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 ,宣告了雨季的到来。
天刚蒙蒙亮,尽管下着雨,平南王府的上百仆役便开始忙碌起来,王府大院内到处都是匆匆忙忙走来走去的丫环、厨子、小厮,等等。
因为今天有贵客来访,是并州府知州宋大人以及州府衙门的总捕头赵三爷。
两位客人辰时就到了,却已在客厅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负责迎接的管家老李不停地面色尴尬地向知州大人表示道歉,胖胖的知州大人则不时地笑容可掬地表示无妨。
原因很简单,叫他们两人来的平南王世子,睡过头了。
雕花楠木桌上摆着各种熟得恰到好处的水果,翠青龙凤杯内泡着上等的碧螺春,几个姿色艳丽的侍女候在一边,随时准备为两位客人端茶倒水。可是,两位客人却心事重重,只是呆坐在黄花梨木椅上,连水也不喝一口。
想着马上又要挨小王爷的数落,赵三爷的心情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这次听说高跃鬼魅般出现,收拾了陈二和李守财,他赵总捕头心里便隐隐知道是因为什么。第一时间内他便醒悟到,这是个拍马屁的好机会。于是他连忙召集弟兄,主动上王府要求对付高跃。他的热心肠连从不知感动为何物的世子都有些感动了,他设下的那个埋伏也做够了排场,虽然他和世子都根本没有把高跃放在眼里。
没成想高跃真的来了,也莽撞地一头钻进他们的埋伏圈。但更想不到的是,这个神秘失踪多年的孤儿竟如此厉害,不但干掉他那么多弟兄,还脱身而去,实在够窝囊的。
几天过去了,除了在野林里意外地发现了“万无一失”宇文定的尸体,一点其它的线索都没有……
赵三爷正心烦意乱间,略显纷乱的脚步声终于响起,世子大人在几位绝色美女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他头戴紫金冠,腰系白玉带,身着一件质地极其考究的皂色丝袍,上面绣着两只振翅欲飞的白鹤。鼻梁挺直,脸色有些苍白,若不是那因为纵欲过度而发黑的眼圈、浮肿的眼袋以及那明显缺乏生趣的空洞眼神,他应该能算得上是个美男子。
略微点点头算是向客人打了个招呼,世子懒洋洋地坐到铺着貂皮的主座上,斜倚着舒适的靠背,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有那个小妖怪的消息了吗?”他一落座就问,声音软绵绵的。
“哦,还没有。”赵三爷赧然道。
世子轻蔑地看了赵三爷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赵捕头,那天你他娘的信誓旦旦,说擒拿那厮易如反掌,怎地搞成今天这个样子?”
赵三爷额头已沁出细细的汗珠:“呃……卑职的确是低估了那个小妖怪,这厮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套厉害的刀法,卑职也算是闯**江湖多年,却也看不出这刀法的师承路数,实在是……找不到线索。”
一旁的宋知州忙道:“请世子大人放心,下官已严令本州及下面各县衙门,加紧搜捕,相信很快就能将这个凶徒擒拿归案!”
世子又用他那懒洋洋的眼神斜了一眼知州大人,没好气地说道:“连一向得力的宇文定都栽在他手上了,你那些狗屁手下又有什么用!可惜我的左右护法不在身边……”
宋知州挨了他一句骂,知道他正在气头上,只能勉强陪笑道:“凶徒藏匿于深山老林之中,抓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世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今天叫你们两位来,不是听你们诉苦的。父王还有半月即将打猎归来,回来见折了宇文定,他老人家必定大发脾气。届时若还不能收拾掉这个小妖怪,万一再让他惊扰了父王,你我恐怕都没好果子吃!”
说起自己的父王,世子的眼中破天荒地流露出几分惊惶和恐惧。
“呃……是,是。”宋知州和赵三爷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
“当年那事,你们两位也都知情,为此我也没有亏待过你们。眼下这烂摊子,恐怕还得烦劳两位收拾一番了。”世子的语气不阴不阳的。
他口中所谓的“那事”,便是指的当初叫人纵火烧死高跃父母的事。随后他又买通了州府和六扇门,将这件关天命案不了了之。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当初那个烧得半死的小孩子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又学了一身厉害的武功找他算账来了。
赵三爷和宋知州两人闻言,心中均暗骂不已,心道当初你小子无法无天,我们替你擦了屁股,你非但毫不感激,现在竟然还要挟我们。若非你老子是平南王,我等鸟你作甚!
心里骂归骂,嘴上还得客客气气的,对此赵三爷颇为窝火。可是,谁叫人家老子是平南王呢?是连皇上都要礼让三分的平南王!
他强压住心头的燥火,正色道:“世子大人,这几日虽然未能找到那小子的踪迹,在下冥思苦想,倒也有了些主意。”
“什么主意,快讲。”
“离此地十里有一个地方,叫兰花谷。谷内隐居着一个武林高手,我们或许可以请他出山,对付这个小妖怪!”
“哦?居然还有隐居的高手?”世子似乎有了一些兴趣。
“不错!此人名为唐展鹏,乃武当掌门白鹤道长门下俗家弟子,一手武当绝技青冥十七剑据说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十年前他已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但不知何故退出了江湖,在下也是偶然得知他隐居于此地。他若能出山助我们,成功的把握就很大了。”
“这附近居然还有武当剑客?”世子一听哈哈一笑,“这些鸟剑客,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赵三爷闻言,和知州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既然有武当剑客,还在这里罗嗦什么,快去叫他来!”
世子急不可耐地说完,看了看面露难色的赵三爷,似是明白了什么,摆了摆手:“需要用钱是吗?那姓唐的想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好了。要不,你先从这里拿五千两,明天就送去他家。”
“世子大人有所不知,像唐展鹏这样的名门剑客,多半都是自命清高之辈,若是给他送银子,恐适得其反……”赵三爷低声喃喃道。
世子斜睨了赵三爷一眼,突然咆哮起来:“你这厮怎恁地罗嗦,说话吞吞吐吐的,那姓唐的到底想要什么,你尽管说便是!”
赵三爷和宋知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据说唐大侠,颇为喜好丹青,但是能入他法眼的恐怕比较难得……”
世子冷哼一声,他发现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比想象中还蠢,蠢到竟然怀疑他平南王世子的财力,他烦死他了。
他招手示意李管家上前,淡淡道:“去拿一副王摩诘的真迹,给这位赵捕头。”
他的语气随意而淡然,充分体现了对赵三爷无知的蔑视。
赵三爷闻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不迭道:“若是王摩诘的真迹,想必那唐展鹏定会喜欢得很。”
王摩诘的真迹,起码是要值五万两银子的。
一旁的宋知州想起一事,皱眉道:“若能请到唐大侠固然好极,可是那凶徒向来只在夜间出现,来无影去无踪,纵有高手助阵,怕也未必能捉得住他。”
赵三爷忙道:“这点在下已琢磨出一个笨办法,至于能否成功,还得看造化了。总之咱们先把唐展鹏请来,好歹能多几分成事的把握。”
世子听赵三爷这么一说,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缓缓一抬手,身边两位绝色佳人立即会意地搀他起身,他略略向宋知州拱拱手算是施了礼,看也不再看赵三爷一眼,便往内厅而去,临走扔下一句话:
“各支一千两给两位客人。”
赵三爷连忙答谢,小心收好李管家送来的画,看了看世子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苦笑。
他有时非常想不通,凭什么这小王爷生来便富贵波天,挥金如土,无法无天,他赵胜却要鞍前马后,劳累奔波,领到人家视若粪土的赏银,还要感恩戴德的答谢?
想起当年未入公门时、手执龙鳞宝刀闯**江湖的日子,赵三爷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悲凉。
次日一早,赵三爷骑着自己那匹青骢马,小心收着名画,行了一个时辰,进了兰花谷。
却见那谷里山清水秀,处处可见苍松翠柏,万千野花点缀林间,别有一番景致。一条清涧徜徉于谷中,叮咚作响,更为这秀谷增添了几分灵气。尤其美妙的是,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令人心旷神怡的同时,不禁流连忘返。
“真是个好去处。”赵三爷心中暗叹,“这世外高人,的确会挑地方。”
多年前他曾偶然来过这里,略为识得点方向,费了一番功夫之后,赵三爷终于在一片竹林深处,找到一处院落。
却见林间向阳处,错落有致地盖着几间草屋,外面围着一圈竹篱。一道青烟自屋后升起,显然是有人生活在此。
“这里想必便是那唐展鹏的居所了。”赵三爷心里暗忖,上前轻叩柴扉,然后束手候在那里。
开门的是一个青衣少年,眉宇间透着勃勃英气,生得十分清秀,见了赵三爷颇有些诧异。
赵三爷连忙拱手施礼:“在下乃并州府总捕头赵胜,有要事求见唐大侠。”
少年闻言一笑:“先生您来得真巧,我家老爷在山中采药多日,刚刚回来。”说罢将赵三爷让进了院子。
院内打扫得很干净,四处栽着花草,那种淡淡的花香更浓了。
少年领着他进了客厅,旋即去通报主人。赵三爷四处打量一番,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家具也比较旧了,但都是上好的材料制成的。茶具是上等精瓷制成的,擦拭得很干净。四壁挂着很多字画,颇有些书香门第的氛围。
不多时脚步声响,一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见了赵三爷,施施然一拱手,微笑道:“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不知这位是?”老赵有些迷惑。
“在下唐展鹏。”
“原来是唐大侠!”吃惊之余,赵三爷连忙还礼。
他知道唐展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顶多也就三十出头,因此颇感意外。
这唐展鹏风度翩翩,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神正韵清的气质,一双眸子尤为炯炯有神。一身天青色的长袍,虽然只是棉布做的,但是洗得很干净,裁剪得也很得体;头顶还扎着条雪白的头巾,看上去颇像一位风华正茂的读书郎。
“果然是高人风范。”赵三爷一边心里暗赞,一边开门见山道:“在下并州府捕头赵胜,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是受一位贵人之托,给唐大侠送上一份厚礼。”
“厚礼?”唐展鹏闻言略一皱眉,“我隐居山林已有十年,甚少与外人打交道,怎么会有人没来由地上门送礼。”
赵三爷见唐展鹏略有不快,知道对方必是自命清高之人,忙道:“大侠莫要误会,那位贵人知道您是风雅高人,早有结交之意。前日得到一名家的真迹,便道只有唐大侠才配拥有此宝物,故特地派在下送上门来,聊表心意。”
说着赵三爷便小心取出世子给他的那幅画, 双手捧着递给唐展鹏:“此乃王摩诘的真迹,请唐大侠鉴赏。”
“哦?”饶是淡定如唐展鹏,听赵三爷此言,不由也眉头一展。
他接过那画,轻轻展开端详起来。
他看得很认真,很仔细,不时微微点点头。赵三爷粗人一个,根本不知他在看些什么,但也知道这礼物显然很合对方的胃口。
良久之后唐展鹏叹道:“鬼斧神工,巧夺天工,的确是王摩诘的真迹。”
赵三爷闻言,心里一喜,忙道:“还望唐大侠喜欢!”
唐展鹏微微一笑,淡淡道:“你说的这位贵人,想必来自平南王府吧?”
赵三爷心里暗暗吃惊,笑道:“不错,这位贵人,正是平南王爷的世子。却不知唐大侠如何得知?”
唐展鹏脸上依然是那样淡淡的笑容:“方圆几百里内,除了平南王府的贵人,谁还能有这样稀罕的宝物。却不知世子大人送如此大礼给在下,需要唐某做什么事?”
赵三爷心里一凛,心道这唐展鹏果然是个聪明人,忙道:“唐大侠果然快人快语,在下此来,的确是受世子之托,请大侠出山,去做一件行侠仗义的大好事!”
他舔了舔自己那干燥的嘴唇,接着道:“近日来,山下镇子里来了一个恶人,他每天夜里便如幽灵般出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有一夜跑去平南王府行窃,惊扰了世子。百姓们人心惶惶,纷纷请愿,要求除去这个祸害。在下不敢怠慢,率众弟兄前往缉拿,孰料这厮武艺高强,伤了在下十几个弟兄,还漏网了……”
唐展鹏笑道:“此人有什么能耐,在你铁面无敌赵总捕头的围捕下,还能逃了?”
赵三爷听到唐大侠也知道自己的名号,心里舒坦之极,忙谦逊道:“赵某武功低微,不足挂齿。但那恶人的刀法委实了得,变幻莫测,凌厉无比,就连王府金牌侍卫宇文定也被他杀了,为此世子痛心不已……”
唐展鹏闻言略一皱眉,沉吟道:“能杀死‘万无一失’宇文定的人,不管他采取什么手段,想必不是泛泛之辈。”
“正是正是。”赵三爷连连点头,“要说这恶人,其实也是本地人。少时家里失火,父母双亡,他流落街头,受了一些不谙世事的少年的欺负,说来也比较可怜。可是这厮因此心怀怨毒,立誓报复,消失数年后,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套武功,回来后睚眦必报,杀人无算,狠辣之极,这种做法太极端太自私,实在是不可救药……”
赵三爷边说边叹气,看上去很痛心。
唐展鹏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青山绿水,似是陷入了沉思。
赵三爷看着沉默远眺的唐展鹏,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沉吟良久,唐展鹏转身,把画还给赵三爷,道:“请把这字画还给世子,就说他的美意,唐某心领了。”
“这……”