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仙村又恢复了往昔的热闹。被凤玉帝请上山的村民都回来了。
就在赵唐五人上山的那天。
可那间大屋子却和徐庶庙一样,消失在了碧水蓝天,沃野晴空中。
“二哥,你说过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带我去长安买最好的酒。”
“六哥,你怎么破相了。可怜杏花村白大叔家的姐姐,嫁谁去啊?”
“四哥,你起来啊。”
“大哥,你,睡着啦!”
冯唐哭得难受,情不自禁地把地上那四壶酒一口气都喝了。他从小到大,都不能喝酒,一喝酒就要头晕发烧。过去,大哥他们喝酒,他馋得眼红。这回,他终于能喝个痛快了。
酒壶摔碎,冯唐颤颤巍巍地捡起一片,就要动手,忽看见地上酒水上映着一个影子。
他猛地回过头,发现周唐正站在他身后,跟他一起的还有阿姑。
“五哥,你……我不是喝醉了吧,原来喝醉是这种感觉啊。”
“傻九弟,是我。”
“五哥,真的是你?!”冯唐丢开瓷片,站了起来,抓住周唐足足看了三遍,惊喜地道,“你那天拦下他们,半天都没跟上来,我和大哥都以为你死了呢!”
“傻九弟,我好着呢,只是受了伤回来迟了。”
“阿姑妹子,我五哥把你从大觉山救出来啦,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呸呸呸,冯九,快叫姐姐。”
冯唐太过激动,三人紧紧抱在一起,谁都说不出话了。
雾霭山岚,惠风炊烟,隐隐约约走出一排人影来。恍惚便是。赵唐、钱唐、李唐还有吴唐,他们正从大道口朝着这边。他们携着手,说说笑笑,扛着锄头,背着镰刀。有的带酒,有的带肉。脸上的笑比太阳还赤诚。
更近了,他们一起叫:
“五弟,九弟!”
(《第十七个唐》完,下一篇《借我一刀》)
《八牛之才》
借我一刀
前言
传说中,上古时苍穹外有十三星辰,与日月同天,经年不落。
其后天道更迭,星辰陨落,其中十二颗落于中州化为十二异兽。第十三星辰陨落后受伤太重,迟迟难以孵化,竟被其余异兽分而食之。这第十三异兽的骨头得河伯之助,辗转落入人族手中,被打造成一个神杯,上刻“大河”二字。
十二异兽为祸中州,生灵涂炭,人族三大部落首领通力合作,历一番浩劫,终于靠神杯之力封印了十二异兽。
英雄牺牲,神杯也被击碎流落人间,从此失去下落,无人知晓。千载后后有人据此异兽的壁画创造机关战兽……
时间推移,近百年前南部大海大水退去,浮出一座深海迷宫。中州江湖遂掀起了一股探险热,无数人奔赴南海寻找大宝藏却都葬身海底,迷宫也渐渐成为不祥之地。
直到十几年后,有一支武林高手组成的探险队意外发现了传说中十二异兽中的龙卵和蛇卵。为此不世宝物,原本团结的探险队自相残杀,流血争斗。
最后只剩下少林神通和武当空道人,皇族魔觉王三人。神通虽为少林俗家弟子,早被魔觉王收买,二人合力击倒空道人,取走了龙卵和蛇卵。但他们没想到,空道人重伤等死,无意中却发现了洞顶的神杯。空道人得神杯不死,反而功力大进,回到中土一举击败貌合神离的神通与魔觉王。
这三人靠着这三股不同的力量,各自发明出了一套修炼法门,便是“空,神通,魔觉”。独空道人将这法门公布天下,于是整个中州武学产生了巨大的变革。内力废,道器兴,空之修行者遍行天下……
空道人坐化前留下遗言:
“凡入我门者,种道根,得器果。道器成,除强暴,杀无辜天诛地灭。”
第一刀
请出招
林音阒无。红枫山道上响起马叫。
赶车人萧放两指提起斗笠,一匹枣红马呼啸一声就从他眼前掠了过去。马上坐着个红衣人,腰畔隐约闪过一道亮眼青光。背影一尘不染,和红马相得益彰。蹄子轻快,登登作响。干燥的红枫一口气被踩碎了几十片。那人吹了声口哨,眨眼便走得没影。
“发生什么事了?”车厢内有女人在咳嗽。
萧放从思绪中惊醒,回头手触上车帘又放下,关切道:
“别起来,你躺下。你忍忍,再忍忍,咱们就到了……”
“到了?这到哪儿了?”
“姑丈山。”说不下去,又怕看她的眼神,萧放闷着,一鞭重重抽在马臀上。那匹健壮的棕马发出一声痛叫,又卖力地快跑了几步。女人听不下去了:
“你别拿这可怜出气。这是我的病,也是我的命。八年了,我……我谁也怨不着。”
“我早告诉过你,你别多想。”萧放沉默着,终于又挥动了鞭子,“这不是你的病,这是我的。我会治好我的病。”
“你总是这么说。”女人咳得更厉害了。
满地红叶的枫林过去了,羊肠小道变成开阔坦途,原本重重叠叠的密云也逝去了。一片碎乱的鸟叫里,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像是滚进了一个泥潭。直到在那面雄伟的山壁,车轮声四溅方止。
萧放跳下马车,只见那山壁上覆着一片石刻,不知绘着什么,风云搅动,不龙不蛇,虽有波澜气息,却乱的很。萧放看了几眼,如坠荒谷,也无心再看。回身之际,一瞥眼瞧方才错身的那红衣人也在。
他手里牵着那匹枣红马,静静地盯着这片石刻看,衣袖边走边拂过。一人一马都走着神,蓦地叹了声:“好一个绝妙庄主,连这面俯首江山图也抄得惟妙惟肖,大手笔,大财气!”便往大门走去,从头到尾一眼儿都没注意到萧放。
如此丛山密林之间,人迹绝无,突兀现出一座装修豪华的山庄。
难道不是狐妖的法术?
饶是萧放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是不禁啧叹。
装饰气派的大门后,有懒懒的猫叫声:“别敲啦,别敲了,绝妙庄主不在家。来者是谁,快快报上名来。”
“朱无救。”那人轻轻说道。
“猪五九,还有人叫这破名?”门口嘀咕了声,道,“这上山庄是想做什么呀?卖猪肉您可找别家去,咱这儿可吃不起。”
“放心,我是来花钱的。我兄弟受伤了,听闻又神医在此,特地来讨点药。”
“是来找扁神医的吧?进去吧,进去吧。”那猫叫声又嘀咕道,“这扁子真才来几天,怎么满江湖都来了。看来得卖票子收钱呀。”
那人等了会,问道:“门不开,要客人自己撞开不成?”
门后奇道:“你这人好不好笑,刚出江湖吧,这点规矩都不懂?你当这绝妙山庄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要多少银子?”
“我呸,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抱歉。”那人改口道,“那要怎么走?”
门后愤愤地说了方向,便没了声,像是蹿进了茂盛的草丛。红衣人也不道谢,牵着马从坡上绕过去。拨开林丛,出现一条上山的泥泞小道。两旁皆是土丘,宽度只容三人,马车已是勉强。
萧放本想舍了马车,女人却说:“我也要上去。”
他念头作罢,任马儿跑了上去。往前看时,红衣人走得奇快,这一会儿便已在小道尽头往上走了。
约莫一炷香,马车转上一个山岗。此时居高临下,从左下方望去,山下风光尽收眼底。萧放这才发现,原来这所谓的绝妙山庄只有一扇大门,大门后是片开阔森林,非但没有半间屋子,连一砖一瓦也无。
女人也发现了,不知是讥是嘲:“这绝妙庄主好大的心思,什么都不抄,只抄来了一个门面。寻常人若不进庄,倒也能以假乱真。”
萧放道:“苏州妙绝山庄的大门也没他这么气派。只那面俯首江山,也不知是请谁刻的。”
女人问:“刻得不好?”
萧放道:“像是乌龟打架,三岁小孩的把戏。”
女人道:“也许人家是有意为之。抄得太逼真,反而假。”
又往上转了一圈方到山顶,遥遥瞧见翼然立着座五角红亭。亭外立着块高大石碑,却没题字,一股傲然之气。
此刻或伏或跪十七八人,刀剑声过耳,俱是江湖人穿着。此刻却无一人稍有快意,都一脸呜呼哀哉,极为痛苦的神情。隆隆的马车上来,谁也没听见,都争先恐后地扑倒那块无字石碑前,哀声大叫:
“扁神医,您老发发慈悲,救命啊!”
萧放安抚住疲马,让马车停在树下。他这才注意到,这些江湖人面色发白,又痛又嚎,似乎是中了什么毒。
女人听见动静,问了句:“这些人疯了不成,怎么冲着石碑瞎叫唤?”
萧放正要开口,看见另一边山道那红衣人上来了。他见状也不诧然,从容不迫地穿过众人,径直走到那块石碑前。仿佛河边看柳似的,伸出清瘦的手指在碑面上轻轻蹭了蹭。那一圈圈涟漪似的山风,仿佛从他指间**开了。
“你……不长眼的,你要做什么!”
有人察觉,红衣人终于说了声,却是反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
众人谁也不知他的用意。独有一人满地打滚,口中仍哼哼唧唧。瞧他手臂上、脖子上道道血痕,显是痛到了极处。这人是用刀的,受不住了,就连连把头往坚固的刀鞘上撞,撞得头破血流。饶是这些平日自负剽悍的江湖豪客见了,也是面色惨白。放在往日,必是哈哈大笑,可现在谁都想哭。
这也还不够,这人突从草丛挣出来,抓住刀柄猛地往外一抽,眼中火光,口中叫道:
“砍掉我的头?砍掉我的头!”
刀光浮空,正取日影,朦胧间倥偬行色,浩**兵戈之声击垮石碑。
眼见在场众人色变,眼见这险峻山峦也要为这一刀倾塌。眼见这迅疾一刀,就要斩下这颗好汉头颅。
缥缈虚空之中忽有一个声音,轻轻念道:
“相逢即缘,可喜平生。兄台,且借我一刀。”
“你……你要做什么?”
“割昏晓。”
山风如虎豹扑过,那猛烈一卷搅得心魂空**。
等到所有人意识过来时,方才那癫狂拔刀的莽汉已整个人吓瘫在地,满头都是冷汗。此时就算有人在他耳边放了鞭炮,他怕是都不会有一点儿反应。
而他身前的草地上,赫然便插着那一把仍兀自颤动的钢刀。而两三步外的那大块石碑,竟也已被削去薄薄的一层。那覆满碑面的细小尘埃尽融在这一刀的绵长之中,于是真容再现。
焕然一新的石碑上露出一排大字——扁子真。
墓碑已有了些时日,那碑文的颜色也被风沙磨得暗淡无光。
这些中毒的江湖人仿佛都炸裂了,崩塌了。到了这时,可谁也说不出话了。除了错愕,惊异,惶惑,痛快反倒是最轻的。哭还是没有眼泪,可想死却有了决心。挣扎的和呻吟的依旧,只是有些变化,接连几声响。
有人拿起石头砸晕了自己,打着滚从悬崖上跌了下去,石头粉碎的重响传来……
几乎没人注意到,方才那观碑的红衣人已消失了。
萧放悄然握紧了拳头,他的脸色一片铁青。千里迢迢,挥金如土,度日如年,却只见到了这一方破旧的碑。
女人的声音传来:
“好,当世最后一个医圣也去了。你可心满意足?”
“他还活着。这只老狐狸,他是藏起来了。”
萧放踩碎滚到脚边的破酒壶。
他跳上马车,握紧了那根缰绳和手心的汗,驱动黑马飞快往山下而去。
第二刀
棋子命
今儿日子挺好,药店里生意不错。连门口都挤满了人,抓药的,看病的,找人的乱成一锅。客栈吃饭的时候,唐朱就听邻桌谈起,这家药店有个破规矩,一天就开子时、午时两个时辰。时辰一过便放下门板,不走便放狗咬你。
这不,唐朱才往里走了几步,前面嚷着叫着,便进不去了。从绝妙山庄下来,他换了一身素净衣裳,扎人堆里也不刺眼,整个人散发的感觉好像还在半山坡晒太阳。一堆人里就他不像是来买药的,倒像是来卖的。
“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一包板蓝根,包治百病,价格无欺!”
柜台后一遍遍重复着,当值的是个蓝帽蓝衫的小伙计。
“你好,我来抓点……”
好不容易轮到唐朱了,他还在对上个人说话:
“好嘞您,这边付账,十两。等等,你刚说要抓什么?”
“我来抓点冰糖、山楂、花生、蜜枣……”唐朱见他根本没在听,又道,“这些统统给我来一斤。对了,我没现银,能直接赊账吗?”
小伙计终于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道:
“对不住,小店小本买卖,恕不赊……”
说到那个赊字,他说不下去了,嘴巴却张得能塞下一个核桃。
“赊什么?”唐朱笑了笑,转了半圈道,“人我不赊,马我也不赊。你看看,我什么都不多,也什么都不少。”
“你,你回来了?你个……”小伙计激动起来,不小心打翻了算盘。地上顿时一阵噼里啪啦滚珠声。抓药的人都停下手来,齐齐看向这边。
小伙计从柜台里蹦了出来,一把抱住唐朱,高兴地跳了起来。又边跳边叫道:“杀千刀的朱无救,你总算回来了!”
唐朱见他掉了几滴泪,不禁有些感动。忽而又想起当初他向自己推销假药时,似乎也是这副神情。
又听小伙计冲四面大叫道:“都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出去!你们也不看看时辰,午时都过了一刻啦!”
“我排了两个时辰的队,现在一句话就让走,你当我是傻猪?”站在队伍最前头的大汉听了,怒火三丈,一把就抄起脚边的那根板凳。
“明儿第一个位置留你。”小伙计打了个响指,院子里响起一个狮吼般低沉的狗叫声。
“好,这可是你说的!”大汉把牙一咬,多大的气也消了下去,二话不说便走。
唐朱不由得有点同情这怕狗的男人。
若是他知道那“狗”是木头铁块做的,连牙齿都没有,不知心里会如何惆怅。
把所有人都赶出门,马多迫不及待地装上门板关门大吉,引着唐朱往里屋走去。
唐朱道:“马多,别人又不是来打劫的,你总该客气些。”
马多嘿嘿笑道:“我又没真放狗咬他们,你怕什么?咬伤了不还得我来治。”
“几个月不见,看来马大夫医术见长。”
“唐朱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了。像你说的,我那点本事救人不够,害人有余。我没什么志向,就卖点乌龙茶和板蓝根混混日子就行了。”
“我故意打击你的话,你竟还当了真。”
<!--PAGE 5-->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呐!你知道我有多脆弱了吧!”马多边推开门,边叫道,“师父,我进来了,我带了个朋友给你认识。我同你说过的,江东巨匪朱无救。”
房间里空****的,没看到人半个影。地面上一片狼藉,书卷乱飞,桌上放着一个饭盒。
“这人呢,又跑狗窝里去了?”
马多打开饭盒,发现里头一口也没动,不由得更是纳闷。
唐朱抬起脚,发现底下是一本散开的《百草灵物》,书页上满是油星,像是刚从油桶里捞起来。
他捡起来看了一眼道:“你师父好久没出过门了吧。”
马多却没听见,道:“唐朱,你坐会,我去找找我师父。他没准又变成蚯蚓了。”
“变成蚯蚓?”
不待唐朱开口,马多就急匆匆地冲了出去。唐朱闲着无聊,一本本捡起地上的书,堆在桌上放好。他坐了一会,目光又落回到那本《百草灵物》上。发黄的纸缝间闪过一道亮光,似乎塞着什么。唐朱想打开看看,手又犹豫在半空,不知该不该碰。
门口响起一阵迅疾的木鞋声。唐朱只当是马多回来了,回过身去看见的竟是一道昏黄剑光。剑光模糊了剑影,剑锋直朝他胸口刺去,破空之速几容不得他半点考虑。情急之下,他唯有将手中那本《百草灵物》往前一挡。
一声闷响,剑锋刺中书皮,却没刺穿。唐朱低呼了声,虽没受伤,半个手掌一震之下,那本书也挑飞上天,书页如蝴蝶般漫天飞舞。他踉跄退至墙根,视线中一个白胡子老头手忙脚乱,慌叫起来:
“我的身家宝贝!来人啊,快救书!”
叫着将桃木剑往腰带上一插,上前扑去双臂胡乱一抓,将散落书页紧紧揽在怀里。可他动作再快,也只有两只手,这成千上百的碎纸片如何能抓得住?
有几片被吹倒唐朱身前,他抓在手中想还给这老头。
不料这老头气势汹汹,早冲上前来,一把夺去,口中大喝道:
“呔,哪里来的小贼,敢偷别人家的书!”
唐朱忙道:“老人家,您误会了。”
白胡子呸了声:“你是哪个洞里钻出来的,我怎么没见着?”
“我从大门正经进来的。”唐朱哭笑不得,“我真不是贼。”
“别告诉我,偷书不是偷!你这小娃娃,年纪轻轻就学人做雅贼,老大不小那怎么得了?”白胡子擎着桃木剑怒目相向,唐朱不敢和他动手,只得悻悻后退。两人绕着圆桌一追一逃,动作场面像是驱鬼一般。
唐朱边逃边道:“老人家,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下次不敢了!”
白胡子凶巴巴地道:“原谅了你,我的书就能还原?这本书跟了我快四十年,我学种第一颗魔草的时候它在,我炼出第一颗金丹的时候它也在。这书上还有百草门三代门主的签名,如今早没得卖了!”
<!--PAGE 6-->
唐朱听了这才意识过来:“难道你就是扁子真?”
“变什么阵?”
“扁子真!”
“蝙蝠阵?原来你是玄冥教妖人!”白胡子吃了一惊,退后抓起一张纸拍在桃木剑上,变幻方位喝道,“急急如律令,大胆鬼祟,中!”
唐朱瞧见桃木剑上灵气跃出,知晓对方动用了道器。若是与他动起手来,一个不好这半间屋子都要倒塌。当下再不敢托大,急忙往窗外跳去。
“给我站住了!”白胡子挑动木桌,将唐朱的去路封死,手中桃木剑尖灵气一瞬即逝。
唐朱不知他玩的什么花招,谨慎地道:“扁前辈有何指教?”
白胡子骤而严肃起来,不知为了又大怒道:“吾乃百草门天灵药尊亲传弟子,当世最后一个医圣传人,二十年的中州武林第十三高手,当今江湖第一见义勇为大好人,第一德高望尊老爷爷,第一风流潇洒老帅哥。连现今的百草门主见了我,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师叔。就算是武当道尊来了,也不敢对我稍稍不敬。就连……说出来怕吓死你。哼,你这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方才敢直呼我的名姓?”
天灵弟子,医圣传人,十三高手?
第一大好人,第一老爷爷,第一老帅哥?
这一连串的名头,都是自封的吗?唐朱也有些发懵,心想总之应该很厉害就是了。
白胡子见他没什么反应,大为不悦,又跳起来道:“我的医术可是很高明的!放眼这中州天下,你随随便便举出一种毒来,都难不住我。我最多十二个时辰,就能给你调出解药!”
“连唐门的毒也有解?”唐朱脱口问道。
“唐门……”叫嚣着的白胡子突然愣住了。
“对,就是唐门。”
“我的天,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马多站在门口,看着屋内飘飞的碎纸片,一脸的错愕。
唐朱大喜,忙将他往身前一推道:“马多,快给帮我向你师父解释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马多舒了口气道,心累地道,“师父,原来您在这儿啊,我还以为您又钻地去了。我连铲子都带上了。挖了半天也没看见您。嗯……师父,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只见扁子真像是换了个人,神情灰暗,拖着木屐朝他们这边走来。肩头幽灵一般晃**。
出乎唐朱意料,扁子真非但没有拿桃木剑戳他,而是抱着剑在门槛上坐了下去。然后竟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嚷着:“别跟我提那种毒,别跟我提!那种毒连他们自己都没有解药!”
“师父,快别这样,快起来。”马多伸手去扶,扁子真全没理会,反哭得更大声了。
马多回过神,大惊道:“朱大侠,你刚才都和我师父说什么了?”
唐朱纳闷道:“我……我什么也没说啊。”
<!--PAGE 7-->
“你是不是提那两个字了?”
“哪两个字?”
“唉,八台山!”
“你是说,唐……”
马多连忙打断他的话,又气又恼:“你……你怎么好跟他提那两个字呢!”
扁子真沧桑的两颊挂满了泪珠,一把白胡子都在颤抖:“他们……是他们回来了吗?”
“师父,他们早就死啦,死光啦!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马多坐在扁子真身边,安慰了半天,才哄得他吃了颗宁神丸睡着了。马多将扁子真背回房间,一个时辰后才出来。唐朱刚刚把地上散乱的书叶收拾完。
晚上出了月亮,马多在红茶镇最破的烧烤摊请唐朱吃饭。
按他的话讲,好吃不贵,不能浪费。喝了几口酒,唐朱破口大骂。
烧烤摊对面是一家剪刀铺,晚上烟囱里还冒着烟,看来生意不错。
时而传来老师傅的喝骂和小学徒的嘀咕。
烧烤的味道一度让唐朱心生怀疑,这烧烤摊和剪刀铺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勾当?
也许这家烧烤摊过去也曾是一间剪刀铺。
特别是两家店挨得这样紧,外观上又是这样相似,尤为能给人灵感。
唐朱没吃多少,马多吃得津津有味。
一个人一两银子随便吃,他起码吃了四个人的份。
唐朱有点心疼烧烤摊老板了。
也许他一天的辛劳就要毁在马多这种人手里。
唐朱连忙打断道:“马多,你师父还好吗?”
马多摇了摇头,口中仍在忙着咀嚼,来不及叹气:“朱无救,我师父疯啦。”
“到底怎么回事?”唐朱追问。
“两个月前还好好的。有一天梦见我师母,就这样了……她就是中了唐门的毒死的。”
“对不起,我……”
“也不怪你,我事前没对你说。”
“这病能解吗?”
“能解,可说的轻松,当世只有一个扁子真啊。一辈子学了一身医术,却救不了自己。”“来来吃肉吃肉,敞开了吃!今晚我请客。都不提了,咱们这么久没见,聊些开心的事。”
唐朱见马多还要叫肉,连忙道:“马多,我们是不是……”
“你想说什么,是这家店的肉不好吃吗?”
“不是不是,说实话,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烧烤。”
“吃货所见略同,老板,再来五盘!”
“等等!”唐朱突然喝了声,“我……我是想说,你可听说过绝妙山庄?”
“朱无救,你也太看不起人了吧!这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马多气得喝了满满一杯酸梅汤,气鼓鼓地道,“妙绝山庄,整个中州的武学宝库。平日里戒备森严,没有武当道尊的接引信,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我上回想进去参观参观,没等到大门就被扔下山了那帮狗眼看马低的家伙。”
“不是苏州那个,离这儿太远了。你听清楚了,是绝妙山庄,就在离这十里的姑丈山上。”
<!--PAGE 8-->
“姑丈山,那姨妈山在哪儿?”马多大笑道,“绝妙山庄,那是个什么玩意?”
唐朱便把来时的见闻与马多说了,严肃地道:“你若是也站在大门口,定也和我一样,除了那门匾上两字先后差异,绝找不出任何破绽。”
马多听罢,奇道:“你是说有人打着我师父的名头招摇撞骗?等等,我师父早不在江湖走动,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唐朱道:“这我一时还没搞清,只等我下山再去时,那大门后已人去楼空。若不是心虚,那人逃了作甚?”
马多摇头道:“这年头莫名其妙,什么没头没脑的事都出来了。”
烧烤摊老板送了一壶茶,让二人漱口。唐朱喝了口,赞了声茶香。
“唐朱,这三个月你跑哪儿去了?”马多终于吃饱,打了个嗝。
“我回巴州处理点事儿,遇上点麻烦耽误了。我的信你收着没,我叫你帮我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你说折青峰?”
“对,就是这位堂堂芥子帮副帮主。”
马多端起茶杯在鼻口嗅了嗅道:“为他的死,峨眉山上芥子帮和锱铢道好好闹了一场,流了不少血,现在还没消停呢。听消息说,这两派的头头下个月就要上武当山公论去了。”
“你猜我在巴州遇见谁了?你一定不信。”
“谁?”
唐朱变了眼神,喝的是热茶,吐出的却是一口寒气:
“他还活得好好的呢!”
“你遇见的人是折青峰?”马多惊得喷出一口茶水,顾不得擦,叫道,“你确定没看错人?”
“大伙儿都当他死了,谁知他这人根本没死,还改了个林客病的化名。”
“我的天,这可真是件大事。那那天死在峨眉山的人是……”
“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
第三刀
大庸医
红茶镇上有一家老店,叫神医堂。店主是个憨厚的中年人,少年时曾在百草门学过医,会一手好金针。在红茶镇大小三家药铺里,算得上是有口皆碑。
这天晌午,正是瞧病的时辰。往日太平的神医堂突然发出了一阵嘈杂响声,像是有什么人正在打斗。紧接着那块镶着“妙手回春”金字的招牌被人摘下重重地扔到了大街上。过路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只当是那座山头的土匪进了城,赛金针没治好病人被人家砍了。当然这后一种情形可能性更低。
就看见那烟尘之中,有一个背着蓝刀的披发男人一脚踹破大门,提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风大了些,尘小了些,有人才看清,他手里提着的竟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神医堂的店主赛金针!
赛金针虽不算胖,可七尺的个子也绝不会轻。那男人单手抓着他的后衣,阔步而行,轻松得就跟抓小鸡似的。赛金针大夫歪着头,不但是被吓昏过去,连裤子也湿了。那狼狈可怜样,跟得了绝症一般。
<!--PAGE 9-->
店里还有许多伙计,抓药看病的,大街上看热闹的人更多。可此时没一人敢轻轻放一个屁。
“庸医行世,多害人命!”那披发男人终于说话了。他嗓门不高,但分外有穿透力。八个字一抛,随手一甩,手里那只“小鸡”便不偏不倚跟到那块碎成两半的匾额亲了一口。又是一声轰响,当头一雷。对街二楼喝茶的人都吓呆了。这一摔之下,这赛金针大夫还有命在?
人群还在发抖,又听这男人冷冷的喝声:“好个庸医,只读了几本医书,便敢出来招摇撞骗,谋财害命。断他八个字,伤天害理,其罪无穷!今日我萧放就拆了他的招牌,看看还有谁敢效仿?”
在场众人听了,皆是又惊又骇。若连赛金针都算是庸医,这红茶镇里还有谁敢行医坐诊?
披发男人却没事人似的,说完拍了拍手,便坦然离去。此时他气势正高,镇民之中哪个敢拦他?
余光瞟见一人手里提着个药包,分量颇实。在这药店门口本也寻常。披发男人本不在意,就要从这人身边经过,鼻子闻着那股奇异的殊香,蓦地止住了脚步。
“百草灵物,风露密海。”他脸色一变,回过揪住那人的衣襟,喝令道,“过路的,这药你是从哪儿偷来的?”
“我……是我买的。”那人乍遇此变,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侠大爷饶命啊!”
“胡说八道,这种药缺一味材,连百草门自己都炼不出来,怎么会有人卖!你还不老实交代?”萧放略一用力,就将那人举过头顶,众人都大吃一惊。
“偷?大侠大爷冤枉啊,小人这药真……真是刚买来的。就在隔街那家子午堂,那店黑着呢,这小小一包就要我们十两银子!”那人哭丧着脸道,“您看看,买的人不止小人一个,这药滋阴补元,解小病,防大病,大伙儿都排着长队买呢。”
“子午堂,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放抬眼看去,只见数十人手中都拿着一样的药包。众人见萧放看来,皆是惧怕又纷纷点头,有的还急忙指了路。
萧放冲上去,撕破纸包抓了些闻了闻,脸上的寒霜一点点凝重起来。
那一层逐渐生成的冰,压住了所有人的心头。萧放没说话,那几个提药包的就一动也不敢动。
可就在他们惶恐万分的时候,一走神这背蓝刀的汉子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土匪老爷,好走啊!”镇民急忙冲着四角天空叫道。
另一边,昏迷多时的碎木匾下方也传出一声哎哟。
大伙儿急忙凑了上去:“赛大夫!”
回到客栈,萧放并没走大门,而是选择了翻窗。进屋之后,他解下那把裹着蓝布的刀,轻轻地挂在墙上。从头到尾,连脚步声都变成了一根针。可那房间尽头装睡的女人仍被惊醒了。
<!--PAGE 10-->
那一道小小的屏风,廉价又脆弱,此时却像是一根泾渭分明的线。萧放看到她的影子,在窗边静静坐着,连手指的动作都映得清清楚楚。他站在线的边缘,没有再迈出一步,去挑破那根绷紧的弦。香炉里飘出的烟也绕得很。
女人率先开口了:“怎么又不走正门,跳窗好玩?”
“你睡着了,我怕吵醒你。”
“我一睁眼就没看见人。你不在,就不怕我再逃跑?”
“我走的时候,你醒着。”萧放把这句话咽下,说道,“这小城里有百草门的高手。”
“百草门,你不怕了?”
“我怕。我怕他没等着我去,就先逃了。”
萧放摸了摸药炉,发现凉了,又加了点火。小二按照吩咐来送晚上的饭菜。萧放接过饭盒,将这好事的小子拦在门外,凶狠将他瞪了回去。他将每道菜亲自尝了口。鱼咸了,米饭有点软,也无可奈何。她或许一口都不会吃。
房间里头仍旧没有回应。坐在窗边的人像是睡着了。天色暗了,斜阳的风光也早已逝去。
他抓起墙上的蓝刀,悄悄地退了出去。
逃出客栈大门的时候,夜空中刚刚亮起第一颗星,像是一滴晶莹的泪。
啊,风快吹吧。
第四刀
斩我心
七月七,穿针乞巧,敬拜魁星,是个热闹。
镇子上本没有过节的风俗,现在都过得很开心。
可对假文艺青年的药小枝来说,这一天过得简直是个噩梦。
很晴朗的夜空,烟花和粲星,龙灯和柳月,可无论是人间还是天外,再闪烁的光都入不了他的眼。
就在这一天,自认普天下第一好汉的药小枝失恋了。
这个小镇里,知道武当山的人不多,可知道药小枝的人却不少。
大名鼎鼎的市井刀客,赫赫有名的普天下第一刀。
那个眼中,将一个红茶镇即视为普天下。
他不曾去过的地方,便不存在。
他不曾见过的人,便不存在。
因为他所在,所以红茶镇在,普天下也存在的神武至极,也可笑至极的家伙。
药小知是那个男人的亲传弟子——王老亏剪刀铺的唯一学徒。
每天走街串巷,吆喝东西,上门收废铁,出门卖剪刀。
普天下第一刀,配这位普天下第一好汉。用药小枝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剪刀能杀人,自然也算刀。江湖刀客不用,那是他们瞎了眼,竟不知奇兵最能杀人。
可剪刀再快,此时也帮不了他的忙。药小知活了十七年,从没有眼下这一刻这般情绪复杂过,一起一伏像极了惊风骇浪,没了良心地横吹。
他不用手去触摸,也能感受到他自己的心了。
那颗心,被刚开刃的大剪刀剪碎了!
那颗心,被刚涂盐的大白菜腌透了!
不要嘲笑他,连这亮晃晃的轻薄月光,也像是喝得酩酊大醉。
<!--PAGE 11-->
井水里映出他那张颓唐、迷惑、落寞的脸。
药小枝哭得稀里哗啦。
为了那个女人,他变得好丑陋。
我明明这么爱你,你为什么忍心拒绝我?
我明明满腔真情,你为什么要视而不见?
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肯接受我?
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是那么地爱你?
药小枝在酒铺醉倒了,酒铺打烊被伙计没好气地丢进大街。可他翻个身就忘了,从烂草丛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走。身上有没有受伤,怀里多了少了什么,自己一点儿也没察觉。
“老板,我买一点心药。”药小枝打了个嗝,红着脸笑道,“抱歉,说错了,是解酒药。”
药店里犹为昏暗、冷清。往日还零零散散有来抓药的人,可今天干脆半个人影也没了。
半天都没人回应,他又喊了声:“老板,送钱的来了!”
“哪里来的耗子,半夜还吵得不让人睡。”穿着睡衣的老板走出来,看见药小枝顿时见鬼般,一脸错愕地道,“你……你从哪里进来的?”
“大门啊。”
其实药小枝也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进来的。
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还上了锁。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像就跟是做梦一样。啊,不会真的是梦吧?
等等,这里是哪里啊?
老板大约冻着了,哆嗦着道:“好汉,你……你要怎的?”
手不自觉地朝桌上的杆秤抹去。只要药小枝再上前半步,便和他鱼死网破。
“废话,我来药店当然是买药。”
“不开玩笑?”
药小枝再三保证,老板这才舒了口气,挥挥手道:“天晚了,你快走吧。我这不开了,店卖了明天就回乡下种田。”
“好端端的店,偏我一来,说卖就卖!成心笑话我?死胖子,连你也负我!”药小枝火冒三丈,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拳,将老板打倒在地。
他仍不罢休,骑在老板脖子上,就是一顿猛揍,口中大嚷道:
“力士打虎,为民除害!我药小枝是红茶镇第一刀客,第一大英雄!”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哈哈,你打不过我,我看你还敢不敢笑红茶镇刀王!”
“哎哟……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烛火微弱,药小知没打几拳就累得躺倒在地。过了会慢悠悠地爬起身,这才发觉过来。
“老板,你的脸怎么肿得这样厉害……啊,我的拳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老板扶了起来:“怎么样,伤得厉不厉害?我……我真是该死!”
老板不敢接他的手,慌忙退后,低下头去:“这不是你打的,是白天那个刀客。赛金针自个医术不够,丢人了。”
其实药小枝喝得如同烂泥,除了第一拳还有力道,后头皆是软绵无力,跟棉花似的。可老板被打到旧伤,这才痛得哎哟哎哟连叫。若是随便换一个人,非得将药小枝一脚踢飞不可。
<!--PAGE 12-->
“那刀客受伤被你瞧坏了,打的你?”
“没有,他力气大得跟牛似的,哪有什么病。”老板见药小枝脸颊通红,神态可惧,怕他又发作,只得如实回答。
“那他是来抓药付不起钱,才打的你?”
“也不是,他的刀好得很,不像没钱的人。”
“那真是岂有此理!这人还翻了天了!那你说,他为什么打你!这就不分青红皂白吗?”
“他……他就和好汉你刚才一样。”
“他……这人真不是个东西。”药小枝一拍柜台,也不知在想什么,勃然大怒道,“这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大小小十几家药店,就属您的医术最高明。您大名叫赛金针,可大伙儿都管您叫赛阎罗呢!”
赛金针枯槁的脸上涌上一道红润,复长叹道:“赛金针就太过了,哪还能奢谈赛阎罗。谁埋汰谁呢?”
“老板,那混小子人在哪儿?打了人,还砸了人的买卖,我现在就找他去理论理论!”
“好汉,你可千万别冲动,那人可厉害的紧!”
“老板,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一身……怎么说呢,谦虚点,武艺不俗,明白吧!”药小枝勾了勾鼻子,傲然道,“呆会我见了那人,若是他好声好气,虚心认错,我也不难为他。可若他仍是执迷不悟,我这对拳头定叫他长长记性!也让他明白,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赛金针还要再劝,可哪拦得住药小枝这一腔血勇?
药小枝打定了主意,问了几句那人的相貌,抄起一块垫门砖便气势汹汹地杀出了神医堂。
这黑夜的长街,藏住了光,一个勇士大步朝着黎明冲去。
一连冲出六条街,八座桥,一阵妖风扑面,药小枝全身的毛孔都颤了一颤。方才在药铺里闹了一阵,这时他也稍稍冷静下来,醉意去了大半。又走了不远,黑黢黢的巷子里忽然蹿出一条黑影,药小枝啊得大叫一声,吓得连躲开都忘了。那黑影往他怀里一撞,又飞快跳下地。双手碰到一个毛绒绒的怪物,药小枝当即吓得瘫软在地。
直到那狗叫声去远了,惊魂未定的他才意识到那只是一条狗。
只是一条狗啊。
药小枝没有起身,反而在草丛里躺了下来。
他难过地闭上眼,懊恼地反思了良久。
他终于发现了一个自己不可饶恕的错误。
也这是他这个晚上,甚至说这一天最大的纰漏。
方才光顾着逞英雄耍威风,他……他竟然忘了收钱。
他竟然没向那老板开口。
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他刚刚把店都卖了,身边一定有很多很多的钱。就算那老板吝啬,不肯答应,也该趁机卖他几把剪刀,赚一些银两。回去也好和王师傅解释,这大半天他失踪去了哪儿。
可他竟然,竟然什么都没做,就像个智障一样走了出来。
<!--PAGE 13-->
药小枝,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是什么德行!
就你,也想行侠仗义?
我呸,你也配,你见过有拿剪刀的大侠吗?
大侠宁愿空手,也不会拿剪刀。
拿剪刀打架,猪皮当披风,说出去就是个笑话。
获得理想让人变得美好,失去爱情让药小枝变得庸俗。
偏偏在这一刻,他全都失去了。
他已经不能考虑这些问题了,无论那一桩都大大越过了他的现实需求。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这河上漂浮的一盏水灯。
刚开始他带着热带着光,要去温暖去照亮别人。
可是没漂多远,他自己就先暗了,他被灭了。
被黑色的水面,黑色的风,黑色的雾,还有黑色的心。
后来他只能这样继续漂啊,继续游啊。
黑暗啊,孤独啊。
因为他还要活着。
现在最让他困惑的是,他不知道的是,那盏灭了的灯能否再亮起来?
因为他不明白,放走他这只水灯的人是谁。
他曾要到大海,他曾要追日出。
又过了一会,外头的风勉强小了些。
药小枝从草丛里站起来,腿麻得厉害差点没站稳。
他拖着僵直的身体一步步朝着王老亏剪刀铺走去。
七夕,过去了。
第五刀
一世梦
鹊路飞散,情人惜别,两天时间眨眼便过。
那天是个噩梦,一直做到晚上也没醒。
药小枝本想去找个妓院,找一个女人。
可红茶镇没有妓院,他没有钱。
他很失望。
一路上药小枝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了个听得过去的答案——他去相亲了,不,他去谈生意了。
从年初开始,他就一直在向红茶镇的单身狗帮推销剪刀,为此成为了他们的会员,还缴纳了一笔不小的会费。
这单身狗帮成员近百,就算三人一把剪刀,也是好大一桩大买卖。
昨天他药小枝就是陪狗帮帮主喝酒,逗得狗帮帮主狗颜大悦。这买卖眼看就要敲定,不料枝节横生,天降一个牛鼻子道人,嘴里吐出一把仙剑,便把那狗帮帮主杀了。飚出来的狗血溅了他一脸,他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当然这也多亏他报了这城里第一刀客的名头……
药小枝在店外踌躇满志,总算是鼓足了胆气。可等回了店里,一见面王老亏根本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便将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还硬生生罚了半个月工钱。药小枝心疼得直骂娘。他在王老亏手下才干了不到三年,就已欠下五年零七个月的工钱。
王扒皮压根不关心他唯一手下的终身大事。
他只是个吃钱的怪物。
第二天午饭,药小枝坐在水井上边吃边骂。掰着指头寻思他这辈子,想得连饭也吃不了,统统倒进井里。
他最后的结论是,除非王老亏被哪个大侠除魔卫道,他一辈子都跑不出这一方狭窄的天地了。
<!--PAGE 14-->
三年前,他想遇上一个受伤的大侠,拜他为师去普天下。
他有点想明白了,这小小沙粒似的城,整个普天下也不知多少。
那个大侠什么时候会来呢?他老忙得过来吗?
这个世道,是侠骨丹心的好人多,还是道貌岸然的坏蛋多?
也许那个普天下还没红茶镇大。
也许普天下的好人还没红茶镇的人多。
药小枝没能想太明白,便被炉火房里王老亏恶狠狠的叫骂声拽了进去:
“臭小子,又偷懒,还不快滚进来拉风箱!”
药小枝被吓了一跳,险些跌进井里去。又是许多忙碌朝他扑来了。大约是早晨房东刚来催过租,今天王老亏打铁的兴致很高,力气也用得很足。炉中熊熊燃烧的火,将他**的上身映照得分外狰狞,让人不敢相信这肌肉的主人早已年过半百。
震耳的金铁敲击声,雷一样在屋子里闪跃着。这雷花太响,所有在场的人的灵魂仿佛也跟着震颤起来。时间在汗水中流淌,那一块块通红的圆铁也渐渐出现剪刀的雏形。也直到此刻,王老亏苍老的脸上才稍稍露出些轻松。大约于他来说,这美妙的情景就跟城外的夕阳一样百看不厌。而对药小枝,就跟拉屎一样……
铁已打好,只剩下磨的功夫。王老亏这才停下手来,擦了把汗,使唤药小枝去把他的老烟枪取来。他要抽一泡醒醒脑子,这是王师傅的癖好,三年前药小枝拜学徒前那介绍人便对他说过。
药小枝不敢怠慢,跑回房里找到烟枪,可放着烟的盒子却空了。
“王师傅,好像没烟了!”药小枝喊了声,王老亏粗犷的声音连骂他蠢蛋。半个时辰后,药小枝才从外头回来。偏不巧,镇上唯二卖烟的店今天全提早关门了。他摸黑白跑了几条街。不得不说,红茶镇的人都懒的很。
这巴掌大的一包,还是药小枝费尽口舌,从一个老烟鬼那儿骗来的。
骗傻子,亏心事。药小枝急忙闭眼祈祷了几声。
蠢货,买烟还这么磨磨蹭蹭,别人宵夜都吃过了!
伸手敲门之前,药小枝几乎可以想象,王老亏暴跳如雷的神情,还有那张要把他活吞的狮子口。
王扒皮,你别逼我,再罚我工钱,兔子急红了眼也……
也会逃!也会给你烟上涂辣椒!
药小枝一走神的功夫,那扇厚实的门一下就开了。他低头一看,发现锁就搁在地上。
“这老扒皮,心真够大的,大晚上门也不关。”药小枝嘀咕了声,边往前走边叫道,“王师傅,我回来啦。你要的烟。”
屋子里亮着灯光,此时却是静悄悄的。
澄澈如水的辉月下,院子里树顶上盛着猫头鹰咕咕的叫声。
“咦,老扒皮呢,又跑出去搓麻将了?”
药小枝走进屋,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转头看了圈没半个人影。他也乐得清闲,拿了王扒皮的烟枪,从那烟包倒出少许,便试着抽了一口。往日看王扒皮抽吞云吐雾,羡慕得紧,今天一试把他呛得半死。
<!--PAGE 15-->
“什么鬼东西?”药小枝光恶心不够,又跑到门边咳了半天,才稍稍好受些。
短短片刻,他对手里这玩意的爱憎再次鲜明。若非这是王扒皮的心爱,他非得当场将它砸成两段。
空气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烧,熟肉一样的气味。药小枝开始察觉到时,还以为是烟枪的味道。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那是种很古怪又很诱人的气味,绝非烟草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