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开河听了那年轻道士的话后,心中大急,问道:“那两个恶徒现在何处?”
那名崆峒弟子道:“就在后山,大家请随我来。”
众镖师展开身法,心急火撩地跟着这名崆峒弟子向后山方向奔去。
到了崖边,陈开河与崆峒掌门互道抱歉后,丘莫信简要讲了与那两个歹徒周旋的情况,然后对一名弟子吩咐道:“你告诉那两名歹徒,说定西镖局陈总镖头已经到了,问他们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人。”
那名年轻道士答应一声,随即朝崖下喊话道:“喂,下面的人听着:你们镖局的陈总镖头现在这里,你们有何要求,就说出来吧!”
悬崖下面无人应声,也不知两个绑匪是在害怕还是正在商量对策。
崖上众人焦急地等了一会,陈开河再也按耐不住,亲自走到崖边,暗运内力,中气十足地向下面说道:“苗一沣、宋再兴你们两个听着:我是陈开河!不知姓陈的何处得罪了二位,你们竟要如此对我!有什么委屈和要求尽管道来,大家好说好商量,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
崖下寂静一刻后,终于传来一个声音:“陈开河,不是我们不讲义气,实在是你自己做得太绝情!现在大家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若要老婆孩子活着回到你跟前,就快准备好五千两银子!”
陈开河听对方直呼己名,心中暗恼,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苗一沣,你这话到底从何说起?我可不明白了。陈某自思并无什么地方亏待过你,你说是我自己做得太绝情,当真叫人好不纳闷!”
苗一沣道:“陈开河你装什么胡涂?好,我且问你:我大哥苗歌进镖局多少年了?一生在刀尖上打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现在我大哥年纪较大了,手脚没年轻时利索了,你就无情地将他一脚踢出大门!难道还做得不绝么?”
原来最近镖局里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已听说镖局在今后两三个月内要解雇一些镖师和趟子手,但到底要辞退哪些镖客,因为尚未公布,所以大家更猜测不定,人心惶惶。
陈开河道:“原来如此!可是镖局还没张榜公布名字,你从何处听见你大哥要被辞退的消息?苗一沣,你年纪轻,难免头脑发热,容易被人利用。告诉你:这事情镖局还没最后定呢!”
苗一沣道:“陈开河,你就不要再惺惺作态了!我已打听到可靠消息,除了我大哥苗歌外,还有宋再兴和汤百问,对不对?至于是谁告诉我们的,你不用问。”
陈开河老脸一红,心想这事情他们既已知道了,否认已然无用,干咳一声,说道:“苗一沣,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说老实话,我也不想这样做!可是,你也清楚现在这个行情。各行各业竞争都很激烈了!
“其它行道我不懂,就不去多说,就说我们镖行吧:十年前,平凉城里就我定西镖局一家,整个甘肃省也不过四家。现在呢?光是我们平凉城里,就有两家镖局,甘肃全省,大大小小一共二十三家镖局!
“你们也知道,甘肃省土僻山荒,在我大明朝可是最穷的几个省之一,连最穷的省也竞争如此激烈,放眼江湖,其它地方是什么状况更是可想而知了!你们都不是头一天进镖局,都到江湖里行走过,你们一定知道,全国许多省的镖局为了求生存,都在大量裁减镖客,并非单是我定西镖局一家在这样干,易地而处,你们又会怎样?……”
平心而论,陈开河这番话虽是在为自己辩解,有些看法也有些偏颇,但当时天下的形势,也与他说的相差无几。明清两朝,镖局林立,在兴旺的表象背后也存在诸多问题。粥只有一锅,但分杯羹的人却一日多似一日,所以镖局之间竞争相当激烈。
苗一沣见陈开河长篇累赘地说个不休,早不耐烦,打断话头说道:“陈总镖头,你说的这些我们也明白,可是你做得也太绝了!我大哥为镖局卖了十多年命,可是到头来却落得这个下场!这公平么?一百两打发银子能用多久?大家心里都明白,还抵不住一个镖师两年所得!我大哥是个老实巴交的人,除了会些武艺,会做趟子手外,其他什么也不会,你拿这点银子打发他走人,不是想活活逼死他们一家老小么?”
陈开河道:“这个……银子的数目,你们觉得太少,尽可商量,请你们先将人质放了,大家有话好好说。”
苗一沣道:“有话好好说?当我们是傻子么?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说的?痛快一点:回去准备五千两银子再来说话!”
陈开河道:“五千两银子,也未免狮子大开口了。我看大家各退一步,给你大哥三百两银子如何?”
苗一沣没有回答。陈开河道:“好,再加一百两银子!”
见对方仍不做声,陈开河虽然心中恼怒,但知道此时不能硬来,于是继续加银子。
但他加来加去,加到八百两银子了,对方仍然不理不睬。
陈开河正要继续讨价还价,忽然有人过来用手轻拍他的后背,陈开河回头见是丘莫信,低声问道:“丘道长有何指教?”
丘莫信轻捋胡须,说道:“这山洞地势险绝,易守难攻。我瞧硬取难于凑功,只会无谓多伤性命,还是智取为好。”
陈开河刚才已听丘莫信讲过无涯子、杜风两人惨死之事,也知硬攻只是白送性命,皱眉说道:“到底如何智取?还请丘道长教我。”
丘莫信道:“我们虽然攻不进去,但崖下两名恶徒亦难逃困厄,所以他们可能比我们更着急。急则短智。以贫道之见,有三个办法可以一试:一是假意答允他们的无理要求,他们如需我们派人把银票送下去,那么我们就有攻入的机会;二是与他们对耗时刻,我们在上面有吃有喝,他们却什么也没有,必然不能坚持长久,那时定会提出要人送食物和水的要求,那我们同样有攻入的机会;但这两个办法都不太保险,因为派下去的人均有被杀的危险,所以我们最好用第三个办法:先满足他们一切要求,那时他们定会挟持人质上来突围,我们等他们上来后再见机行事,总之不能让他们全身逃下崆峒山。”
陈开河沉吟道:“计策好是好,只是要等这么多时间……”心想多等一刻时间,自己妻子就多一分被污辱的危险,但又不好意思将自己心思说出。
正在这时,情况出现了转机,只听崖下传来宋再兴的声音:“陈总镖头,你若是不想老婆孩子受委屈的话,立即派人送水下来给我们解渴。但我们要提醒你们一下:休要打歪主意!如果送水的人年纪超过十五岁,下来有死无生!下来的人只要带了兵器,同样有死无生!下来的人若是崆峒道士,格杀勿论!所以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叫人到山下方家庄里找一个不会武功的孩子送水为好。”
陈开河与丘莫信听了对视一眼,丘莫信心想:“让方家庄的人知道了,崆峒派的脸可丢大了!”因道:“我招一名小弟子来,假扮成村里孩子,送水下去,并设法赚他们带人质上来。”
陈开河暗忖:“崆峒派已为此事枉送了两条性命,再麻烦你们,这个人情可还不起。不如叫罗三娃下去试试。”内心中还有一个想法:说不定妻子现在鬓乱钗横,衣衫不整,被崆峒弟子看见了不好,而罗三娃自己较易对付。说道:“道长的好意,陈某心领了。但只怕他们认出是贵派高足,反而危险。”问罗三娃道:“你敢下去送水么?”
罗三娃不意陈开河会点自己的将,迟疑不答。
陈开河道:“你又不会武艺,他们不会怕你。如你能帮我这个大忙,我定然不会亏待你,这样吧,你只要将水送下去,回头我让帐房多给你一百两银子作为报答!”
罗三娃听说能多给一百两银子,激动得一颗心怦怦直跳,颤声说道:“我愿意下去!”
陈开河大喜,对丘莫信道:“我就派这个孩子送水下去,不用麻烦贵派弟子了,只烦掌门借个水壶。”
丘莫信见有人出头,不用再派崆峒弟子涉险,自无异议,吩咐一名年轻弟子回宫去取水壶。
趁等水壶的功夫,陈开河又对罗三娃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无非是教他如何应付可能遇见的一些情况,并设法赚他们带人质上崖。罗三娃言听计从,不住点头。
工夫不大,那名崆峒弟子拿了一只水壶回来。罗三娃接过水壶,将之系在腰间,对陈开河道:“总镖头,我下去了。”
陈开河点点头,“凡事小心一些,不要慌乱和害怕。”
罗三娃应了,在众人火把照亮下,沿着那条长索慢慢向崖下滑下。下滑七八丈后,崖上火光已经不能照到,只能借助暗淡星光勉强看见面前的绝壁。正自暗怯,忽听崖上陈开河洪亮的声音传下来:“苗一沣,你快点亮火把,我们已经派人送水下来了。”
话音刚落,罗三娃便已看见下面半山处那个洞口里伸出一只火把来。原来刚才他下来时,苗一沣宋再兴两人便已察觉到悬在洞口外的长索在晃动,知道有人下来了,已做好了应变准备。
罗三娃双手交错,小心地滑到山洞口。苗一沣宋再兴两人守住洞口,不让他进洞。苗一沣用长剑指着他,宋再兴高举火把,紧张地看了他一会后,苗一沣问道:“你是谁?”
宋再兴伸出没拿火把的左手,道:“别动,我自己解下水壶。”边说边飞快地将他系在腰上的葫芦取下。
罗三娃不答苗一沣问话,却乘机向山洞里打量,只见这个山洞洞口虽小,里面却还宽敞,能容二十余人。谢杏凤和陈方天两人都被粗索缚了手脚,嘴里各塞了一条毛巾,分坐在石洞两壁地上。
苗一沣待宋再兴取了水壶后,对罗三娃说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罗三娃道:“我可以进洞坐一会么?我有话说。”
苗一沣道:“不行!快爬上去,不然老子杀了你!”
罗三娃道:“难道你们想崆峒道士或者陈总镖头把你们活活饿死在这洞里么?”
苗一沣颇不耐烦道:“这是老子们的事情,你这小鬼管这么多做什么?”
宋再兴道:“难道我们还能安然无恙爬上去?”
罗三娃道:“让我进洞吧,或许大家可以找到一个解决办法?这样下去,就算得到银子,又有什么用?”
宋再兴看着苗一沣不说话,显然他已有些动心。苗一沣犹豫片刻,终于说道:“好吧。”两人退后几步,让罗三娃进入洞内。
崖上众人见罗三娃终于得进洞内,都松了一口气,均想:“现在就看这小子的了!”
宋再兴早已口渴难耐,迫不及待地打开水壶盖子,举到苗一沣面前,说道:“苗兄弟先喝一口。”
苗一沣道:“先给那娘儿俩喝一口,看这水干不干净。”
宋再兴笑道:“怕什么?我们手里有人质在手,他们不敢冒险,在水里放毒药。”
苗一沣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毒药是不敢放,但放点蒙汗药什么的,却是敢的!”
宋再兴心想不错,于是拿了水壶走到陈方天跟前,取了他口中的毛巾,狞笑道:“对不住,小公子,让你受委屈了。这么大半天没喝到一口水,嗓子早干得冒烟了吧?喝一口凉水。”边说边将水壶凑到陈方天嘴边。
陈方天虽然贪玩好耍,不肯用功读书和习武,但非常聪明伶俐,常常把大人算计、捉弄得哭笑不得。他早渴得口干舌燥,见宋再兴将水壶凑到自己口边,心念电转:“我和妈妈都落在两个狗杂种手里,爹爹投鼠忌器,定然不敢在水里下毒。这是崆峒山上,这壶水自然是崆峒山上的道士装的,崆峒派是名门正派,别说多半没有蒙汗药,就是有也不会使出下迷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想明此理后,小脑瓜里已有了主意,故意皱眉说道:“先让我妈妈喝几口水我才敢喝!”
苗一沣宋再兴和罗三娃三人闻言都是一惊,均想:“这小公子怎么只顾自己安危,全然不管母亲死活!”
谢杏凤听陈方天提出这个要求,虽然有些伤心,但她没有丝毫迟疑,口里咿咿唔唔地发出声音,示意让自己喝水。
宋再兴诞脸笑道:“夫人,对不住了,这可是你宝贝儿子的一片孝心!”拿了水壶,走到山洞另一边的谢杏凤旁边坐下。先取出她口中的臭毛巾,然后左手揪住她的云鬓,右手拿着水壶,将壶嘴凑到她芳唇下,道:“请吧。”
谢杏凤被又脏又臭的毛巾塞在口中半日,早已烦恶难当,毛巾取出后,先转过头去啐了几口,方才回头喝水。心想:“有毒最好,死了也免得听人在背后污我清白!只要方天能被救出,我在九泉之下也安心了!”樱唇微启,让一股凉水慢慢流入嘴中。
宋再兴看着她雪白的喉咙动了几动,一颗心也跟着动了几动,眼睛顺着她雪颈下滑――因为相距太近,又是俯视,但见紫色抹胸下两只又白又挺的……随着喉咙一起一伏,不禁连咽了几口唾液。
谢杏凤喝够水后,猛然察觉这个长相猥琐的宋再兴正饧眼偷看她,又羞又气,脸红过颈。想要怒骂,又怕反惹起对方兽性,只得羞愤地挣开对方的左手,别过脸去。
坐在对面地上的陈方天年纪虽小,但也看出母亲被人占了便宜,小小胸膛里怒火大炽,只苦于不是敌人对手,不敢发作。待她喝够后,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也要喝几口,毒死总比渴死好!”
宋再兴一颗心正自扑扑直跳,听了他的话后没有多想,走过去将水壶送到他唇边。陈方天张开嘴巴,咕嘟咕嘟地一连喝了十几口水,喝够后趁宋再兴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呸呸呸向水壶里吐了几口口水!
宋再兴大吃一惊,急忙收回水壶,但好好一壶清水已给他吐脏了!喉咙里虽干得冒烟,却恶心得喝不下去,气得一连打了陈方天三个耳瓜子。
陈方天一向骄生惯养,连父母也不舍得打他,几时受过这样折辱,气得破口大骂:“儿子打老子,定不得好死!小爷我抄你娘十八代祖宗!抄你姐姐三十六代祖宗!抄你奶奶五十四代祖宗!抄你奶奶的奶奶七十二代祖宗……”
洞里众人都惊奇地看着他,既被其气势绝倒,又被其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过人的算术天赋震住,就连被抄了一百八十代祖宗的宋再兴都忘了还嘴!
其实大家哪里知道,陈方天能想也不想就计算出该抄谁多少代祖宗,非是他有算术异秉,而是他经常和镖局里几名小伙伴这样对骂练出来的。小孩子们贵贱意识本来就较淡薄,平日玩耍时因为一点小事打起嘴巴仗后,也不管对方的爹是总镖头还是副总镖头,是镖师还是趟子手,互不相让,口里吃不得半点亏。被人操了十八代祖宗,就一定还操三十六代祖宗。这些数字早已熟极而流,张口即来,根本不用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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