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曙色方现,树叶上还遍是昨夜的露水。
微风轻轻拂动柳枝,给这夏日的早晨带来了些许凉意。
蹄声响起,由南至北的马道上,飞驰而来两匹快马。马上两人雄伟矫健,精神抖擞,一看便是走南闯北的江湖健儿。
伴着清脆的蹄声,刀鞘有节奏地轻敲着黄铜马镫,发出悦耳的“叮叮”声响,就像在欢快地和唱。轻风扑面而来,令这两位纵马奔驰的江湖客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手刃薛劲松、火烧九幽堂的石敢当和何强!
他们两位前几日的所作所为,已令他们成为崇安城的传奇,但这些令人拍手称快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段他俩多年来纵横江湖的插曲而已。
一路上两人并未发现赫连寒等人的踪迹,只是打算先到蒲城再说。只要孩子还活着,就总有机会救出来。他们起了个大早,是想趁着天色尚早路上人少,多赶几步路。
但是,似乎还有比他们更着急的过客。
一阵急促的蹄声从后方传来,听起来至少有五、六骑。两人不动声色,更未回头,但却有意识地稍稍放慢了马步。
那队骑士很快赶了上来,从两人身边一掠而过,全是一身劲装佩刀带剑的大汉。其中一人经过时,如电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并未做停留,显然两人并不是他关心的人。
石敢当和何强面不改色,似是根本不在意这些生龙活虎的江湖中人。他俩继续赶路,约行了七、八里路,前方路边出现了一个茶肆。此刻尚未到卯时,行人还很稀少,但茶肆已开张了。两人下马,要了两碗茶水一些点心,坐在那里匆匆吃喝起来。
不远处坐着四个人,竟是清一色的尼姑,正默默在那里饮茶,虽然都衣着简朴,却自有一种方外人超凡脱俗的气质。其中两个年长一点,四十岁左右,面容平静目视远山,动作缓慢而优雅,虽然雅若幽兰,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令人不敢迫近的无形威势。
另外两个尼姑约二十出头,不时用清澈的眸子环视四周,警惕的目光偶尔扫一下石何两人,倒未见明显的敌意。旁边拴着四匹马,一水的白色,想必是这些尼姑的坐骑,看来她们也是远道而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四个尼姑腰间均配着三尺青锋!
石何两人一言不发,用完早点立刻上马,扬鞭赶路,行了约十几里地,前方路边又出现三人,均头戴斗笠,一身素衣脚穿麻鞋,每个人都挑着个扁担,步履如风般行进着。两人目不斜视,径直从三人身边飞驰而过。
行了约半里地,石敢当忽道:“这条路,算不算是个交通要道?”
何强道:“算不上。”
“你我往日在江湖上行走,在这样的一条路上,遇见武林中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不大。偶尔能碰见个把三流角色。”
“可是你我方才只不过行了二十里地,就已遇见了三拨武林人士,而且竟然全是好手!”
“不错。”何强淡淡一笑,“那几个骑马的刀客,我看有两人衣上绣着猛虎,看起来像是鄂北卧虎山庄的人。”
“恩。”石敢当点点头,“那两个年长的尼姑,神色内敛,气正韵清,我看已有二十年以上的内家修为,出现在这个地方,除了峨嵋派的高人,我想不出还有哪里的尼姑有如此气质。”
何强附和道:“我看也是,使剑的尼姑,无非出自武当、峨眉、武夷山,峨眉离这里最近,她们来自峨眉派也是最符合逻辑的判断。”
“那三个挑扁担的人就更有趣了,你注意到没?”
“当然,那三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离这里最近的客栈,也有三十里地,他们昨夜若不是露宿荒郊野外,就是挑着扁担一口气走了这么远。”
“呵呵,这三人非但长得像,身法步伐也几乎如出一辙,简直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他们挑的担子我看不轻,但双脚落地却轻如鸿毛,足见他们下盘的功力浅不了。还有你看到他们的扁担没,那分明就是武僧常用的齐眉棍。你说我们要是把他们的斗笠摘掉,会不会看到三个光头?”
“天下武僧虽然很多,符合这种特征的似乎只有五台山如意大师门下的真、静、定三僧了。如果真是他们三个,老何,你我两人今日可算是中了大彩了。”
“也不知前方路上,还有什么彩头等着我俩?”
石敢当笑了笑,“我看这些人并未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看来是赶着去什么地方,而且,我看他们多半是去同一个地方。”
“这些人都是剑客盟的人,如此兴师动众地出动,你觉得会是要干什么?”
何强一句问完,两人神情凝重地互视一眼,不再说话。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这几日江湖上必已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焦躁,莫非剑客盟开始动手了?是不是已经和蝙蝠山庄交上了手?陈州的弟兄们怎么样了?庄主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心事重重行了一段,前方马道一弯,山坳处现出一个小镇。
山是灰色的,小镇也是灰色的,几道炊烟袅袅升起,总算给这小镇带来几分生气。
虽然只有稀稀拉拉几十户人家,但也有一家客栈,破旧的三角酒旗正在风中飘舞着。
旗破,店家更破,破得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此刻已近午时,两人都有些饿了,便下了马,径直进了那家客栈。
出乎意料的是,这家破败的客栈里面倒挺宽敞,有六、七张八仙桌,而且有两桌已坐满了人。
两人一进门,便感觉到数道目光直射向自己,如刀子一般,充满了敌意。那绝不是普通人的目光,来自已经落座的那两桌人。
左侧坐着的,赫然便是他们清早碰见的卧虎山庄一行人,而右边一桌则是三位老者,全部身配长剑,一胖两瘦,正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们。
两人丝毫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在正中那桌坐下。像他们这样的人,若不引人注目那才是怪事。
石敢当四处看了看,见店小二正躲在一个角落,同一个五十开外、掌柜模样的老者一起,战兢兢地看着屋里这伙人。他们一定是被吓着了,如此一个偏僻的小店,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凶神恶煞的人!
石敢当挥手召来面色苍白的小二,随便要了点吃的,然后问道:“此去蒲城,还有多远?”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但低得还不至于让邻近两桌武林中人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他表面上是在看着店小二,实则暗中留意着邻近两桌人的表情。
那伙人听到“蒲城”两字,竟似有些意外,仿佛他们觉得石何两人应该是要去另一个地方。有趣的是,听到石敢当这么说,他们眼中的敌意似乎也淡了些。
“这里往北不远有个岔路口,继续往北是苍龙岭,若是往西,再走一百二十里便是蒲城了。”小二匆匆答完,便溜回柜台那边,显然是想离这帮江湖中人远点。
两人开始默默喝酒,旁边两桌人声音却渐渐大了。他们竟彼此认识,开始寒暄起来。
那胖老者举起酒杯,遥敬道:“想不到狄庄主此番亲自出马,卧虎山庄真是尽心尽力啊。”
他敬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腰间挂着一对铁锏的人,那人哈哈一笑,还礼道:“恒山三友一向不管世间俗事,此番为了江湖大义毅然出手,实在令我狄云肃然起敬!”
他们旁若无人地彼此报着家门,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自豪与骄傲,除了互相恭维,也有一种用名头震慑一下石何两人的意味。
石何两人不露声色,心里却着实有些吃惊。那卧虎山庄为首之人竟就是庄主狄云,他腰间那对铁锏想必就是他赖以成名的龙虎双锏了,他以一庄之主的身份亲自出马,足见卧虎山庄对这次行动的重视。恒山三友同狄云一样,也是这一带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也难怪他们的口气那么骄傲。只是这三人一向是闲云野鹤,难道也应了剑客盟的号召,前来助拳了?!
两伙人皮笑肉不笑地正闲聊着,突然一齐安静下来。
此刻客栈外又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直来到门外。一声马嘶响起,撩动着屋内所有人的神经。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三个黑衣人大步走了进来。
莆一进屋,三人的身形便突然一滞,像钉子一样钉在了那里,看来也没想到这小客栈里已有了这么多江湖中人。
为首那人,眉头紧锁,脸色是一种奇异的淡金色,虽然面容清瘦,一身黑衣却被肌肉绷得紧紧的,浑身上下显得充满了劲道。他空着一双手,并未携带兵器。那双手白皙如玉,纤纤如女子,生在这样一个人身上,尤为引人注目。身后两人配着腰刀,面容冷峻,警惕地看着四周,看来是他的侍卫。
那人目光冷冷扫过卧虎山庄众人,又扫过恒山三友。他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及至看到石何二人,就变得更难看了。
而石何两人看到进来这三人,目光闪动几下,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黑衣人们看上去似乎有些进退维谷,犹豫片刻后,为首那人似是下了决心,在石何二人邻近的桌边坐了下来。
此时,窗外又响起了马蹄声……
(二)
马蹄声停了,却不再有什么声响,但若是高手便能听出,有几个人下了马正向客栈走来,来者的脚步极轻盈,宛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而且似乎都小心翼翼的。
门帘一展,四个人缓缓走了进来,赫然便是上午那几个尼姑!
两位年轻尼姑面色凝重,右手紧紧握着剑柄,死死盯着那三个黑衣人,如临大敌;两位年长的尼姑则迅速扫视了一番屋内的形势。
她们看到卧虎山庄狄云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狄云则立刻起身抱拳施礼,神色十分恭谨。看来他们彼此认识,而且这两个尼姑的身份绝对低不了。当她们看到恒山三友之时,面色漠然,看来并不认识对方。最后她们又冷冷看了看石敢当和何强,眼神仍然充满了警惕。
自始至终,她们并未看那三个黑衣人一眼,而是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找了张桌子静静坐下。
没有人要酒点菜,店小二和老板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尼姑和黑衣人彼此都不看对方,但其他人早已看出他们之间深深的敌意。杀气充满了这间小小的客栈,但双方并不急着动手,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似乎在等待什么。所不同的是,尼姑们看起来胸有成竹,而那个面色淡金的黑衣人则略有些焦躁。
客栈内静得似乎掉根针也能听见声音,气氛令人窒息。
也不知如此对峙了多久,又似乎只是一盏茶的时间,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不轻也不重,整齐而富有节奏,听起来竟似是某种美妙的旋律。
很快,又进来三个人,看到这三人,石敢当丝毫也不觉得意外。
来者便是先前路上那三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僧人,只是先前用做扁担的齐眉棍已握在他们手中。这三个和尚也没料到客栈里是这种架势,观察片刻后,便也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他们选的座位,正好同尼姑们一起,将那三个黑衣人夹在了中间。
那三位黑衣人,此刻看来已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应战了。
片刻后,一位年长尼姑长身而起,朗声道:“各位好汉,今日能在此偶遇,想必大家都知道是因为什么。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久违的老朋友。”
她冷笑着看了那面色淡金的黑衣人一眼,显然那人便是她口中所谓的“老朋友”,当然他们绝对不会是什么朋友。
尼姑接着道:“眼下的形势,各位想必已经很清楚了。我看这里有几位面生得很,大家不妨都报上名来,免得等会儿动起手来,误伤了自家人。”
石敢当大致已明白了,这几个尼姑与那几个黑衣人之前已在路上遭遇,想必是对黑衣人比较忌惮,不敢轻易出手,便一路尾随,打算和那几个僧人会合后,再一齐出手。她们只是没想到,这客栈内还有这么多武林中人,于是先让大家表明身份,接下来就要大打出手了。
那年长尼姑率先说道:“在下乃峨眉派云深,这位是师妹云秀。”
“哦!”恒山三友中有人发出一声轻呼。峨眉派云字辈弟子的辈分仅次于兰字辈,整个峨眉派仅有七个,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今天这里就出现了两个!
狄云立即起身施礼道:“卧虎山庄狄云,见过两位师太!”他同云深本就有一面之缘,现在自然要表明身份。
“这三位便是恒山三友,自己人。”不等恒山三友说话,狄云便帮他们表了态。
云深眉头一展,对那三位僧人道:“方才路上匆匆一面,未及和三位打招呼。贫尼若没看错,三位便是五台山如意大师门下真、定、静三位高僧吧?”
那三人闻言,齐齐打个稽首:“师姐过奖,正是我等。”
如意大师其实出自少林,乃少林方丈了空大师的师弟,武林公认的不世出的奇才,昔年曾突发异想,于达摩院打坐之际,创出一套如意棍法。据说这套棍法很特别,必须由三个人一齐使出,才能有足够的威力,而对于使这棍法的三人,也要求他们达到彼此心意相通、三人合一的境界,否则棍法的威力会大打折扣。如意大师创此棍法容易,找使这棍法的三人却很难,历经多年才从民间觅得三胞胎兄弟,授以此套棍法。据说如意大师为此颇为欣慰。
石敢当暗暗心惊,这些剑客盟的人这么大阵势,究竟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
三僧报完了家门,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石何两人,在场这些剑客盟的人均不认识两人,眼神里都充满了警惕甚至敌意。
石敢当面不改色,起身拱手道:“在下乃岭南派阮大鹏,这位是黎胜,奉掌门之名,北上前来参与行动!”
岭南派虽已加入剑客盟,阮大鹏和黎胜也是岭南派的知名高手,但因为地处偏远,中原武林很少有人见过他们,石敢当随口绉出这两个人,料定没人能看出假来。他也早看出这些剑客盟的人必有要事前来,说“北上参与行动”,也八九不离十。
那脸色淡金的黑衣人闻言,不由冷哼一声,道:“岭南派的人也来凑热闹了,有趣,有趣!”
云深面露欣喜之色:“没想到是岭南派的两位同道!真是天助我也!秦中云,今日你是自行了断,还是让我等动手?”
狄云和恒山三友闻言,脸色微变,这黑衣人竟是秦中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