在一起。这是久违的脆响,刹那间化作飞星散入天野明空之中。
叶晨笑了,其双眸里流下了欣慰的眼泪。
叶溪虹也笑了,只是强忍着眼泪。
叶晨道:“原本我想看看你的刀法,可是此刻我不用看了。因为剑已在你的心里!”
叶溪虹点着头,道:“原本我也想让你看看我的刀法,不过已不用给你看了。因为你已经明白我的刀意了!”
叶晨微笑着道:“决战时,不用忌讳对手的一切,不用在意他上天入地的剑法,你只要稳住心胸便可以了。”
叶溪虹道:“我并不在意,就算是输,我也会畅然地接受。或许这就是我和你之间最大的不同。其实你也不必过分介怀以往,在我眼里人生没有对与错,只有是与非、爱与恨、抉择与徘徊不是吗?”
叶晨一时迷惘,他年少时若能有叶溪虹这般心境,或许早就能够放下剑,得享天伦,最终虽然放下了剑,满手空无,却仍然太晚了。
叶溪虹起身准备离开。
叶晨道:“我在这里等候你的消息,不管结局是胜还是输!”
叶溪虹回眸一笑,似乎天野星光都坠落在他的双眼里。
“到时候,我要喝最好的酒!”
看着叶溪虹行路而去的背影,叶晨打开手心,缓缓又将五指握在了一起。
他握住了什么呢?
或许已不再是空无与孤寂,而是失去的青春与岁月。
在他的那个时代,是一个“宁愿孤单,也不要无趣”的时代,一生只为刀光剑影的尊严与荣耀,常常把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的话放在嘴边、流于风中,那时他并不知道悔恨这两个字是什么。时至如今,他才慢慢懂得孰轻孰重。
——人生一世,若流星飞逝,与其孤傲妄为放纵所有,还不如敞怀痛饮慰藉心胸。
——可惜岁月太短,顿悟不够。
不过他却从叶溪虹的身影里,看到了清隽致远的明光,那是他不曾拥有的力量!
叶晨举杯,他向着远方,轻轻呼唤着:“天狼兄,恭喜你有此好徒弟!”
远方,那不曾企及的远方。
那同样孤寂空无的老人,他是否也能够感受到那道清隽致远的明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