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冲儿说你喝过我的酒。”梁丘老伯问酒癫道。
他是喝过他的酒,所以他知道,梁丘羊皮酒袋里的酒与别的酒有什么不同。
那里面并不是珍藏的酒,而是新酿的酒。但那却是酒癫喝过最好喝的酒,他有很久没有喝过这样的酒了,记得上一次喝的时候,还是在“烂酒屋”。
酿酒的人不同,酿酒的方子却是一样的。
梁丘羊皮袋里的酒,正是那位画师亲自酿的酒。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酒癫问梁丘道。
梁丘自然知道酒癫问的“他”正是那位画师。
梁丘与画师是在绝妙山庄里结识的,画师住进绝妙山庄的十几年来,梁丘一直在为他看病。
梁丘本是江湖行医的“妙手梁丘”,是绝妙山庄的一纸请帖把他请了去。请梁丘的人自然是为了看病,可他未曾想过,这一看就是十几年。
画师得的病是不治之病,因为那是心病。梁丘救得了人体,却救不了人心。
“是什么心病可以困扰一个洒脱的画师十几年?”酒癫好奇地问。
酒癫并不认得画师,但他猜得出他一定是个洒脱的人,因为只有那样的人才能画出那样的画,酿出那样的酒。
“是心系苍生的心病。”梁丘回道。
梁丘说,那位画师的世界与常人的世界是不同的,很多出自他手中的画,其实都是他的无心之举,似乎不是他在画画,而是画在借他之手来呈现自己。仿佛是那些画控制了他的手,让他不得不研磨提笔和描摹。
“画是死的,人是活的,”酒癫道,“死的能控住住活的?”
“错了,人和画都是活的!”梁丘道,“在他的眼里,那些画是活着的画。”
“活着的画?”
“这就是他与常人的不同,”梁丘道,“他看到的所有的画都是活的,画里的人是活的,画里的花草虫鱼是活的,就连画中的山水都是活的,甚至他能够看到画里的过去和未来。”
画就是画,无论多么的惟妙惟肖,它也只是一张静止的画,一张死画。
可对于画师而言并非如此,他看到的画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动着的、活着的。比如一副美人图,常人看到的美人图只是一位手持折扇的美人,而画师看到的美人不仅眨着眼睛煽动着扇子,他甚至能听到清风吹过美人衣袖的声音。看得越久他就看到的越多,最终他能看到画中那位美人从呱呱坠地到撒手人寰的一生,她漫长的一生一点一滴都藏在了画里,而只有那位画师才看得到。
很多时候,他会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连数日对着自己的一幅画发呆。
他画过梅,然后看到梅从发芽到干枯;他画过鸟,然后看到了鸟儿从孵化到老死;他画过人,然后就会看到画里的人从出生到死亡。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了这样一双眼睛,他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直到有一天他给人画像,然后却从画像里看到了那个人真实的一生!他是几时出生的,他几岁时得了什么病,他爱上过什么人,他都做过些什么,每一条都和那人的经历丝毫不差,仿佛那人在过去的每时每刻里,画师都在场。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那人的死,他看到那人在一年之后死于溺水,而那人果然在一年之后淹死在了湖水里。
“他岂不是和卜师一样!”酒癫感叹道。
“可他不是卜师,也不会卜卦。”梁丘道,“也许他只是一个因画而疯魔了的人。”
“这和苍生又有什么关系?”酒癫问。
“因为他开始画更多的画像,也开始临摹更多的风景。”
他画过绝妙山庄,然后看到了焚毁绝妙山庄的一场大火;画过八台山的唐门,然后看到唐门里的横尸和血泊;画过千年的少林,然后看到了无数僧人的血和坍塌的庙。他画过了很多的地方,而那些地方最后都被摧毁。
“这也并不奇怪,”酒癫道,“没有什么东西能永远活在岁月里,所有的东西最终都会被岁月杀死。”
“灾难和死亡是不奇怪,”梁丘道,“可他看到的那些灾难却都发生在同一个时候!”
“同一个时候?”酒癫惊讶地问。
武林中诸多的大派和名门在同一个时候遭到摧毁?这无论讲于谁听都不会相信,没有哪一方势力可以强大到这种程度!
“直到有一天他画完了武当……”梁丘接着道。
“武当如何了?”酒癫急切地问。
“也一样难逃此劫。”梁丘道,“可他却看到了这场劫难的源头。”
酒癫突然明白,原来这场劫难的源头在武当。确切的说,是中州与影州结界的那个缺口,因为那个缺口就在武当!
画师画完了武当,然后对着那副画整整盯了半月有余。他看到的不仅是武当的灭亡,还有整个中州的沦陷!无数异界的生灵从结界之口涌入中州,整个中州之地生灵涂炭,无一活物!
那不是劫难,而是毁灭,彻底的毁灭!
于是,他开始寻找救世的法子。
他离开了他钟爱的酒屋,也不再画画,独自一人踏上了寻找救世的路。
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找到拯救苍生的办法,然后他还会再回到他的酒屋,专心酿他的酒。
“难怪中原第一游侠的柳传风,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看守了十几年的小酒馆,”酒癫叹道,“任谁都无法去拒绝这样一个人的请求。”
他去了绝妙山庄,不只是因为他与那庄主有深交,而是因为绝妙山庄里藏有天下最全的经书和典籍,他希望能从那些经书和典籍里,找到保全中州的门路。
可他的身体却在忧思中每况愈下。
“还好他的身边有一个妙手梁丘。”酒癫道。
“可妙手梁丘也救不了他的命,”梁丘摇摇头叹道,“因为他每日每夜都在拼命!”
“好在天不负人,他还是找到了救世的法子,”酒癫道,“于是才有了闹的这几日都不得安宁的天书。”
“如果我说,他并没有找到呢?”
“没有?”酒癫又一次惊讶地问。
“他的确写下了一本书,可那本书并非世人传闻的什么天书。”
“那它是什么书?”酒癫问。
“遗书!”
“遗书?”酒癫不解的样子,“可掌门吩咐过我,务必将二位接到武当,因为二位的身上携带着画师的天书,而且是写给我的天书。难道他只是写了一封遗书?”
一个人临死之前写下的书当然是遗书,可那封遗书并不是写给酒癫的,而是写给武当的掌门。画师在写下那封遗书之后,用飞鸽寄去了武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