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熊易和少阳从龙首山回到郢城。郢城亦是阴雨绵绵,狂风呼啸,屋宇楼台都蒙上了一层雨雾。熊易将七香车停在王宫的避雨亭中,先下了车,然后将少阳从车上抱下来,宫人看到飞来的七香车,知道是公子和公主回来了,有人向国王禀报,有人向避雨亭来,送上雨伞。
熊易让宫人收好七香车,他和少阳撑着伞去见夏无宜,夏无宜站在门口张望。
“阿公!我们回来了!”少阳说。
“走了两个月,这一路玩得好吗?阿公年轻的时候也——”夏无宜邀二人进殿。
“——阿公,不说那个,我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
“什么事?”
“我和椒生有孩子了!我怀孕了!”
“有孩子了?这是真的?”
“嗯,刚知道!我们就飞回来,告诉你!”
“好啊!真是天大的喜事!”
“阿公,有一个月了!”
“我适才正与群臣商量今年的太庙祭祀,你有了身孕,就在家好好休养吧!我让雏文化去!”
“不,阿公,我去吧!有椒生在,没事的!”
“是啊!阿公,有我和少阳呢!少阳怀孕,我们去丹阳住,把我叔父请来,给少阳调理!”
熊易和少阳见毕夏无宜,回到寝宫,熊易让少阳躺下休息,又让白面猿猴木客唱了一首放松身体的曲子。这一天,上午是风雷惊魂,下午得知怀孕的喜讯,少阳也累了,在木客的歌声中,晕晕沉沉地睡着了。熊易脱掉她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将那块血红的玉佩取了下来,盖上了毯子,点上了香。
少阳来到领地——泮儿湖畔。阳光明媚,树影婆娑,蜻蜓蛱蝶飞舞,鱼鳖螃蟹狎游嬉戏。突然,水动鱼惊,浮出一头大鼋,那鼋罕见的大,壳先冒出水,犹一小岛,少阳毕生未见过如此大鼋,吓得连连后退。那大鼋的头也冒出水,竟开口说起话来。
“少阳公主,你不必害怕,我乃龙神使者,龙神想见你一面,特意让我来接你!”
“他见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公主,你知道他,他创造了应龙泽,他有些事要和你说,你不用害怕,他是个好人,不会害你的。”
“就我见我一个人么?他要说什么?”
“对,就见你,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是来接你。”
“那好吧!我去,他在哪?我怎么去呀?”
“你坐到我的背上来,我带你去!”
少阳坐到大鼋背上,大鼋驮着她,往泮儿湖湖心游。到了湖心,大鼋对少阳说,“公主,做好准备,我要潜水了!”,大鼋说毕,猛地一头扎入水中。大鼋的背上变出了一个隔水的水罩,少阳在水罩内,如在陆地。大鼋继续下潜,往湖的深处游,阳光越来越弱,越来越黑。好长一段时间后,他们竟来到一处宫殿,那宫殿释放金光,大鼋朝着宫殿游去,到了廊下,大鼋突然幻化为人,少阳也站到了地上。
“少阳公主,这里是龙宫,龙神住的地方,我们进去吧!”
少阳随使者来到一处大殿,殿内金碧辉煌。使者先走到门前说,“神主,少阳公主到了!”,殿中传来声音,“请她进来吧!”。少阳跟着使者,进入大殿,殿中立着四根雕龙的石柱,正中坐着一个人,看上去有四五十岁,披头散发,两弯浓眉,双眼肿起,鼻子挺大,留八字胡须,看到少阳进来,就起身,迎了上来。
“公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你就是创造了应龙泽的龙神?!”
“是我,那是千年前的事,公主请坐!”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夏少阳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
“今天把你请来,没什么大事,我要感谢你!”
“谢我?”
“我想,你应该对某有了解的,两千年前,某本住在天河之滨,每日修文习武,游山玩水,生活平静。黄帝与蚩尤大战,蚩尤请神兽载天助阵,载天呼风唤雨,水淹黄帝大军,黄帝知我擅长风雨,便通过天女魃,请某前去助阵。某正值壮年,血气方刚,有建功立业之心,便去了人世,同载天大战。那载天本领高强,某二人不相上下,从地上战到天上,又从天上战到海中,最后,某打败了他,将他杀死在汤山。某亦身受重伤,不能再回天上,便留在人间,黄帝命共工照顾某,某与他成为好友,他向某求教使风弄雨之术,某传授了些给他。后来,黄帝命他治理大水,他用堤连之法,修筑大堤,欲将水困于湖中,此法并未止住大水,黄帝责其治水不利,共工一怒之下,头撞不周山,天柱折断,天塌了下来,女娲炼石补天,才结束人间大难。天帝责某不该传授共工神术,某便搬里人间,到南极之地居住,后来,舜命令禹治水,禹欲采用疏浚之法,他请某帮忙,某认为此法可行,就在地上开了九条河。不想,开到荆地,旧伤复发,某从天上掉了下来,化成了这条大河,两个翅膀化成了两个大泽,也就是你们说的应龙泽和彭蠡泽。”
“这些都是你的功绩,你感谢我做什么?”
“你有所不知,某坠地之后,昏死了九百年,但旧伤并未好转,不能动弹。你今日拿了一块神石,那神石乃是女娲补天遗落人间的石头,你将神石浸入某的角中,某得此神力,伤势大为好转,因此,需要感谢你!”
“哦!原来如此!”
“某听说你有了身孕!”
“是啊!”
“以某观之,你的孩子出生之后,将命运多舛,多苦多难!”
“啊?!真的?我和椒生订婚的时候,阿公也说过,说我和椒生不会幸福!”
“无碍!某将此龙骨送给他,可保他一生平安!”
只见,龙神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闪着白光的玉石,他将玉石推入少阳的腹中,少阳顿感腹中疼痛,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熊易就在少阳身边,少阳握住熊易的手,将刚才的梦,给熊易讲了一遍。
“椒生,你说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少阳,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龙神说,我们的孩子命运多舛,不知道——”
“——你放心,有我在呢!应龙不是送了他龙骨么?会保护他的!”
“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
“是男是女,我都会爱他,保护他!”
“椒生——”
“少阳,我们回丹阳吧!这应龙泽,怪事连连,我们先住到游艺馆,我把叔父请来。”
熊易和少阳坐上七香车,飞回丹阳。此时已到亥时,熊易将车子停在游艺馆的后院,扶着少阳进入馆内。天空中仍阴雨霏霏,落在屋顶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滴答滴答——。
六月中旬,雨季过去,夏天到了,天气炎热起来。熊易和少阳回了一趟镐京,住了一个月,一家人得知少阳怀孕,都兴奋不已,母亲给少阳买了许多补品,叔父熊莱选了一些安胎的药草,熬制给少阳喝。熊易将他们在应龙泽的见闻,告诉了母亲和众叔父叔母,有大树,有怪猴,有叔父夏缪送的司南和时针,有会长高的龙首山,一家人其乐融融。
七月中旬,熊易和少阳返回丹阳,少阳的肚子已经隆起。应龙国太庙祭祀在八月十四日举行,熊易派人对太庙进行了整修。
八月十四日,应龙国太庙祭祀大典开始,国王夏无宜率九郡郡主和王亲贵胄先期抵达丹阳。一年来,应龙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家改分封为郡国,天下权力归国王,公主夏少阳出嫁,四海来贺,内政外交均取得丰硕成果。
辰时,天刚亮,天子亲卫大夫夏简率领卫士,开始太庙祭祀前,对太庙进行最后一次安全检查,大典巳时开始,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时间紧迫,夏简命令亲卫兵,小心谨慎,不能放过任何细节。夏简有五十多岁,从十六岁起,就加入了国王的亲卫队,三十三岁首次负责太庙祭祀的防卫任务,如今,这项工作他已经做了二十年了,二十年间从无差错,深得国王夏无宜的信任。亲卫队对各个庙都进行了检查,桌下、帐幔、房梁、房顶、草丛、树上都仔细的搜查,对参加祭祀的所有人员,一一确认身份,搜查身体,并未有异常。
巳时一刻,礼乐奏响,应龙国国王夏无宜率王亲大臣,在殿下,列队,站定,庄严肃穆。亲卫队进入了最高的警戒状态,每个人都注视着自己所负责的区域,手中的武器都攥得紧紧的,做好了随时冲上前去,消除危险的准备。
戴着面具的巫师持黄钺,手舞足蹈地走在前面引路,中间礼官抬太牢跟行,后面夏无宜和王亲大臣随行。亲卫大夫夏简伺在夏无宜的左侧后面,紧贴着他,环视周围,夏少阳则站在夏无宜的右侧。
巫师首先进入太庙,持钺而舞,迎神明临凡。舞毕,巫师站到大殿左侧,将他手中的黄钺,交给夏简,根据禁令,殿中人均不得持武器,亲卫兵将黄钺送出大殿。礼官抬太牢,供奉到香案上,然后下殿。夏无宜率众人进殿,这时间夏简从夏无宜身边,站到大殿的右侧。
夏无宜和众王亲大臣行三拜九叩大礼,礼毕,夏无宜向前走三步,焚香,敬酒,颂祭词,颂祭词用了半刻的时间。夏无宜颂毕祭词,转身外走,夏简松了一口气,祭典要结束了,他的任务圆满完成。正此时,站在夏无宜左侧的巫师,毫无征兆,突然拔下面具顶上的孔雀尾,冲向夏无宜,众人皆惊住了,夏简反应快,箭步冲上去保护夏无宜,但晚了一步。巫师扑倒夏无宜,将孔雀尾刺到了夏无宜的背上,夏无宜毫无防备,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夏简连忙制住巫师,将他手中的孔雀尾夺了下来,孔雀尾的下部竟是铜铸的,是一柄铜针。
殿上倏然大乱,王亲大臣纷纷上前,扶起夏无宜,上卿雏文化将太医叫上了殿,熊易是外族人,候在殿外,听见里面吵闹,又听见叫太医,顿时感觉出了事,难道少阳出了什么状况,昨天她曾说胸口有点轻痛。熊易连忙进殿,却看到夏无宜躺在地上,少阳身上沾满了血。
“发生了什么?”熊易惊问道。这是夏简已经将刺客紧紧地压在身下,并摘掉了他的面具,巫师却还在挣扎,一边挣扎还一边喊,“夏无宜,你今日必死无疑,这是你的报应!我终于为褚侯报了仇!”亲卫兵上殿,将刺客拖了下去。
众人的焦点,都在夏无宜身上,太医给夏无宜包扎了伤口,但铜针刺得太深,危及生命,夏无宜昏迷过去,不省人事。雏文化问太医国王的情况,太医不能肯定,只说静待观察。
“少阳,走——,我们去把叔父找来!”熊易说。
少阳叮嘱雏文化照顾好阿公,二人跑出大殿,回到游艺馆,坐上七香车,直奔镐京。到了镐京,直接降落到了熊莱家中,因为七香车只能坐两个人,熊易说服了少阳,让她留下来,少阳不肯,坚持要熊易留下。熊易向少阳保证会救好夏无宜,熊莱带了大量的药物,二人飞回丹阳,直接降落到了太庙。
下了七香车,熊易带熊莱进了太庙,此时,夏无宜已昏迷不醒,气息虚弱,走到死亡线上。熊莱连忙诊治,通过观察伤口、诊脉,重新上了强效药,包扎了伤口,最后对夏无宜头部、胸部、背部和足部的穴位,进行揉搓按压,劳累了半个时辰,汗流浃背,夏无宜轻咳三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夏无宜醒来,众人兴奋不已,欢呼雀跃,熊易也松了一口气。
夏无宜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停了一会,才明亮,继而,才看清了东西,看到熊莱、熊易、雏文化和众位大臣亲族。
“阿公,你感觉怎么样?!”熊易说。
“孤这是怎么了?只感觉背上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一阵疼痛,两眼漆黑,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阿公,刚才殿上有刺客,你被铜针刺伤,刺客已被擒获!”熊易说。这时间亲卫大夫夏简跪倒到夏无宜面前请罪,自言防卫不利,给了刺客可乘之机,请求国王处罚,夏无宜又咳了数声,熊莱制止了他说话,告诫他身体虚弱,需要休息。
熊易命人抬来担架,将夏无宜抬到偏殿,熊莱又给他的伤口加了些药,重新包扎,然后熬制药汤,给夏无宜喝下。夏无宜舒展身体,闭目休息,过了片刻,突然睁开眼睛,问熊易道“少阳呢?”,熊易说“少阳在镐京!我和少阳去了镐京,把叔父请来,七香车上只能坐两个人,我和叔父赶来丹阳,她怀有身孕,就把她留在了镐京!”。
夏无宜将雏文化、侯叔羊众臣唤到身前,嘱咐道“孤今遇刺,生死不明,趁孤现在还能说话,有几句话要嘱托众位,第一,尔等要查明是何人要杀孤,第二,孤养伤这段时间,国王之职权,由芈熊易代行,孤若死了,由芈熊易和夏少阳继承王位,尔等要尽力辅佐,务要保证国家繁荣稳定!”。众大臣跪地受命。
再说镐京的少阳,阿公遭此大难,她却什么也做不了,熊易和熊莱都赶去了,音信全无,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又急又恼,心烦气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动了胎气,肚子疼痛。母亲连忙请医生诊治,坐在夏少阳身边,不停地安慰,众叔母也赶来,一家人都为夏无宜祈祷。
夏无宜将应龙国托付给了熊易,熊易顿感责任重大,他和少阳交往的初衷,就是要将应龙国纳入楚国的版图,后来,随着参与了应龙国的诸多变故,他已经与应龙国融为一体,成为了应龙国的一份子。如今,夏无宜终于将权杖交给了他,他的目的是达到了,但心情却很复杂,他希望夏无宜能活过来,不希望少阳伤心。
夏无宜交代的第一件事,查明何人要杀他。熊易和雏文化、侯叔羊、褚飞鸾在太庙的偏殿中,提审了刺客。
“你叫什么名子?为什么要刺杀国王?”熊易问道。
“不必多问,杀了我吧,从动手那一刻起,我就没想着活!”
“自国王登基以来,应龙国风调雨顺、四海承平,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他广受赞誉,并未做什么违逆天道之事,你担任巫师,每年享受国王封赐,官爵禄利不曾少你一分,如此厚恩,你却不思回报,刺杀国王。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刺杀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