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边思忖,脚步已经踏上石堤,离那灯火处越来越近。再行得五十余步,却听有人拨弄琴弦,连续五声,按着宫、商、角、徵、羽乍一听来,那琴音便似有人在说:“林公子到了。”
林无垢心中暗自冷笑道:倒要看看你还要怎么装神弄鬼。脚步并不稍停,直向灯火而去。
离灯火越来越近,只见那灯火处置了一副桌椅,一个一袭白衣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坐在椅上。与此十数步处,一个女子,隐约一身紫衣,面前置着一张几,对琴而坐。方才的琴音,想来便是从她处传出。
林无垢心道,这背对自己的,必是那天魔何不可,而对琴而坐的,自然便是拘魂魔使紫玉了。
再走几步,那何不可站起身来,回身对着林无抱拳施礼,笑道:“林公子果是信人,约在三更,一丝也不差。”
林无垢走上前去,抱拳回礼道:“不知阁下今日相约,有何用意?”天魔何不可道:“林公子先请就座,慢慢细聊。”说罢一挥手,口中道:“奉茶。”
却见暗影中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人影手中托着一个托盘,盘中置着一架小小泥炉,炉上架着一只铜炉,滋滋有声,想是那壶中热水,已经烧得沸了。而铜炉及茶壶旁边,则放着茶具等物。
待那人影走得近了,林无垢才发现,原来这奉茶的便是那个小鬼红孩儿。只见他脸上甚是清秀,然而目光呆拙,眉心之中一股淡淡的黑气隐隐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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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孩儿径自走向前来,仔细在桌上放下泥炉铜壶等物,再为二人泡好茶水,恭恭敬敬地将茶水奉在二人身前。方转身离去。
林无垢看着桌上碧油油的灯火,与那泥炉中的火焰一红一绿交相辉映,杯中的茶汤轻轻**漾,那红与绿两色,便似在那茶水之中微微摇动。
何不可笑道:“怎么,林公子怕在下在茶水中下毒么?”林无垢哈哈一笑,端起茶杯,先在鼻端嗅了一下,口中道:“阁下是天魔,却不是小人。怎么会作这等不上台面的事情。何兄玩笑了。”
何不可哈哈大笑,道:“说得是,在下是魔,本就不是人。连真君子也懒得作,更何况是小人。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林兄,岂不辜负了一个魔字。”
林无垢听他说话,心中暗道:他一再声称自己不是人,却对魔的身份极为自得。难道他真不是象我们这般有血有肉的活人,而是从异界侵入人间的魔鬼不成?心中在思量,口中却道:“在下不懂品茶,但这茶确是香得紧。”说罢轻嘬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咂,赞道:“香气沁人心脾,入口回甘,妙得很。”
天魔何不可得意道:“此为上好的毛尖,在这冬日里饮来,也颇有一番意趣。”林无垢道:“何兄,请恕在下无知。天魔也好饮这人间的茶品么?”
何不可闻言一怔,突然冷笑道:“大好山河,膏膄土地,尽被这蝇蝇苟苟,卑鄙无耻之人窃据。盗名于世间,播恶于天下。所谓人间,便是这一伙盗贼自况。在何不可眼中,天予万物于人,人岂有一物予天?这劳什子人间,便换作了魔间,又有何不可?”
林无垢闻言心中一寒,再仔细端祥眼前的何不可,只见他意态狂傲,隐隐然一副睥睨之势。心道:这天魔何不可对人似乎厌恶鄙视到了极处。听他言语意思,仿佛尚有更深一层的目的。由此观来,眼前的何不可,不论是人是魔,只怕将要带来的祸患,委实是可怕的不敢想象了。
此时那红孩儿去而复返,又端来一些茶点,一一摆在桌上。而他连续两次上前,斟茶注水,摆放茶点,却连正眼也未曾看过林无垢,仿佛这世间除了何不可,任何人也不能存在他眼中一般。
何不可默默看着红孩儿在桌前忙碌,脸上居然带着忿忿之色。林无垢暗暗纳罕,心道:这天魔何不可何以对人如此仇视,到底会是什么原因呢?
何不可见红孩儿转身离去,突得拍拍手掌。林无垢大觉疑惑之际,却听一缕琴音,自紫玉处响起。
却听何不可道:“林公子且请用茶,寒夜无以为敬,且奉琴曲一阙,聊表心意。”
此时琴音缈缈,在这寒夜里悠悠散开,慢慢地仿佛充塞了整个天地。只见那紫玉此时一头乌发垂于肩上,一张俏脸在暗夜中显得那般优雅娴静。她轻挥素手,指如春笋,幽幽的琴曲便随着她指尖的拨弄,宛若春溪碧水,缓缓流淌。看她仪态,谁能想到,她便是那个杀人不眨眼,手段狠辣,将人尸制成魔蛹的拘魂魔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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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无垢听得琴音,只觉琴音琮琮,便如一缕清溪,自高崖飞下,飞珠溅玉,妙不可言。听得半晌,突得脑中一醒,这琴曲竟然是一曲《高山流水》。
(六)棋剑玄音
他心中甚是诧异,《高山流水》一曲,相传乃琴师伯牙在山中弹琴,樵夫钟子期竟能领会“峨峨兮若泰山”和“洋洋兮若江河”之意。伯牙惊为知己。后钟子期死,伯牙痛失知音,摔琴断弦,终身不复弄琴。此曲乃是千古以来知音好友间互通款曲之意,怎得这天魔何不可以此曲相奉,难道说他竟然将自己引为知音了么?
想到这里,不禁暗自哑然失笑,他杀人如麻,推崇魔道,而自己禀奉隐庐“天下有事,隐者当先”的侠义精神,两者截然相悖,这知音却是从何说起?
却见何不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道:“闻弦音而知雅意,林公子以为此曲如何?”林无垢闻言道:“恕在下直言,无垢与阁下信念截然相悖,行为处世更是敌我之间,这流水与高山之雅,只怕让阁下失望了。”他疑何不可有意拉拢,便自摆明立场。言语虽然婉转,态度却十分坚定。
何不可哈哈大笑道:“殊不知自古敌手间,也多惺惺相惜之辈,便如魏之司马,蜀之诸葛。古往今来,良相名将,不胜枚举。林公子这般说,便是俗了。”
林无垢正色道:“魏司马与蜀诸葛均为天下一统,消弭战祸,福泽万民。虽互为敌手,却理念相同。你尊奉魔道,视人命如草芥。我则恪守人道。你我之间势如水火,全然无法相融。”
何不可闻言笑道:“林公子表里如一,出言直爽。在下便是欣赏阁下这般作派。只是林公子对在下所谓魔道,似乎抱持偏见,还不甚明了。”
林无垢心中暗想:我且看他对这魔道到底作何解释。于是拱手道:“愿闻其详。”
此际琴音婉转,弦思如絮,指弄悠扬,正是动人之时。
何不可自座上站起,面对抚琴的紫玉,左手后负于腰际,右臂高扬,朗声诵道:“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他口中念诵的竟然是庄子名篇《逍遥游》。
诵到此处,突的转过身来。而此际林无垢的眼中,只见他潇洒倜傥,气吞天地,挥洒豪迈之极。再听得吟诵之中隐隐的《高山流水》琴音,如断如续,如泣如诉。只觉《逍遥游》与《高山流水》浑然天成,相得益彰。竟然如歌如绘,如画如仙,顿时间令人发指冲冠,目炫神迷。
何不可宛若神游于《逍遥游》中,双臂伸开,竟似要环抱天地,口中诵道:“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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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中念诵,仿佛他便是那《逍遥游》中若隐若现的人物,在琴音之中,慷慨激昂,挥斥天地。
听着《高山流水》,看着翩然若仙的何不可,林无垢惊得呆了,仿佛自己此际竟似随着何不可的一字一句,一举一动,踏着流水高山之意,神游天地,旷迈无极。
《逍遥游》念诵之声与《高山流水》琴音之中,何不可白衣飘飘,如在风中摇曳,恰似画中谪仙。紫玉乌发垂肩,素手弄弦,更是仪态万千。一时间是流水之音,大鱼之美,天地无极,自在洒脱,便如鹏飞九万,击水三千。令人如醉如痴,如梦如幻。
林无垢不由的如痴如醉,只听何不可诵道:“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一篇《逍遥游》诵毕,语声方停,琴音亦随之嘎然而止。然而天际间仿佛依旧如断如续,余音袅袅,意犹未尽。
林无垢状若痴迷,耳中犹自回响着方才的吟诵与琴音。何不可见状,提起炉上铜壶,为他卙了一杯茶,又往铜壶中添水。一边道:“林公子,所谓魔道,便如这逍遥游一般,说的便是天地无极,大自由与大自在。”
林无垢如梦方醒,口中喃喃道:“大自由,大自在?”口中咀嚼再三,仿佛依旧沉迷于方才之境。良久,猛地脑中清醒,想到月来史府之中杀戮之惨,以及何不可与紫玉手段之诡异狠毒,不禁怒由心起,道:“你所说的大自由大自由,便是胡乱杀人,将尸体制成魔蛹,残害无辜么?”
何不可微微一笑,道:“林公子莫要急躁,且听在下讲来。”说罢,悠然饮了一杯茶,道:“那班头李峰何九,倚权仗势,毁人家室,霸人财产妻女,你说该不该杀?”
林无垢闻言一呆,即而道:“你说他如此,却又有何凭据?”何不可笑道:“在下当然有所凭据,只是在下的凭据林公子只怕不肯相信,只需要在那衙门里找个与他交好的,一问便知。”
林无垢心道:若他这般说来,倒确实不难。回去找何进寻人去问便是了。又道:“那史家老爷夫妇,史公子新婚夫人,还有那更夫等等,再有南宫世家的弟子,也被你杀了,他们又有何辜?”
何不可淡然一笑,道:“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这世间多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之徒。至于那南宫世家弟子,平日里气焰嚣张,欺压良善,杀了便杀了,又有什么可惜。”
林无垢怒道:“你说别人道貌岸然,男盗女娼,人便真是如此么?你是官府还是主宰,一人之生杀予夺,便就要由你来定么?”何不可道:“林公子言重了,所谓官府,亦都是虎狼之徒。在下是魔,对作人主宰全无兴致。至于这世间的道貌岸然之辈,林公子只需要在这史府里静观一段时日,便可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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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无垢闻言大疑,心道:他要我在史府里静观,难道说的便是这日后还有更多的人物进入史府,而且一个个均是江湖上闻名的正道人士么?
何不可又道:“这大好山河,膏膄土地,尽被这些虚伪矫饰,表里不一的人所窃据。实是在有伤天和。既然人神无道,则天魔当立,**涤清污,在下觉得也是应有之事。”
林无垢听他此言,只觉寒毛直竖,口中怒道:“照你这般说法,这天底下的人,你要全部杀净了么?”何不可呵呵直笑,仿佛林无垢所言可笑已极,道:“虚伪矫饰,表里不一,怙恶不训之徒,在下有一个杀一个。那良善之辈,他不惹我,我何必杀他。若他要惹我,杀了便杀了,又有何不可?”
林无垢听他言语轻佻,仿佛人命之微,在他眼中几如无物,不由的怒极,大声斥道:“当真是荒诞不经,胡言乱语已极。人生而在世,性命何等宝贵,你凭什么却对他人生杀予夺,定人生死?”
他一语方出,眼前突的一花,何不可倏然不见,眼前竟然坐着一个紫衣丽人,对着自己掩口吃吃而笑,娇声道:“林公子,你可是生气了么?”
林无垢大吃一惊,仔细看时,却发现她眉目如画,美丽异常,只是眉宇间带着淡淡的青气,恰是孔雀楼中曾在自己面前断臂残肢,被自己以剑气追袭的女鬼柳清伊。
林无垢只惊得目瞪口呆,心道:三日前在南宫宴席之间,自己还曾想,同为拘魂魔使,既然紫玉现身,这柳清伊却为何不见踪影。怎得她此时突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何不可却又到哪里去了?
却见柳清伊伸出春葱一般的玉手,拿起他身前的茶杯,将凉茶随手倒在地上,又复为他斟满,口中娇嗔道:“林公子当真是好煞风景,那夜里奴家在公子面前,断臂残肢,泣血自诉,好生可怜。公子却丝毫不见怜香惜玉之情。公子的心,难道是铁打的么?”语声娇柔无限,浅嗔薄怪,便似在女子在情人面前撒娇,责怪他对自己不够体贴一般。
林无垢被她调笑,心中又是惊惶,又是尴尬,竟然不敢看她,只举目四望,寻找何不可。
突听何不可道:“林公子,你可是要寻在下说话么?”林无垢闻声不觉大惊失色,回首只见那柳清伊竟然又变成了何不可,正对着自己笑吟吟的地发问。仿佛他一直坐在那里未曾移动,所谓柳清伊只不过是林无垢眼中的幻觉罢了。
林无垢惊极,禁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只见何不可哈哈大笑,状极得意,突将手在自己眼前一挥。林无垢只觉眼前一花,坐在自己对面的,竟然又变成了柳清伊,只见她媚眼如波,轻掩樱口,娇声道:“奴家便是柳清伊,公子竟然将奴家狠心忘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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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无垢惊骇已极,何不可与柳清伊二人在自己竟然眼前随意变幻,到得此时,他竟然不敢断定,与自己相会的到底是柳清伊,还是何不可。更不知道何不可是柳清伊,还是柳清伊便是何不可,而这两人到底是谁是谁,也叫他拿不准了。
却见眼前一花,对面的柳清伊却又变成了何不可,只见他笑道:“林公子不必惊慌,所谓魔之一道,便是大自由大自在。在下想是谁时便会是谁,柳清伊是我,何不可也是我。”
林无垢只惊得如坠五里云雾,心中不由地惊惧异常,只觉何不可与柳清伊当真如其所言,乃是来自异界的鬼物,而绝非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人形。
却听何不可道:“所谓魔者,无拘无法,无法无天,生而自由,行止自在。公子可知在下此夜邀约,却是为何?”
林无垢摇摇头,心中尤自惊骇于方才眼前何不可与柳清伊之间,眼花缭乱的变幻。只觉自出生以来,今夜所见委实是最为玄奇诡异,匪夷所思之事。
何不可道:“只因在下由公子身上,也看到相当的魔性。”林无垢闻言只觉不啻耳中响了个惊雷。心中道:魔性?他居然说在我身上发现了魔性。想到这里,禁不住心中寒颤:我身上有魔性,我怎么会有魔性?
却听何不可道:“公子天纵侠气,虽千万人亦往,纵刀山火海,亦蹈之如履。这便是魔性,便如我这恶人牢中的那位紫玉。”说着将手指向那抚琴的紫玉。
林无垢听得讲述自己身上的魔性,只觉似通非通,却又听他说到紫玉,不觉心中大感奇怪,禁不住回首去看。只见紫玉坐在桐琴之前,向自己颔首一笑。
何不可道:“林公子,你可知道,为你我抚琴的这位拘魂魔使紫玉,她最大的念想却是什么?”林无垢愕然无语。只听何不可笑道:“紫玉最大的念想,便是有朝一日,能亲手杀了在下。”
林无垢听得此言,只觉宛若五雷轰顶。然而听他言语,却并不似妄言。可是紫玉身为恶人牢拘魂魔使,自是这何不可的手下,又怎么会有这等念想?
而何不可明知紫玉欲杀自己,却怎么又会容她始终伴在身侧?心中一瞬间千回百转,只觉何不可一行的言行举止,无不荒诞绝伦,匪夷所思已极。
却听何不可对紫玉道:“紫玉,林公子似有不信,你可是一直想着要杀了我?”却见那紫玉闻言,稍一欠身,微微一笑,口中道:“杀你之心,刻刻铭记,不敢或忘。”
林无垢不由地脑中一昏,这二人言语形状,简直诡异莫名已极,完全不合人世间的常理。林无垢苦思冥想,自出生以来,读过学过乃至听过的不论哪一部典籍,哪一篇文章,或是哪一位长辈教导,似乎都无法对眼前二人的荒诞离奇,有一丝一点的解释。仿佛自己平生所学所思,在这二人身上瞬间均被推翻了个彻底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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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不可哈哈大笑,狂态毕显,口中道:“无拘无法,无法无天。紫玉,你若有本事,你便来杀了我。你本事不够之时,便好好的听我的,你说是与不是?”紫玉面带微笑,微微歉身,口中道:“是。”
林无垢惊的呆了,心中宛若有千言万语,看到此种形状,似乎也无话可说了。
何不可仰天狂笑,得意已极。突的对林无垢道:“林公子,在下知你喜好弈棋,常左右手互弈。不若在下备下一局,你我手谈如何?”
……
良人冢主人道:“这位娘子,看你身着孝服,家中必有不幸。你且让开让我上去。”话音方落,又道:“你便是不让开,我也上得去,你信与不信?”前番讲话,似对蜂娘子带着一丝悲悯之情,然而后边说来,却又是满含威胁之意。
蜂娘子闻言微微一笑,只见她一双美目中泪光莹莹,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薄皮口袋,径自从袋中取出一支白色的羽毛来。口中却道:“夫人且稍待,蜂娘子有话要与你说。”
良人冢主人大觉奇异,竟然不再向前。何进站在楼下,也被蜂娘子怪异的举动吸引,竟然忘记了上前,只抬头看着楼梯上的三人。
而秦沐雨惊疑之余,却见蜂娘子手上,戴了一双薄薄的肉色手套。心中道:她与这良人冢主人却有何话要说,手上又何以戴了一双手套呢?
却见蜂娘子美目莹莹,盯着手中的羽毛,口中缓声道:“夫人,我等生而为人,当真是好生可怜。”她称良人冢主人为夫人,言语娇怯,形容悲戚,令人生怜。仿佛一个弱女子,要对着长辈泣诉衷肠一般。
良人冢主人见她此状,仿佛被言语神情打动,竟然静静地看她讲话。秦沐雨与楼下的何进均觉蜂娘子行为举止怪异已极,完全不知道她到底要作些什么。
却听蜂娘子继续道:“小女子姓莫名如意,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据相书所载,实乃纯阴之人。天生便是不幸,一生坎坷。小女子活到今时,回想起来,这世间竟无一事,可为留恋;除亡夫之外,再无一人,可资思念。夫人,你说我可怜不可怜?”她言语委婉,说的极是动人。说到最后一句,竟然泪如珠串,滴滴坠下。
秦沐雨看得呆了,禁不住心中酸楚,然而心中又觉奇异,心道:听蜂娘子话语,似乎她身世甚是可怜。可是她在此凶险之际,却向那良人冢主人说这些作什么?
良人冢主人似乎被她打动,静静的看着她,眼中竟然似乎出现了一丝同情之色。
蜂娘子左手揭下遮面的白绢,只见她脸上指痕纵横,却依旧掩不住她的美貌绝伦。她言语温婉,其情可悯,此际更叫人禁不住心生怜意。
只见她嘬起樱唇,对着手中那枝白羽,轻轻一吹,那羽毛飘然而起,飘飘****,浮在空中。众人的眼光禁不住被那白羽吸引,只听她道:“小女子便如这根白羽,无根无凭,一世飘零。天真烂漫时,便总有人来欺侮。小女子再三想来,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对我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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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声轻缓悲戚,众人看着那空中飘飘****的白羽,听她语中“无根无凭,一世飘零”之句,宛若身临其境,对她大觉怜悯。
她继续道:“待得小女子学着保护自己来反抗之时,他们便到处说我天性恶毒,狠辣****,无所不为。我听得多了,叫人骂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我心里就想,倒要叫他们看看,我到底有多么恶毒,有多么****。”
秦沐雨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心道:我也是这样说她,也是这般看她。但她今日的话语,却似乎在说她之所以成变成了江湖传言的蜂娘子,应该也有许多难言之隐,应该也有许多伤心之处了。由此看来,大概这世间所谓的善恶曲直,都不似口口相传,甚至眼见为凭那般简单了吧。
只见那白羽轻轻的飘在空中,偶一下坠,蜂娘子素手轻轻一招,便又浮将起来。
蜂娘子泣道:“夫人,后来我遇到了亡夫。他爱惜我,纵容我,虽然我心里对他却不是十分喜欢。但他由着我的性子,一心一意地保护我。任别人说些什么,我又作些什么,他都是如此,一直到死,都不曾变过。”说到此处,泪水更是如珠串般坠下。
良人冢主人看着她,眼神不断变幻,又似疑惑,又似不忍,又似乎想不再听她讲述,却又无法说服自己。
蜂娘子道:“夫人,我与亡夫一世为恶,从不稀罕要作个什么好人。可是我到了这里,与这里的几个好人处了两日,心却变得软了许多。”
秦沐雨听她称自己等为“几个好人”,心中不禁一暖,再听她说“心变得软了”不觉对她更是心生怜惜。然而心中仍是大觉古怪:这蜂娘子,到底要和良人冢主人说些什么,实在是古怪已极。
良人冢主人听她讲到这里,竟似有些激动,却又压抑下去。只听蜂娘子道:“小女子的一生便象这片羽毛一般。若按以前心性,断不会告诉夫人。而今夜里,小女子见你虽自称为魔,却心怀一丝怜悯,却也不忍不告诉你实情。”
听到这里,众人心中均是一凛,心道:她这番话说的好生古怪,莫非这飘在空中的羽毛,竟然会有什么秘密么?
却见蜂娘子素手轻轻一招,那羽毛缓缓飞到她的身前,冉冉地浮在她的眼前,却不下坠。
众人心中大奇,只听她道:“这片羽毛,乃是亡夫与小女子,毕一生精力,在进入史府之前方才炼成的剧毒之物,名字便唤作毒手飞羽。夫人,你小心了。”
话方说完,她嘬唇一吹,那片白羽倏地飞向良人冢主人。即而口中道:“夫人,毒手飞羽乃是用天下间至毒的十二种毒物,先夫与我花十二年时光方才炼成,无论是人是鬼,沾着必死,你要小心!”
秦沐雨何进恍然大悟,原来她以手虚挡,不使秦沐雨向前,便是要施展这绝毒的毒手飞羽。然而她一番话语,固然拖延了良人冢主人的时间,可是临到出手之际,却又对之明言,更提醒良人冢主人小心。难道她真的心肠变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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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话语声中,那良人冢主人脸现骇容,人影一花又复不见,当真是匪夷所思已极。然而当她再次出现在楼下之时,蜂娘子素手一挥,那羽毛便如飞箭一般扑至。
良人冢主人大骇,连续变幻几次身影,便似在孔雀楼中忽隐忽现。然而蜂娘子每到她出现之际,素后一挥,羽毛便瞬息即至,竟然如影随形。那良人冢主人似乎对这毒手飞羽颇为忌惮,一时之间,除了以诡异的身形闪避之外,似乎更无他法。
秦沐雨与何进二人大喜,万料不到蜂娘子竟然有如此本事。
却听良人冢主人叫道:“你这女子,好生狠辣。”蜂娘子轻轻一叹,却不说话,径自从腰间一个小皮囊中取出些物什,分别托于两掌之间。
秦沐雨伸首去看,却见她两只素手中,各放了两只形如黄蜂的物什。只见她双后一颤,似乎内力运至手掌。那四只黄蜂似的东西,突的“嗡—嗡”作响,自她手掌之中缓缓飞起。
只听她道:“夫人,小女子一生一世都作了恶人。只是今夜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狠辣,便不会提醒你了。”一边说着话,一边功行双掌,只见那形似黄蜂的东西“嗡—嗡”之声更是频密。
只听她道:“夫人,小女子被人唤作蜂娘子,这便是行走江湖使用的美人蜂,蜂中藏有毒针一枚,中人必死。你可小心了。”
说罢,双手一振,那四只美人蜂倏地向楼下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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