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里走出来的人,穿着湖蓝色长衫,那种蓝其实没法子形容,只是稍接近湖水的颜色,更有种初春绿叶的色泽,更妙的是还携带着一种盛夏雨过天晴后溪上彩虹的颜色,不过主色调偏重于蓝。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不可怕;他的举止有些**,但不轻浮;他的头发有些随便,但不邋遢;他的眼睛有些深邃,但不城府;他的模样有些早熟,但不忧郁。他的笑容很不一般,清澈明亮带着初春朝阳般的温暖,又夹杂着晚冬天欲雪般的冷峻。
那个人的手亦苍白,左手握刀,刀是一柄很寻见的刀,刀鞘无奇,用锦线裹着块浅绿色的麻布便是刀鞘的装潢。刀,他腰畔还插着柄刀,是柄短刀,模样仍很平常。
那个人用一种浑然天成的声色发出了一声笑,笑如溪流作响,清脆明净,亦如铜钱洒地,掷地有声。他笑道:“小石啊,我来没打扰你们吧?”
石京梦也笑了,他想不到叶前辈会出奇的年轻,道:“叶前辈你来得正好,这林……姑娘的计谋便施不出了。”
林羽薇又气又羞,嗔道:“好你个姓叶的,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拣这个时候来?”
那蓝衫青年笑着道:“我不拣这个时候什么时候?哦,难道非得你把我这好兄弟抓入洞房时我才能来呀,你肯小石也不肯哪。”
林羽薇实在气不过,只听见风声一起,那娥眉刺便朝着那蓝衫青年而去,端的是迅疾灵动,一招“怒刺风雪”便刺了过去。石京梦大惊道:“叶前辈小心林姑娘的暗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当”一声,娥眉刺落在了地上,瞧那林羽薇一动不动的模样似乎已被点了穴。却见叶前辈的右手两指间夹着一根墨黑色的细针,他笑道:“玄德神针!不错不错,我又拾到了一件宝物,咦?这天上也会掉馅儿饼给我吃,老天待我不薄啊。” 林羽薇的嘴里仍是不依:“姓叶的!下一次我定会给你颜色瞧瞧!还不放了我?”
那蓝衫青年将那细针揣入怀中,笑道:“这么容易就放了你,叫我的好兄弟怎么过?”
他笑着走进石京梦身边,只见他在空中虚划了一番,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石京梦的身子立马动弹开来。石京梦忙捡起地上的佩剑,抱拳道:“多谢叶前辈冒险相救,我石京梦感激不尽。”也许是面对心中的榜样,一时激动,言语难表。
那蓝衫青年忽然笑道:“什么‘夜’前辈‘昼’前辈的,我现在也有些听不惯了。”
林羽薇的声音插口道:“哦,你现在良心发现哪,尽占人家便宜,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那蓝衫青年笑道:“我姓叶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没叫他这么叫我啊,是你小石大哥自己愿意叫的对吧?”
石京梦笑着一应,“是的。”
林羽薇看着石京梦,嗔道:“你真是个呆子!”气在一旁不说话了。
那蓝衫青年看了看小石又看了看那“林姑娘”,笑道:“小石啊小石,你以后可要严加管教你那凶巴巴的情妹妹啊,小心哪天被她恶咬一口也不知道呢。”
石京梦脸一红,笑道:“叶前辈,林……林姑娘的心肠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坏的。”
那蓝衫青年笑道:“这小妹妹说坏不坏,坏起来可不得了。对了,你叫她什么?”
石京梦道:“林……姑娘啊。”
那蓝衫青年笑道:“瞧,连名字也要耍滑头,她应该姓‘盗’,叫做‘盗袖儿’才对地。”
石京梦道:“姓‘盗’,就是盗贼的‘盗’?”
蓝衫青年笑道:“她是‘四指开光’盗金光的女儿,他不姓盗姓什么?”
石京梦这下子可惊呆了,道:“她是盗金光的女儿……怎么一点也不像啊?”
那盗袖儿忽然道:“瞧我是大盗的女儿,你就反感了吧,你怎的也和寻常的男人一样,真是可恨!”
石京梦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长得这么乖巧偏偏是那专横跋扈的人的女儿……想起来不免有些惊讶罢了。”
盗袖儿嫣然道:“你说我长得乖巧?”可是她又嗔道,“可你竟说我爹‘专横跋扈’,我爹什么时候惹你哪?”
蓝衫青年用手搔了搔耳朵,叹道:“唉,小石你的命真苦啊。”
石京梦立刻换了话题:“对了叶前辈,我前往姑苏城外的‘紫云镇’查探近一个月内连环盗窃案的主谋‘紫云大盗’一事,晚辈……晚辈还没有找到线索。”
蓝衫青年笑道:“不用找了,主谋已擒住了,料她也动弹不了的了。”
石京梦惊道:“找到了?谁呀?”
蓝衫青年手一指,道:“喏,那不是。”手指正指向盗袖儿。
石京梦道:“她……她便是‘紫云大盗’?”
盗袖儿道:“是我,怎么了?吓着了?我是那‘专横跋扈’大盗的女儿,当然也会他的偷盗神技。”
石京梦摇了摇头,叹道:“怪不得为什么只有‘紫云栈’一家没有犯案,那是因为你要叫我入你的瓮,紫云栈便是你的瓮!谁又会想到林羽薇那么一个可怜人儿会是‘紫云大盗’?而你的紫云大盗也不过是一个大幌子!我真是太苯了!”
盗袖儿淡淡笑道:“现在知道也不算太迟……你不是苯,你很聪明,也许正是因为你太聪明了,反而中了我的计。你如果稍微苯一点点,又如何能推测出鱼蝮毒?又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这个藏宝室?”
石京梦又说不出话来了。
蓝衫青年笑道:“别气别气,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要斗嘴呀改明儿再斗,此地不易长谈,要是沈坞主来了,看着我们三个再此歇凉啊,那才一准儿给活活气死呢。”
石京梦也想如是,他目光游动忙道:“那我们从何处离开呢?”
蓝衫青年笑道:“正道是万万走不得的了。”
石京梦笑道:“不错,我们就从那道冰门离开。”
蓝衫青年赞道:“机灵。”
石京梦又问:“那这盗姑娘怎么办呢?”
蓝衫青年笑道:“你们两个的事自个儿商量着办吧,她愿意留下来歇凉你就陪陪她也好呀。”他说罢径直走进了冰门,似乎在他眼里这藏宝室是空无一物的。
石京梦脸一红,这才走向盗袖儿身边,轻声笑道:“盗……姑娘,你是愿意留下来看着这些宝物歇凉呢,还是随我们一并离开呢?”
盗袖儿眼见石京梦走进,她脸红了,可听他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由嗔道:“你要走便走!”
石京梦道:“哦,那我们走了,等你歇完凉,我再叫你吧。”
说罢,石京梦也走进了冰门。
盗袖儿急了:“喂喂,你……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哪!”
久无应声,盗袖儿急得要掉下眼泪,道:“天下间有你这么呆的人么?人家叫你走你就走……”
她话没说完,眼泪就收起了一半,因为石京梦又笑着回来了,道:“袖儿,愿意走了么?”
盗袖儿的丑这下子可出大了,她脸红透了,耳根子也红了,还有一滴泪珠勉强挂在眼眶里。
石京梦忙笑道:“被人骗的滋味不好受吧?”
盗袖儿嗔道:“没想到你也懂得骗人……我……”
石京梦笑道:“好,我错了,这次我不对。”说罢,小石从地上拾起娥眉刺,伸手欲解开她的穴位,哪晓得一点用处也没有。这才醒悟,“这是叶前辈点的穴,得找叶前辈本人才行啊。”
他刚想找叶前辈,他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哈哈,我的手现在有些发软,要解穴啊得让我好生喝口酒再说吧。”
盗袖儿道:“哼,那姓叶的真的不是个东西,你还当他是……算啦,这下该怎么办吧?”
石京梦脸红道:“如果盗姑娘不嫌弃我脏的话,倒有个法子。”
盗袖儿道:“有什么鬼主意尽管说吧。”
石京梦笑道:“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喏。”
盗袖儿笑道:“谁跟你客气了……你……你要干什么……你这呆子……”
石京梦左手娥眉刺,右手削玉剑,竟把盗袖儿拦腰抱起,盗袖儿顿时羞红了脸,嗔道:“好你个呆子,竟在这节骨眼儿占我的便宜……你怎的变得这么大胆了……”
石京梦其实早已冷汗如涌,想放下她,可惜已动弹不得,他的手似已僵木,可是除了这个法子便再无它法,只得硬着头皮走着。
盗袖儿由刚才高声呵斥转为了轻声训责:“你这呆子,你怎么抱个人也苯手苯脚的,抱得一点也不舒服,你的手再往上托一点嘛,这样才能将我的头靠在你呆子的身上嘛,难道我的头就这样悬在空中么?”
石京梦脸更红了,依她之言稍稍托高了手臂,盗袖儿的头自然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这下子可不得了,盗袖儿的脸刚刚好对着小石的脸,石京梦一低头便瞧见她正在看着他,还在嗤嗤地笑着。
石京梦也不再理她,其实是不敢再理了,他也没有勇气低头看她。
石京梦抱着盗袖儿走进了冰门,盗袖儿忽然道:“大好的机会,你怎么不拿几件宝物再离开?这可没有二次机会呀。”
石京梦笑道:“那宝物又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拿?”
盗袖儿嗔道:“说你呆还真是呆,你拿走了不就是你的了么?”
石京梦笑道:“这叫做‘盗’不叫‘拿’。”
盗袖儿道:“哦,你怕损你大好名声对吧?那……你就算做件好事替我拿如何?”
石京梦笑道:“我替你拿,那不叫做‘帮凶’ 么?总之你省省心吧,这等事情我小石是不会做的。”
盗袖儿撅起了嘴:“你这呆子,怎么说话越来越像那姓叶的了,这些话不用说又是他教你的吧?”
石京梦的眼睛亮了,道:“叶前辈的话句句都有着道理,我如果能懂得运用一定会处理好许多事情的。”
盗袖儿给那呆子气的不说话了。
一入冰门,只见那蓝衫青年正靠着石级壁上,似乎睡着了。
盗袖儿侧目一看,道:“哼,睡的香呢,要不是我被点穴,瞧我不赐你几根毒针尝尝。”
石京梦正想打扰。蓝衫青年忽然笑道:“谁的嘴巴这么毒呢?听说人说话太狠毒,死后下地狱会被阎王扯掉舌头,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
盗袖儿立刻就不说话了。石京梦笑道:“叶前辈这招真灵。”盗袖儿一听,咬着嘴唇,道:“你这蠢呆子!”
蓝衫青年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这对小情人也是的,打情骂俏这么久也不考虑个时候,再晚走会儿酒铺都关门儿了。”还以为他是为了避险,原来是惦记着酒铺,石京梦也不禁笑了。
盗袖儿嗔道:“哼,酒鬼!”
蓝衫青年笑道:“做个酒鬼也总比做个‘无舌鬼’强吧?”
盗袖儿气得连话也不能说了。
石京梦道:“叶前辈,这条石级通往何处啊?”
蓝衫青年笑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石京梦笑着点了点头,他晓得只要是叶前辈说的话从来就没有错过,于是鼓起劲力走了起来。
蓝衫青年忽然道:“对了,我还有件事没做呢,你们先行一步,我会快步追上的。”说罢人已窜入了冰门内。
石京梦自然也不会过问,他晓得叶前辈做的事一定是该做的,人已朝着石级而上。
盗袖儿当然会嗔道:“你这呆子真是呆到了极点,真是气死人了!”
石京梦脚步不停,道:“你又犯什么气了?”
盗袖儿咬着嘴唇,冷冷道:“你瞧吧,你还把那姓叶的当作神一样拜着,哼!他现在可神气了,五件宝贝都到了他手里!还成天满嘴侠义道德的,原来也是伪君子一个!”
石京梦笑道:“叶前辈不会的,你是多心了。”
盗袖儿又撅起嘴,道:“你这石呆子,脑筋总是不开窍,你就这么相信那姓叶的?他给过你什么好处啊?”
石京梦道:“要说叶前辈给过我的好处么,那可就多了,数也数不清哪。”
盗袖儿惊道:“他到底给过你什么些好处?”
石京梦道:“比方说怎样思考一件案子啊、怎么才能使思维集中啊、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事物的关键哪、从哪个面去观察一件事物啊,怎样……”
盗袖儿插口道:“打住打住,他就给你这些好处?”
石京梦道:“哦对了,他还给过我武艺方面的好处呢,比方说怎样才能使力气贯于一点之上、怎样才能洞悉敌人的破绽,怎样……”
盗袖儿忽然道:“够啦!我快要被你这呆子气死了,我的命真苦,年纪尚轻便已折寿,你说……我怎么遇上你,遇上你这个……”
石京梦这回插口道:“呆子嘛。”
只见盗袖儿双目一闭,一副气绝的样子。
石京梦笑着换了话题:“你和叶前辈到底有什么瓜葛啊?”
盗袖儿气绝的模样立刻回复,嗔道:“你这呆子,你和那姓叶的这么要好,却连这等事情也不知?他给过你这么多的‘好处’,难道你连这个也思考不出?”
石京梦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盗袖儿吐了口大气,叹道:“也罢,我告诉你得了,谁叫你是呆子呢?”
石京梦笑道:“说吧,我很好奇呢。”小石其实是用了一个权宜之计,他借问东问西之由,便把二人彼此的尴尬局面化解,他晓得只要话题一没,脑袋里便会想起许多不必要的事情。
盗袖儿道:“你晓得我爹是谁吧?”
石京梦道:“正是那一点也不‘专横跋扈’的大盗,盗金光。”
盗袖儿‘恩’了一声,忽然道:“你这呆子话中有话是吧?我爹就那么个人儿了,你怎么招?”
石京梦暗暗偷笑,面色却是不改,道:“我知道那就是你爹了,继续说下去啊。”
盗袖儿这才继续:“你既然已知道我爹的姓名,那你就该知道我爹和那姓叶的瓜葛了吧?”
石京梦道:“我……我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